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浮山果然不行。”宁扶沅眼神都没正视他们,将嚣张的模样诠释了个十成十。
她掌心一摊,那些纸皮人便合为一体,重新聚拢成一张缺损的人形纸,叠在宁扶沅掌心里。
“少啰嗦,把其他人都叫过来,快些将货运回去,我好交差。”宁扶沅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半点不自在都没有。
“等等!”那小浮山的领头人举着剑,狐疑地开口,“你不是说,出事了吗,出了何事?”
“还没发现?”宁扶沅挑挑眉,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像是在困惑,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我专门给你们留这么时间,这都没发现?”
对上“路无道”嫌弃的眼神,那小浮山的领头人噎了噎,也不免挺了挺胸,冷嗤一声:“当然发现了。”
心下却开始疯狂反思,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线索。
宁扶沅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微微一笑:“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小浮山的领头人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却成功被她带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后,才勃然大怒:“路无道,你怎么回事?货在哪呢?”
“这批货特殊。”宁扶沅抱臂不动,上下打量他,“太蠢的我不能交货。”
所有人都是一愣。
刚刚那大放厥词的小弟子恍然大悟,激动地连连跳起来,企图让宁扶沅看见自己:“路师兄,我知道了!是不是魔尊出现了,要劫持这批货,你把那魔尊拿下了?”
宁扶沅看着他,微微一笑:“真聪明,过来,我一会儿让你吃上,第一口魔尊。”
第三十八章
“你是说,你抓到了魔尊?”
宁扶沅这话一出,本来躁动的人群,骤然寂静,只听得见周围的簌簌风声。
那小浮山的领头弟子,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杀意,率先跨步到宁扶沅身前。
“那路无道,魔尊人呢?”
宁扶沅顶着路无道的脸,十分不耐烦地拔高音量:“让其他蠢货都别搜山了,跟上来。”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朝着幽黑的枯木林里走去。
在她身后,小浮山的大弟子跟身边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握住手里的剑,往前面比划了一下,暗自点头。
“传信号给其他人,走。”
宁扶沅踩着枯木枝,一路走得相当坦然自傲。
她一直沿着上山的陡峭崖壁走,攀援而行,一直到了黑雾浓郁,树木渐稀的山顶,才停住脚步。
此处再无更高峰,只有一狭窄的莲花状圆石盘,石盘上盛放了一颗嶙峋的巨石。
高高立在山崖顶,除此之外,再无一棵枯木的遮掩。
“人都到齐了,”小浮山的大弟子忍不住开口,“路无道,你带我们来这里是何意?”
宁扶沅背对着他们,立在肃杀的风里,掩饰过的赤眸里红光泯灭。
她垂眸盯着下边,煞气翻涌,邪魔争先恐后扑腾的崖底,舔了舔唇角。
“路无道!魔尊人呢?”
宁扶沅抱臂,微微一笑,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听闻此处乃悬蓐山最高峰。”
“自此峰笔直而下,就是此秘境里,煞气最浓郁,邪魔最多的位置。”
“对吗?”
小浮山的人正挤作一团,人人都想抢点抓魔尊的功劳,好分一杯羹。
刚勉强在莲花石盘上站定,听闻此言,莫名心底一凛。
“路无道,你……”
话音未落,就被宁扶沅打断了:“诺,你们要找的魔尊。”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心底都是一颤。
只见那嶙峋巨石的最处,绑着个浑身是血,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
那人头颅下垂,血黏住头发,似乎已经没有气息了,只有那带血的衣物,正随着刚烈的山风快速鼓动。
不知是谁低声嚷嚷了一句:“听闻魔尊的血能乃疗伤奇药,这也太浪费了吧。”
就在众人心底迟疑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骤然自毫无遮蔽的山顶呼过。
那原本就颤巍巍,仅靠一尖尾与底座相连的巨石,突然剧烈地震荡起来。
几乎是在片刻间,那巨石,就带着绑在上边的魔尊,一路咕噜噜地朝崖底坠去。
“魔尊掉下去了,快!”有人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御剑朝崖底飞出。
现在不抢,还待何时。
本来抓到魔尊的是那路无道,不必说,功劳大半都是他的。
再不济也是大师兄的功劳,反正没他们这些小弟子的事。
可如今,却因为路无道的失误,让魔尊坠下深崖,此举定会引得师祖勃然大怒。
为今之计,只有谁先抢到那魔尊,功劳便重新落到谁头上了。
一时间,明知其中可能有诈,这些小弟子们也纷纷丢了灯笼,御剑歪歪斜斜地朝崖底飞身而去,比的就是谁速度快。
唯有那领头人,小浮山的大师兄,硬生生按捺住心底的焦躁,紧握着手心里的剑,死死盯着宁扶沅。
“不对,你不是路无道!”
