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点点头,道:“小姐好好歇着,奴婢下去了。”
云羡见她离开,便三步两步跨到床边,重重的倒了下去,她望着天花板,不觉有些怔怔。
寄人篱下的日子呵,她怎会忘记呢……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有人在轻声唤她。
云羡缓缓睁开眼睛,天色还不算晚,正是晚霞最绚烂的时候。五色的云朵翻滚着,铺满了整个天空,照得整个屋子都变成了橘黄色。
“紫苏?”云羡揉了揉眼睛,她脑袋发沉,看什么都不大分明。
紫苏扶了她起来,温言道:“小姐,萧公子在院子里等了您许久了。奴婢怕天色晚了,他这样等下去会惹出闲话的。”
紫苏挤着眉,愁眉苦脸的看着云羡,脸上满是无奈。萧叙白与刘念虽没订亲,却也算过了明路的,他一个做妹夫的,在大姨子院子里等着算什么呢?
真是败给他了……
云羡捂着脑袋,挣扎着爬起来,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去瞧瞧。”
第20章 . 君泽 刘云羡,你当我是什么?……
葡萄架下已经没人了,丫鬟们都远远的避到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眼睛都忍不住的瞟向萧叙白。
他着了一袭白衣,正端坐在葡萄架旁的石凳上,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
那茶已然凉透了。
云羡双手背在身后,快步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挑了挑眉,道:“你怎么来了?莫不是你找到那七彩琉璃宝盒了?”
萧叙白微微抬眸,瞳孔深而明亮,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良好家世所养出的纯粹的贵气,掩都掩不住,只是他的眼底太暗了些,看上去有些意味不明。
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淡淡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礼?”
“不然呢?”云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上个果盘?”
萧叙白的手指紧了紧,连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握着的茶盏与石桌摩擦着,传来沉闷的声响。
他猛地看向她,眼中似是痛苦,似是震惊,甚至,带着凄惶的恨意,诘问道:“刘云羡,你当我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明明克制低沉,却像是声嘶力竭的呐喊。
云羡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犹疑着道:“你吃错药了?”
萧叙白冷笑一声,紧紧的阖上了眼睛,倏尔,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角有些发红,鄙夷的看着她,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七彩琉璃宝盒罢?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对不对?”
他逼视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要看穿她似的,他的气场压迫着她,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云羡直视着他的眼睛,扔出几个字:“我拖延时间做什么?”
她目光坦荡澄澈,一时间,萧叙白有些哑然。
他明明有很多事要质问她,可在她的目光之下,他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云羡见他沉默不语,便抢过了对白,道:“你放心,无论你能不能找到七彩琉璃宝盒,我都会离开的。”
她掷地有声,道:“这丞相府的锦绣繁华,我根本不稀罕。”
她言罢,挺直了身子,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还未迈开步子,她的脚下便是一顿,头也不回,道:“你是刘念的未婚夫,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她便绝尘而去。
萧叙白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才回过神来,倏然瘫坐在石凳上。
她说了她要走,她一贯是说一不二的人,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只觉得喉头酸涩,心里空落落的,浑身软的像是喝醉了酒,可他感官的痛楚是那样清晰,分明又是没醉。
晚风拂面,他终于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他大约是病了,病得不轻。
*
云羡受了一肚子气,晚饭也没吃,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跑路的事是要提上日程了,一来是为着自己的小命,二来萧叙白动不动就发疯来质问她一通,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委屈。
都是第一次做人,她凭什么让着他?
“咚咚咚!”
门突然响起,云羡朝外道:“我不用晚膳,你们自去歇着罢,别打扰我。”
“咚咚咚!”
