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星死了,我被发配,让我猜猜,下一个,该轮到鱼危了吧?”
乐遥遥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宁扶沅的神色。
却见她赤眸如同封冻,其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彻骨冷意。
那人并无双足,黑色的华丽绸缎委地,下端只剩下模糊飘渺的黑气。
他伸出一只消瘦的手,企图拉住宁扶沅的指尖,却被她骤然拂袖,嫌恶地甩开。
他身形一闪,灵敏地避了避。
男人垂着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笑起来。
“我懂了,不是师尊变了,是那个人不一样。”
“明明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师尊却不骂此人低劣恶心。”
那男人缓缓抬头,露出被黑发遮掩下,烫疤交错,残缺了一只的眼睛。
“原来师尊,并非天生无心吗?”
第三十九章
那男人的左目像是被什么烫伤了,崎岖的疤痕粘合在一起,只有右眼是完好的,迸射出幽冷的墨色。
宁扶沅的视线,在触及到他那只残损的眼睛时,微微一眯。
她却终究还是没问,表情漠然地越过他,徒手劈开一根枯木,将藏在其中的人拎出来。
距离此人丹田处被种下红绳,已经过去两天了,毒素迟迟不解,他全身已经开始如尸体般冰凉泛僵。
乐遥遥跟在宁扶沅身后,目不斜视地帮忙搬人,身后却没再传来脚步声,她还是没忍住,悄悄往后瞥了眼,那个浑身阴冷的独眼男人。
在魔宫住了几日,她也隐约听说了一些隐秘的传闻。
据说魔尊大人平生甚喜收徒,座下徒弟近千人,只可惜死的死,伤的伤,不少还神秘失踪了。
最后只剩下不到十人,还能作为魔尊亲传弟子,出入魔宫。
万年前,当时最小的那个弟子,不知因何事触怒了魔尊,被罚抽了魔骨,一身修为尽毁,发配到鬼界炼狱里反省。
没过多久,魔尊也宣布要闭关了。
据说当时此事还在六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有关魔尊发狂失智,以弟子修炼的传闻,甚嚣尘上。
甚至还有一说,那些失踪的弟子,都被魔尊吃了,只有这最小的弟子反抗成功,重击魔尊后,逃向了鬼都。
初初听到这么假的消息时,乐遥遥没当回事,没想到……
所以眼前这个鬼气十足的人,就是那个被发配的弟子?
可这情况,看上去,此人也不像是恨魔尊入骨啊。
乐遥遥好奇得抓心挠肺,那男人像是留意到了她的注视,突然看过来,阴沉沉地笑着。
似乎还做了个口型——“去死。”
乐遥遥一个激灵,连忙回头,看到眼前劈下的一排枯树,眼皮乱跳。
“魔尊大人,没有了,一共七个人,全齐了。”
宁扶沅赤眸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将那一地人串成串,扔给乐遥遥:“你牵着,走。”
丢下这句话,宁扶沅瞥了眼地上睡得正酣的那个红毛鬼孩,嫌弃地单手拎起来,便要往下山的路走。
全程将那男人忽略的彻底。
“是我想岔了,师尊怎会长出人类的那俗物,”那男人立在原地,目光追随宁扶沅的背影而去,浑不在意地笑起来,“定然是那半妖下蛊,妄图欺骗师尊。”
“我这就去帮师尊除去祸害。”
“玄雀,滚回来。”宁扶沅脚步一顿,赤眸冰冷,骤然拔高音量。
那单薄如烟的影子,果然驻足。
他抬起头,怔怔望向宁扶沅,而后神经质地笑起来:“一万年了,师尊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宁扶沅眼底毫无笑意,漠然开口:“你不呆在醴都炼狱里受刑,怎在此处?”
那名为玄雀的男子,抬手抚了抚自己残缺的那只眼睛,完好的右眼里,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似有水渍闪烁。
他嘲讽地扯了下唇角,语调怪异:“师尊忘了?三日前,乃师尊亲自定下的,我受刑结束之期。”
“我欣喜地出了岩浆,见到暌违的日光,本以为您会亲自来……却没一个人。”
“我回魔界,不见师尊,也不见任何人,只在望渊墟里,捡到了言星师姐的尸体。”
“向魔侍一打听,才知晓——魔尊大人新收了弟子,取代了我的位置。”
“怎么,师尊是找了个我的替身吗?”