“你究竟是谁?”
宁扶沅挑挑眉,缓缓转身,摘下兜帽,一双赤眸里光芒跳动。
她正要开口,从脚边的崖底,却伸出了一只手。
紧接着,那人攀住莲花石座,双臂往上一撑,快速露出灰扑扑的脑袋。
正是乐遥遥那张不高兴的脸。
“魔尊大人,我就说让我断一条尾巴,好演的逼真一些,你非不让。”乐遥遥唉声叹气,“你看,这不就有人没上当了。”
“尾巴珍贵,不必浪费在这些蠢货身上。”
小浮山的大师兄已经彻底反应过来了,迅速拔剑,朝宁扶沅劈过来。
“大胆魔尊!竟敢愚弄我小浮山弟子。”
“看剑!”
乐遥遥正从崖边爬上来,抖着身上的灰,闻言,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抬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不想这人竟真有几分本事,一把不起眼的剑,在他掌下快出虚影,挟卷着漂亮的罡气,朝宁扶沅迎头劈下。
他冷笑一声:“魔尊又如何,我玄天宗剑法,自古以来能断一切邪魔。”
“何况是在这深渊秘境里……”
宁扶沅并不急着还击,只是微微一偏头,躲过了那剑风。
等那小浮山大弟子堪堪收住,自崖边再砍过来时,宁扶沅已经从怀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把古琴,盘腿端坐在莲花座正中央。
气势之磅礴,比那小浮山的还像正道。
那上古邪琴入宁扶沅储物囊里这么久,都快积出灰了,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兴奋地摩挲拳掌,跃跃欲试。
乐遥遥见此阵仗,也是激动不已,不愧是魔尊大人,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魔尊大人威武!”
宁扶沅悠悠将指尖搭在琴弦上,挑挑眉,赤眸里血色涌动:“今个天气不错,我便屈尊,抚琴一曲。”
下一秒,如钝锯齿割木头的声音响起,又如阴风盥洗大脑,乐遥遥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那本还气势汹汹的小浮山弟子,一步踉跄,险些把剑扔出去。
可偏偏那魔音贯耳,恍若千万根锐刺,直掀开其头盖骨。
一曲即兴之作完毕,宁扶沅满意地拎起地上口吐白沫的男人。
她从腰间取出一圈纤细的长绳,套在其脖子上,甩了甩,把人晃醒后,遥遥地朝着下边煞气缭绕的深渊里扔去。
绳子很长,随着那小浮山弟子的下坠,一圈圈快速自宁扶沅脚边放出。
宁扶沅便捻着绳子这端,垂钓似的,坐在崖边。
赤眸中闪烁着鲜红:“等着吧,待下边邪魔咬住这饲饵,扯动绳子了,我便借机钓上那邪魔。”
半晌,也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宁扶沅挑挑眉,转头看过去。
可怜那九尾小狐妖,还捂着胸口,双腿发软,脸色惨白地靠在石座旁,正欲晕不晕呢。
宁扶沅蹙了蹙眉:“你刚刚受伤了?”
乐遥遥顿了顿,到底还是遵从本心,艰难地开口:“不是,是魔尊大人那您的琴声,过于,那什么了。”
“哦,沉迷于本尊的琴声了?本尊别号音煞魔,你第一次听,感哭流涕很正常。”宁扶沅扬了扬下巴,一副了然的样子。
乐遥遥还没意识到不对之处,下意识反驳:“不是因为感动……”
话音未落,却被一震剧烈的咳嗽声惊醒。
一道劲挺的身影,缓缓从下边的小道上走出。
嵇无泠一身黑衣,长发高竖,面色已不似之前那般惨白。
他给乐摇摇打了个手势,快步走到宁扶沅身侧坐下。
“谢师尊的药,入歧已经好了。”
宁扶沅却并不搭理他,她蹙着眉,直直看着乐摇摇。
“你说本尊琴声,怎么了?”