门再次被叩响,云羡蹙了眉,没好气的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站在门外,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你是……”
“我住在隔壁院子。”他梗着脖子,倨傲又敏感,可他分明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云羡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个前来投亲的孩子。
云羡侧身让他进来,道:“进来说罢。”
那少年抿了抿唇,犹疑着走了进来,他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有些局促的望着她,道:“我说完马上走。”
“急什么?”云羡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好的笑容,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坐罢。”
少年背脊僵了僵,脚上像是灌了铅水,一步一顿的走到桌子边坐下来。
见云羡倒了热茶,他赶忙伸手去接,很小声的道了声“谢谢”。
云羡瞧着他的模样,不觉有些心疼。
这么小的孩子,若不是受够了苦楚,又怎会有这样戒备的眼神呢?
她取出些茶点来,从里面挑了个大一些的点心状似随意的递给他,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你也是新来的么?”少年怯生生的看着她。
“新来的?”
“就是……不在这里的,从外地来的……”少年咬了咬唇。
“是,我是凉州来的。”云羡笑笑,喝了口热茶。
少年小心翼翼的捧着面前的茶盏,似是流连这股子温热,迟迟舍不得喝掉。
听云羡这样说,他面上一松,道:“你也不愿寄人篱下,想要离开吗?”
他似乎怕自己这样说太过唐突,便补充道:“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听到了。”
“是,我是打算离开的。”云羡并不回避,只笑盈盈的,在他手里又塞了一块茶点。
少年不舍得放下茶点,也舍不得吃,只得放下茶盏来,勉强啜了一口热茶。
滚烫的茶水顿时从舌头滑到胃里,温暖了他全身,这种暖融融的滋味,久违了。
他沉溺于这种快乐,几乎不舍得开口,他的肚子随即“咕咕”的叫了起来,约么是饿得很了,有了热茶下肚,肚子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羞赧,暗恨肚子的不争气,半晌,他鼓起勇气,道:“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我什么都可以做。”
云羡这时候才发现,他的五官轮廓其实生的很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深而明亮,望着人的时候,仿佛眼里有光。
只是太倔强了些。人也太瘦了。
“我要想想。”云羡轻笑,“我不要肚子叫的人。我喜欢饭量大的。”
那少年一愣,连忙将茶点塞在嘴里,含混着道:“我很能吃的……吃饱了,肚子就不叫了。”
云羡为他添了茶,抚着他的肩膀,柔声道:“慢点吃,若是噎着了,我也是不要的。”
这少年比她的学生们还小些,倒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光景。那时候她在孤儿院,每次有新来的孩子,她也一样劝他们,好好吃饭,好好活着,然后,天天向上。
总有一天,他们会变得强大。强大到不畏惧别人抛弃,强大到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那少年有些怔怔,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点,呆呆的看向她。
见她脸上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不觉绝望,黯然道:“你其实不想带我走罢?哪有人喜欢饭量大又吃饭慢的人呢?其实不带我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离开的。”
云羡听他说话颤抖,知道他嘴上虽硬,心里却是怕的。
她没说话,只温柔的看向他,道:“你去过凉州吗?它在京城的西北面,最快的马也要跑一个月。那里的风可真冷,打在人身上,像针扎一样。小时候,每次饭还没吃完,就冷了。姨娘以为我饭量小,就每次都少给我些。肚子饿得厉害,也就忘了风扎在身上的疼了。”
“所以啊,我那时候就想,要是能慢慢的吃一顿饭就好了,我能吃很多很多。”
她说着,目光悠远,唇角却挂着隐隐的笑容,仿佛那些日子于她而言,只是经历,而不是伤痛。
那少年听得出神,一声不响的看着她。
云羡只当他发现了她在编故事,尴尬道:“你怎么不说话?”
不过,她也没编呀,从前在西安、宁夏考古的时候,就是这样,又冷又饿,还得记着教授的矜持,总不能和学生抢东西吃,只能看着黄土空流泪。
别提多苦了。
“你比那些表面笑眯眯的人好得多。”少年突然开口。
“我给你讲故事就是对你好啦?”云羡不解。
“你编故事也不过是为了要我安心,你其实只是想我多吃点,我明白。你……和我阿娘是一样的。”
云羡被戳中心事,不觉微微的红了脸,道:“我没那么好,我只是看你太瘦了,怕你跟着我旁人会说我欺负你。”
“你愿意带我走?”少年惊喜道。
“你若是唤我一声云姐姐,我便考虑考虑。”云羡笑着道。
“云姐姐!”