话音未落,一道赤黑的掌风,迎面朝他劈来,险些将那玄雀掀下崖底。
宁扶沅却并不因此罢休,赤眸里迅速聚起煞气,一步逼近,攥着玄雀的头发,将人踹下崖底。
她盯着崖底,那几乎与玄雀融为一体的缭绕邪气,微微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本尊早已说过,将你逐出师门。”
“你若是嫌鬼界炼狱不够,想继续找死,本尊成全你。”
煞气并不能怎么奈何玄雀,他在半空中飘了一会儿,很快重新上来悬崖。
抚了抚残眼,悄无声息地跟上宁扶沅。
玄雀并未掩藏身上的气息,因而即便是乐遥遥,也察觉出身后跟了人。
她看得出,宁扶沅对这名为“玄雀”的古怪男人,手下还是留情了。
想到那些传闻,她一时间脑海里浮想联翩,莫非那个嵇无泠,真是此人的替身?
这么一想,她突然不羡慕那个得到魔尊大人青睐的嵇无泠了。
**
下了悬蓐山,便是不生一毛,无穷无尽的焦野了。
这秘境里没有太阳,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夜,仿佛处于盘古大神开天地之前的混沌中。
不过可以判断的是,此时还没到所谓“万魔觅踪”的时间,因而荒野上空荡荡的,只有宁扶沅一行人的身影格外显眼。
“这地面好烫啊,真奇怪,”乐遥遥踩了没几步,就已经快被那烧红铁板似的地面,烫得跳起来,抱着脚哭丧,“魔尊大人,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走啊。”
“往东。”
黑压压的灰蒙天空中,只有向东的位置,能看见一些荧荧点点,赤红的东西在闪烁,不像是星星,不知道是什么。
宁扶沅本打算直接开传送法阵的,但这荒原古怪极了。
地面之下,应该存在着一巨型的天然法阵,能干扰法术的使用,宁扶沅每次开完传送阵,走不了几步,就会发现回到了原位置。
这种情况下,宁扶沅只能给乐遥遥掐个成水诀,步行过去。
好在,中途的时候,那被她当储备粮拎着的红毛鬼孩醒了。
不等给宁扶沅打招呼,饿了许久的红毛鬼孩子,已经眼睛放光,一步朝着乐遥遥丹田扑过去。
它果然能吸食那捕魂花的毒素,几口就将那红绳咬断了,不过倒是没能彻底解开乐遥遥身上的毒。
直到填饱了肚子,红毛小鬼孩才兴冲冲地跳到地上,高兴地抱住宁扶沅的小腿。
“漂亮姐姐!好久不见啦!”
宁扶沅瞥了眼它那圆滚滚的肚皮,和满手流的血红,嫌弃地要踢开它。
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动作一顿,抬手将她拎起来。
“嵇无泠给你取名了没?”
“没有。”那红毛女孩扑棱着胖胳膊,挠挠头。
宁扶沅莫名高兴了,赤眸闪了闪,满意地点头:“那本尊给你取一个,以后你便是我的了……”
“不行,我有名字的!”红毛小孩连连摇头,拼命挣脱开,在炽热的地面上急躁地踩来踩去。
就在宁扶沅心生不满,认真考虑要不要将她吞了时,红毛小孩却骤然顿住脚步,朝宁扶沅扬起笑脸;“想起来啦,我叫蚕昭。”
它说着,便要蹦进宁扶沅怀里,可惜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一只冒黑气的手,拎开了。
远远扔出去。
远远缀在最后的玄雀,不知何时跟上来,阴恻恻地开口:“一只小怪物,也配靠近师尊。”
宁扶沅本来饶有兴趣的赤眸,骤然一冷。
她本是很嫌弃这非人非鬼的孩子,此刻却偏偏上前几步,伸手将那名为蚕昭的红毛孩子拎起来,抱在怀里。
表情嫌弃地揉了揉她的头颅。
“啧,真丑的头发,以前的毛被火烧光了?”
蚕昭应该从未被人这么抱过,身形有些僵硬,但很快,又在宁扶沅怀里小心翼翼挪了挪,居高临下地观察四周。
不一会儿,她便仰头,眨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好奇开口:“漂亮姐姐,你们要去汤谷还是碧海啊?”
宁扶沅本来慵懒的赤眸,陡然一眯。
“你识得路?”
