她面色古怪地盯着宁扶沅发潮的发丝,半天没回过神来。
宁扶沅挑挑眉,随手掐了个诀,烘干了散乱的发丝:“本尊泡了下暖池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可……可,您的脖子上,”乐遥遥吞吞吐吐,“那些红印,也是泡出来的?”
宁扶沅脸上微僵,赤眸微微眯起,将那逆徒从头到尾,迅速骂了个遍。
乐遥遥也察觉自己说错话了,轻咳一声,快速转移话题:“这是何处啊?就是那秘境里了吗?”
“不愧是深渊秘境,看起来就又黑又危险的样子。”
“对了,鱼危和大块头,也进秘境来找您了,怎不见他们?”
宁扶沅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摆,抹平褶皱,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鱼危也来了?”
“对,那日,我追着您到悬崖边上,却不敢孤身下深渊,便回去找了那位鱼危大人。”
“他很快就带人过来了,但即使我们速度再快,找到秘境入口时,这秘境的封印也只剩下最后一层了,而且周围还有不少血迹,看上去,不止一人被吸入了秘境里。”
“怕你们出事,鱼危大人尽力加固了封印后。我跟大块头,就立刻带足东西,进了秘境里边。”
宁扶沅蹙了蹙眉:“本尊没碰到鱼危。”
“啊,那正道大块头,是为了我才入的秘境……若是他出事了,我得愧疚死。”乐遥遥也知道这秘境里危险重重,谁都没想到,一进来就会误入陷阱。
“不过魔尊大人放心,您是为了我爹爹爻泊,才入秘境寻药的。”乐遥遥仰头看宁扶沅,表情格外认真执拗,“反正我乃九尾狐,命多,如果有危险,我肯定挡在您前边!”
宁扶沅怔了怔,赤眸微闪,扯着唇角轻嗤:“本尊用得着你献命?果真是爻泊生出来的。”
乐遥遥听出她言下之意,确实是要帮爻泊寻那起死回生之灵药,心下大喜。
快步凑过去,大着胆子,攥住宁扶沅的衣角,笑嘻嘻地晃了晃:“魔尊大人最好啦。”
不过,她还是在心底打下决定。
只要魔尊大人遇险,她肯定第一个冲上去。
宁扶沅蹙了蹙眉,本来是要将她甩开的,但触及乐遥遥那双干净碧透,肖似爻泊那蠢货的双眼,又没能下得去手。
她“啧”了一声,由着她去了。
然而很快,寂静的石道里,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空响。
乐摇摇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眨眨眼。
宁扶沅瞥她一眼,从储物袋里掏出嵇无泠之前烤的那乳鸽,正要丢给她。
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人拉住,那尚还冒烟的烤乳鸽,转瞬到了那人手里。
嵇无泠垂着眼眸,淡淡开口:“师尊,我补好衣袍了。”
乐摇摇骤然瞪大双目,也顾不得饿不饿了,结结巴巴地指着嵇无泠。
“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再扫见他身上缝合拼接而成的衣物,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明白了什么。
被嵇无泠凉凉的视线盯着,乐摇摇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松开拽着宁扶沅的手指。
他这才微微一笑:“师尊是来救我的,为何我不在这里?”
宁扶沅挑挑眉,没有反驳,而是扫过他发虚的脚步,和胸口隐隐沁出的血渍。
“那暖池有药效,你怎不再泡泡。”
“来不及了。”嵇无泠忍着浑身的痛楚,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你一个人,真可以?”
“师尊不必担心。”
不等宁扶沅开口,嵇无泠已经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举步便要离开。
“师尊,我便先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了,你若找我,用那骨哨就可以。”
“等等。”宁扶沅不知想起了什么,赤眸微亮,再度叫住他,“乐摇摇也中了那毒,你不是说七日之内必须根除吗?”
“不若你也帮她先把毒解了。”
“还有上边树心里那些……”
嵇无泠脚下险些一个踉跄,他浑身如坠冰窟。
他缓缓转身,漆黑的双眸,因为隐忍快速染上赤红。
更衬得一张脸,惨白如纸。
“师尊把我当什么了?”
第三十七章
宁扶沅懒懒地掀开赤眸,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挑挑眉,表情似格外困惑。
“还能是什么?”
“除了本尊弟子外,不是你主动要求,做鼎炉的吗?”