乐摇摇收到嵇无泠威胁的眼神,一个激灵,早已反应过来,眼泪说来就来:“如听仙乐,自愧弗如,我感动!不愧是魔尊大人。”
宁扶沅丝毫不觉得她表情夸张,这才慢条斯理收回古琴。
“你很有天赋,本尊回头教你。”
乐摇摇表情微僵:“其实,我看你那徒弟,挺想学的。”
嵇无泠轻咳一声,适时转移话题:“师尊好兴致,这是在仿太公钓鱼?”
“本尊在钓储备粮。”宁扶沅睨他一眼,淡淡开口,“你怎还不滚?”
“师尊……”嵇无泠捏了捏眉心,无奈叹一口气,“即便是这秘境里,邪魔也不可食,尤其没有经过净化的。”
“行了,你快走吧。”宁扶沅不耐烦地摆摆手。
嵇无泠捏着指尖,温和一笑:“我等师尊钓到邪魔,送你们下山后,再走吧。”
很快,下边便传来扯绳子的剧烈动静,接踵而至的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宁扶沅快速收绳,那人倒是还在上边,只是下边果不其然,跟着只邪魔,死死咬着他脚。
宁扶沅一掌贯穿邪魔的胸口,取了邪魔丹。
站起身,表情不耐。
“走。”
“师尊,我又查了典籍,那扶桑树,‘乃两桑盘根而生,位于大荒之东,汤谷之上,居碧海水中’。”
“如今这秘境只是上古地图的缩影,碧海已枯,只剩下大荒。”
“下了悬蓐山,只往东行走三日,就能到汤谷了,这秘境里,只有汤谷中有一条干涸的河床。”
“我猜,那汤谷在上古时,本来被碧水浇沃着,只是随着众神陨落,便干枯了。那扶桑树,应该就在汤谷上空。”
嵇无泠今日话尤其多,一路絮絮叨叨,一直跟着宁扶沅走下这独峰,到了之前埋人的那处营地。
宁扶沅终于不耐烦了:“行了,你可以走了。”
嵇无泠顿住脚步,定定望着师尊无情又天真的赤眼,这一次,却不知为何,从中读出了一些其他意味。
他笑了笑:“好。”
宁扶沅垂下眼眸,转身似认真去叩树心去了。
不想下一秒,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是嵇无泠去而复返,黑仁幽深,在她身后微微一笑:“师尊万事小心。”
“若师尊想……修炼了,可用骨哨唤我。”
“秘境里其他人体质都不好,师尊身体要紧,切莫乱来。”
宁扶沅眯了眯眼睛,陡然转身:“你这是威胁本尊……”
话音未落,却突然陷入一个温暖清雅的怀抱里。
也是此刻,宁扶沅才清楚意识到——
原来她同人类,是真的很不同的。
不过短短几十日,小徒弟已不再如初见那般,仅是个单薄的少年郎了。
他似乎长高了些许,肩膀也宽厚了些。
分明她印象里,只比她高出半个头,现在却并不止如此了。
他抱了她片刻,不等宁扶沅怔怔回神,便老实退开了。
嵇无泠从怀里拎出一个活泼乱跳的红毛小孩子,丢在宁扶沅脚边:“这是上次救下的那个,非人非鬼的孩子。”
“它不受法则约束,可食万物,若师尊体内有余毒未除,可用它吸了。”
宁扶沅拧了拧眉,骤然反应过来。
“那你之前,说只有两种法子解毒?!”
嵇无泠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入歧先行一步,师尊保重。”
说罢,像是怕宁扶沅问责,他几乎是瞬间消失了踪影。
宁扶沅扯了扯唇角,赤眸挑起。
很好,喜欢做鼎炉是吧,下次让你做个够。
她轻嗤一声,拧头将枯枝踩得咔擦作响,伸手正要破了周围所有枯木,将树心里的妖鬼取出来。
下一秒,却听见一声阴冷微凉的男声,自远处枝头响起。
“万年不见,师尊倒是仁慈了许多。”
宁扶沅眯了眯眼,摩挲着指尖抬头。
树梢上,轻飘飘地坐着一个浑身冒黑烟的男人。
那男人面色极白,几乎透明,恍若一只纤薄的鬼魅。
身形瘦削,唇鼻却是侬丽逼人的,不像人世间能有的相貌。
只可惜一双眼睛,被杂乱的长发遮掩住,看不清其中颜色。
“你是谁?!”乐摇摇见不对劲,警惕地跑回来,挡在宁扶沅面前。
那男人并不看乐摇摇。
他轻飘飘从枝头跃下,落在宁扶沅身前。
勾起唇角,轻轻开口:“瞧罢,如今师尊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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