蚕昭愣了愣,像魔怔了似的,看着宁扶沅喃喃开口:“双神木,断头山,一重关外一重天。”
乐遥遥在旁边看着,见她一个小人儿神情老道地念念有词,噗嗤一声:“你这哪里学来的,还挺顺溜。”
唯有跟在最后边的玄雀,听闻此言神色骤变,匆匆上前,本欲开口说话,却不知察觉了什么,身形一僵。
没人留意到,他本来漆黑如墨的乱发,就在这一瞬间,好几簇都迅速染成了灰白色。
尤其两鬓的头发,在褪色变白的同时,也牵动着脸颊上的皮肤,顷刻间长出重重褶皱。
他迅速低头,身影匆匆消失在原野上。
宁扶沅当然没注意到这一点,她挑挑眉,本来是想从蚕昭这小东西口中,撬出那扶桑树的位置的。
但可惜得很,蚕昭很快回过神,望向宁扶沅的表情无辜至极。
“漂亮姐姐,我也不记得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地方,我好像去过呢。”
宁扶沅捏住突突直跳的眉心,微微一笑,将她丢下。
“本尊乃一顿吃十个小孩的魔尊,不是什么漂亮姐姐。”
“离本尊远些。”
**
一直往东走,果然不到三日,那荒漠便消失在了地平线处。
在那白雾缭绕的层云间,地面以一个尖锐到不可思议的弧度,快速向下凹入,形成一个方圆千里,看不见底的深谷。
谷底似乎住着人,不断传来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这声音通过谷壁回荡盘旋,传上地面时,嘈杂不已。
这就是那所谓的汤谷了?
宁扶沅理了理衣袖,本打算直接纵身往谷底跳的。
可惜才踩上去,就被一层无形的东西弹开了。
那巨大的谷口像是被一层流动的水膜罩住了,只是刚刚无人接近时,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无知竖子,竟敢闯我汤谷!”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骤然传出,分不清具体来源,像是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直掀翻人头骨。
“此乃上古秘法,你休想破开,劝你速速退下……”
宁扶沅挑挑眉,随手往腰间储物袋一摸,便摸出把从未用过的上古长笛。
那万年玄冰制成的长笛还没来得及欣喜,自己总算有机会一展身手了,下一秒,却被宁扶沅指尖翻转,徒手削尖嘴部,竖起来。
?!
玄冰长笛莫名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宁扶沅指尖快速溢出源源不断的煞气,附在长笛上,而后,她快速跃至半空,以笛为矛,快速劈下。
那长笛尖端触及水膜的瞬间,牢固的水膜上,便有一道裂痕崩开,迸溅出一小簇的水。
在水袭来的瞬间,宁扶沅并未躲闪,重新而至,在原位置上,不偏不倚地戳了一次。
苍老的声音重新响起:“不过蚍蜉撼树……”
话音未落,宁扶沅赤眸里闪过兴奋,她抬头微微笑了下。
下一秒,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没人能捕捉到她的踪迹,只能看见黑色的虚影,快速自半空中闪现,不过半晌而已,等宁扶沅再落地时。
那柔韧的水膜,已经被戳成筛子,喷射出数以万计的细小水柱。
便是没有漏水的地方,也被长笛上的玄冰寒气,封冻住了。
乐遥遥一手牵着那一串人,另一手抱蚕昭,兴奋地跑过来。
“刚刚那招太厉害了,大人,我也想学!”
说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补上最后一剑,彻底戳穿这屏障了:“最后这一下,就由我来吧……”
“你来!你来送死你来!”乐遥遥的话音未落,天空中那些堆积的不正常层云,突然散开,一个瘦骨嶙峋,白发白须的老头气冲冲地跳下来。
他一手拎着根干枯朽烂的树枝,一手空出来,恨不得戳烂乐遥遥的额头。
对上宁扶沅的赤眸,那白须老头却轻咳一声,收回了手。
“你们是来找扶桑树的吧,等我一下。”
他趴在地上,不断从口中哈气,总算让结冰的水膜重新流动,缓缓修复成原状。
而后才跳起来,恨恨地开口:“这汤谷下都是上古恶兽,你们也敢乱开结界。”
宁扶沅上下打量他一眼,莫名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眯了眯眼:“扶桑树在哪?”
老头动作一顿,理了理衣摆,突然笑起来:“我便是扶桑树之一的雄树。”
“不过,你们若是想解那劳什子捕魂花毒,就别想了。”
“扶桑树通六界,可解万毒,亦可控制日出日落,时间流逝。”老头不知想起了什么,浑浊结翳的双目里,迸射出冷恨,“但前提是,雌树和雄树皆活着,且根叶纠缠,相伴相生。”
宁扶沅挑挑眉,看向他掌心里那段枯木,淡淡开口:“雌树,死了?”
这话一出,老头浑身一颤,眼底突然溢出浑浊的液体,瞪着宁扶沅,眼珠子像是能爆出来:“没死!她没死!”
“只不过是被那邪祟拔走了而已!”
宁扶沅打量他一眼:“谁拔走了,说不定我能帮你找找,待找到,我只要你们几断树根。”
“找?”老头闭了闭眼,“莫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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