如被一把钝刀缓缓刺穿了胸口,那卷刃的刀却还不给人以痛快,只在汩汩冒血的皮肉经脉里,匀速搅动。
以至于五脏六腑都被绞得发疼,疼意快速蔓延至指尖。
不过半晌,嵇无泠便快速在口中尝到了腥甜。
他眼底如凝聚着深渊,定定望着师尊那双澄澈无辜,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眼睛,突然微微一笑。
“我是答应过。”
宁扶沅眉心莫名跳了跳,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却突然上前一步,带着冷杉的寒气骤然贴近她。
下一秒,她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双微凉的掌心攥住。
在乐遥遥堪称震惊地目光里,嵇无泠握着师尊的手腕,毫不避讳地吻上她的唇。
大概是带着一种共同沉沦的决心,他快速攫取宁扶沅口中的气息,缓缓啃噬,仿佛是要将微甜的汁液尽数吮吸尽,才肯罢休。
虽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的黑眸却犹然清亮,仿佛虔诚的信徒。
宁扶沅即使体力再好,本来有些发麻的腿也终于受不住了,难免有些发软。
她刚要将人推开,便被拽住了衣带,虚虚扶住腰窝。
他终于罢休,听着师尊有些错乱的喘息,冰凉的指腹,缓缓抚上宁扶沅的侧脸。
嵇无泠依然在微笑,眼底却并无笑意。
他垂下眼眸,低声地喃喃,几乎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入歧此生,只做师尊一人的徒弟,也只做师尊一人的鼎炉。”
“若师尊执意要将我分给他人,那我只好,杀了他们了。”
他眼底的幽深不似说笑,宁扶沅心脏莫名一滞涩,有种奇怪的空落感。
她很快回神,将人甩开,轻咳一声:“你不愿以身给其他人解毒,想必还是惜命的。”
宁扶沅很快找回自己的初衷,抱臂似笑非笑:“浑身重伤,气息紊乱,却药也不拿,便要急着走,本尊还以是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嵇无泠一怔。
晦暗的眼底骤然浮现一丝光。
他抬头,望着宁扶沅半边隐在火把光芒里的侧脸,刚被置入冰中的心脏,渐渐回暖。
他压不住唇角,怔怔开口:“所以师尊是……担心我?”
宁扶沅看着他那傻了似的表情,冷嗤一声,赤眸淡淡,莫名不太高兴。
“你死活与本尊有何关系。”
她瞥了眼一旁眼珠子亮得能放光的乐遥遥,拧起眉头:“不是饿了,愣着做什么,走。”
宁扶沅扔下这句话,转身重新往洞穴深处走。
嵇无泠握着剑,垂眸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黑发下,微微扬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只顶着洞口冷风,吹了片刻,就快速跟上了宁扶沅的脚步。
轻咳一声,神情自若地开口:“师尊,入歧想了想,晚些走也不迟。”
直到重新走入洞穴尽头,未尽的旖旎气息扑面而来,接踵而至的,是满地乱糟糟的水渍。
显然,这逆徒故意留着没收拾。
宁扶沅陡然止步,拽住身后要跟上来的乐遥遥,面无表情地开口:“未成年狐狸就别进去了。”
乐遥遥:“?”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她脸色骤红,耳垂几乎能滴血。
她讪讪地缩了缩脑袋,贴着石壁轻声开口:“那,我便在这里休息吧?”