那少年欢呼着,几乎蹦起来,道:“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姐姐,亲姐姐。”
云羡听他唤着,心下一软,道:“那你也一辈子都是我弟弟。”
那少年点点头,道:“我叫刘君泽,姐姐今后唤我君泽便是。”
“刘君泽……你是刘君泽!”云羡吃了一惊。
“是。”刘君泽点点头,懵懂道:“怎么了……有……有什么问题吗?”
云羡绝倒,眼前这个小不点,居然是未来的大佬?!
我一定给你带走,看萧叙白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她想着,眸光一闪,忍不住笑起来。
刘君泽吞了口口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这个名字该不是不吉利罢……云姐姐怎么瞧着这么不对劲呢……
第21章 . 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周遭瞬间便安……
当晚,云羡安排刘君泽睡在了东边的厢房里。
他那个院子又小又破,还无人照料,她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索性让他搬到自己院子里来,等天亮了禀了徐慈心,过了明路,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云羡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也就安下心来,不一会子便睡着了。
翌日,云羡一早就挣扎着爬了起来,自从她得了不必每日请安的特赦,已经很早没有这么早起身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握着沈让给她的那张纸,幽幽的有些出神。
那上面赫然写着:刘君泽,萧叙白的军师,王佐之才。
按着书中原本的剧情,刘君泽会在丞相府中受尽苦楚,偶然之下,萧叙白发现了他的才能,便将他带在身边。
而因着萧叙白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便殚精竭虑,还了一个大好江山给他。
倒是小说里常用的路数。
云羡想着,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如今刘君泽被她截胡了,这剧情又该往哪里走。
她舒了口气,看向镜子中的紫苏,道:“待会君泽醒了,你让他先用早膳,不必等我。”
“是。”紫苏应着,在她的鬓发上插了一个花鸟戏纹金发梳。
“还有,你让人多做些,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着呢。”
“是。”紫苏笑笑,道:“小姐待小少爷真是上心。”
云羡摇摇头,浅浅一笑,道:“算不得什么。这人生在世,无非就是吃穿二字,等他吃胖些,打扮得精神了,那才好呢。”
正说着,云羡一抬头,只见刘君泽正倚在门口,静静的望着她。
日光之下,他显得越发清癯俊秀,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缩了缩脖子,看上去仍旧带着三分怯意,可与云羡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便如拨云见日,连眼眸都亮了几分,显得快乐雀跃。
“云姐姐,你要出去么?”他的眼神真诚而皎洁,直直的看着云羡。
云羡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刘君泽略一犹疑,便缓缓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云羡握着他的肩膀,道:“你还认得这个姐姐么?”
刘君泽向她身后看去,微微的点了点头,道:“紫苏姐姐。”
紫苏忙拂了拂身,笑着道:“奴婢不敢当,少爷唤奴婢紫苏便是了。”
云羡笑笑,道:“我待会要去母亲那里请安,有紫苏在,她会照顾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和她说。”
“哟,旁人说了我还不信,你真把这个小叫花子当宝贝呀。”
门外传来幽幽的声音,云羡等人朝着门外看去,只见刘子宁正站在门口,啧啧的叹息着。
刘念站在他身后,头微微低着。她脸上明显擦了脂粉,隐隐约约的遮着眼底的乌青,不知为什么,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连眼睛都失去了神采。
她冷目灼灼,死死的盯着云羡,像是要把她的脸看出个窟窿来。
“你说什么!”云羡“啪”的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将刘君泽护在身后。
“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着他。”刘子宁心里一颤,强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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