这洞穴呈葫芦状。
自细窄的石道入口进来,第一重圆形洞穴稍小。
再穿过“葫芦”的腰部往里走,就到了尽头稍大的洞穴,那具有修复的暖池所在的地方。
宁扶沅停在第一重洞穴,看着那逆徒进了下一重洞穴,从中传来水声,估摸是他重新进了暖池,在修炼。
这才收回视线,不甚熟练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只兔子。
那一直装死的白蟒闻到味儿了,几乎是瞬间弹过来,匍匐在宁扶沅脚下,乖顺地昂起头,不断吐蛇信子。
“去一边,你吃草的。”
没理白蟒瞪大的复眼,宁扶沅拎着兔子,慢慢回忆,嵇无泠是如何烤的那鸽子。
首先是火。
她快速掐了个生火诀,下一秒,脚下便燃起熊熊大火,几乎是瞬间,就蔓延撩拨到乐遥遥脚下。
乐遥遥瞬间收回自己的满眼期待,慌忙扑灭了火。
才看着宁扶沅手里那活泼乱跳的兔子,咽了咽唾沫。
“魔尊大人,不劳烦你,要不还是,我来吧。”
见乐遥遥相当熟练地烤兔子,宁扶沅不动声色地抖了抖手上沾染的兔毛,故作高深地“嗯”了一声。
她轻咳一声,抬足挡住被烧到的衣角:“我进去看看人死了没。”
说罢,宁扶沅快步跨过葫芦腰,进入第二重洞穴。
暖池里,满地的水渍和秽物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少年紧闭着双目,黑发委地,仰躺在靛蓝的水中,似乎已经昏睡过去。
他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白,池中热气缭绕,却也没能将其面部染上半缕红色。
连她走进来的脚步声,他也丝毫未察。
宁扶沅眯了眯眼,并不意外。
她走到他身后,垂下双目,没什么表情地割开掌心,将血涂在他苍白的唇上。
见他无意识地吮吸她有修复作用的血液,她才淡淡开口:“不是缺爱吗?本尊收徒不易,好好活着。”
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手腕却被人悄无声息地攥住。
他伏在她手背上,紧闭的眼角似有湿意。
也不知是不是水汽沾染的。
无意识地喃喃:“阿沅,你莫走……”
这大逆不道的两个字一出,即使再轻微,宁扶沅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骤然冷了脸。
压下心底那一瞬莫名其妙的颤栗,宁扶沅快速收回手,将人踢回水里。
本来是转身要走的,想了想,又将几瓶补气丹药,丢在了岸边,布下结界才离开。
**
宁扶沅出去时,乐遥遥已经啃完了整只兔子,不见人影。
不知发觉了什么动静,她不安地跑回洞口观望了一圈,才匆匆回来找宁扶沅。
“魔尊大人,我看到火光了,上边山上,似乎有很多人在巡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扶沅从恍惚中回过神,饶有兴趣地挑挑眉。
“有多少,够上万了吗?”
乐遥遥一梗,默默摇头,看着宁扶沅气定神闲,甚至兴致勃勃的模样,突然也就镇定了下来。
她眼底重新聚起了亮光,想起在野渡城,初识魔尊大人时的快乐。
她也忍不住兴冲冲磨了磨拳头:“那魔尊大人,我们是直接冲上去?”
宁扶沅没有回答,舔了舔唇角,微微一笑:“走吧,看热闹去。”
在九尾狐妖不解的目光里,宁扶沅只随手掐了个诀,便化作了一个壮硕的青年。
正是那半死不活的路无道的模样。
她懒懒掀开眼皮,站在洞口,随意看了个火光多的方向。
几乎乐遥遥还没反应过来,宁扶沅便拎着她,瞬间没入那片枯木林里。
只剩下一簇黑烟,幽幽散在隐秘的洞口。
**
寒风凛冽的枯木林里,一群身着夜行服的人,正拎着特制的红灯笼,沿着地上散乱的血迹和脚步,到处找人。
领头的那个忍不住抱怨:“积淤洞的人怎么回事,只递个消息说这批货出事了,就不见人影了?”
跟在他身后的人闻言,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兄,不会是,那个积淤洞的人也出事了吧?”
“不会,他带了好些人,那个最近才来的家伙也在,除非是那魔尊现世……”说罢,他冷笑一声,“魔尊现世才好啊,那功劳就是我们小浮山的了。”
“可那,毕竟是魔尊啊!”
“蠢货,魔尊跟深渊天生相克,有深渊无她。”
另一弟子上前一步,挤开那小弟子:“就是,魔尊要是真入了秘境,被我等逮到了。说不准师祖见我们有功,炼成丹药后,还让我们吃第一口。”
话音未落,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却骤然响彻这片山头。
“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刚刚还叫嚣的小弟子,面色骤变,拼命去拽死死咬在他胳膊上,那薄如纸屑的小人。
不止他一人,其他小浮山的弟子也被那拇指大小的纸皮小人死死咬住,几乎是片刻间,就被撕扯下一大块皮肤。
那纸皮小人的身形微小,也不知如何吞下的血肉,只是原本雪白的纸色,肉眼可见的,瞬间染成了鲜红。
“是魔尊,肯定是魔尊!”所有人纷纷扔了灯笼,想去拽下那些纸皮小人,不料却越扯越紧。
宁扶沅这才顶着那路无道的脸,悠悠从枝头跳下。
“啧,不愧是小浮山来的蠢货,几个纸皮人,就能把您们吓成这样。”
“路无道?这次是你在运货?”领头那人率先反应过来,也后知后觉,路无道手上,确实有一套血纸皮人。
他当下额心乱跳,拔剑指着宁扶沅:“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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