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被灭门后,他从一个轻裘雕弓配宝马的世家子迅速成长为沙场饮血独当一面的大将军,战场的粗粝磨炼了他的气质,世家子弟的雍容华贵与当世名将凌厉杀伐融合在一起,蜕变成今日独一无二的秦鹤霄。
而今的他气质更加清冷,眉眼越发凌厉,连嘴角都是锋利的线条,像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令人不敢直视。
可是说来很奇怪,她就很喜欢他的唇,甚至还想动手摸一摸,感受那迫人的气势陡然变得柔软,亵渎神灵一般的危险满足感单是想想就让人很兴奋。
当真是没救了。
楚然强迫自己的目光从秦鹤霄嘴角离开,抬头看了他耀耀如星辰的眼,莫名的,她突然很想说一句话——“情人的眼睛?”
“那该是你的眼睛。”
是的,秦鹤霄的眼睛这般漂亮,雍凉夜空的星辰当如他的眼睛一般,才会叫她念念不忘反复在他面前提起。
“你说是便是。”
秦鹤霄笑了一下,“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这是一个好问题,楚然陡然惊醒——她是丹阳侯世子,支撑丹阳侯府门楣的第一人,而秦鹤霄是未来的天子,九州的主人,哪能真跟秦鹤霄口中所说的那般,说抛下一切便抛下一切,俩人一路回雍凉去寻找恋爱时的感觉?
纵然秦鹤霄愿意,她也不愿意的。
——风花雪月有什么好?
她更喜欢权倾天下。
但这种话显然是不能秦鹤霄说的,毕竟原本一心搞事业的秦鹤霄此时有点恋爱脑上头,作为一个合格的佞臣,她得顺着他,由着他,把他哄开心了,自己才有只手遮天的资本。
“若真有那一天,我当然愿意跟你回去。”
楚然十分敬业,动情的情话说得自己都快信了,“我多想再看一眼,跟你眼睛一样漂亮的星辰。”
“洛京没有那样的夜,洛京的夜永远是灯火通明,群星暗淡。盛世繁华多是人工堆砌,就如博山炉里吐出来的云烟,瞧着好看,却抓不到手里。”
“只有雍凉之地才有那样的夜。”
“月亮出来时,月色皎皎,像银屑,又像薄纱。”
“当星辰登场时,便是璀璨耀眼,就像你的眼睛噙了水,是横波缱绻的秋水洗过的星辰——”
楚然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根本没有雍凉之地的记忆,哪来的这么贴切的形容词?
璀璨耀眼?横波秋水?
这不是正常的形容词,只有亲眼看到过那样的星辰,而身边又坐着那样的少年才能将星辰与少年联系在一起的形容词。
楚然呼吸短了一瞬。
不应该这样的。
缺爱如她,会疯狂心动秦鹤霄的喜欢,可疯狂心动之后是绝对的冷静,是从秦鹤霄的喜欢里去分析利弊的冷血,这样的她才是她。
男人的爱太缥缈了,只有抓在掌心的才是最实在的。
但这样的话似乎是她的肌肉反应,在秦鹤霄提出话题后,她的话便接了上来,跳动的心脏甚至还隐隐有着期待,期待着那样的夜,那样的秦鹤霄。
以及满天星光下秦鹤霄看向她的缱绻温柔。
那是比星光更漂亮的眼眸,几乎刻在她的骨子里。
她纵然没了雍凉之地的记忆,可她依旧会想起秦鹤霄的眼。
一旦想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疯狂压制的、不断被警告的情绪叫嚣着想要冲破她的身体。
它们试图告诉她,人生之路不会永远布满荆棘,它们想让她换一种活法。
可她很怕。
怕跳出舒适圈,更怕自己的期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权势不会辜负她,但人会。
人的感情会说变就变,但权势却是亘古不变。
心中情绪翻涌着,楚然睫毛不免颤了几颤。
面前的男人显然是极度细心的,抬手覆上她眉眼,“阿楚,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
楚然面上有一瞬的慌乱,“只是觉得那些事情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记不大清。”
秦鹤霄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记不清便不记。”
“阿楚,我军中有医术高明的军医,明日我让他来你府上为你看病。”
秦鹤霄抿了一下唇,漂亮凤目里透着几分担忧,“你的病不能一直拖着,莫要因为自己年轻,便不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
楚然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医者全是中医,搞的是望闻问切那一套,有道行的老中医一搭脉,别说你是男是女了,连你肚子里怀着的男女都能把出来,若是叫这样的人去看病把脉,那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岂不是大白天下?
更何况秦鹤霄是短袖,好的是男风,她若是个女人,秦鹤霄未必会对她这么上心。
她的身份不能曝光。
“不,我没病。”
楚然几乎脱口而出。
秦鹤霄凤目眯了起来。
“我真的没病。”
作了秦鹤霄多年的死对头,楚然太了解秦鹤霄的脾气与反应,秦鹤霄如此,便是她的反应过了激,让他起了疑惑。
这个事实让楚然越发慌乱,但面上却不敢再表现出来,她拉了下秦鹤霄的衣袖,小小声撒娇,“我只是忘了一些事情,不是生病。”
“你不是说那些事情都是些琐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想起来呢?”
——作为一个把大行皇帝都哄得服服帖帖的佞臣,楚然太会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她倚着秦鹤霄的胸口撒娇,手指也不曾闲着,一下一下扯着他衣袖,端的是撩人的同时又把锅全部推到他身上,“还是说,我失忆的事情让你很生气?”
“可是,我也不是故意失忆的。”
“我救你的事情被人走漏了风声,被大行皇帝知道了。”
楚然开始卖惨,“你自幼长大洛京,又时常出入宫廷,怎会不知大行皇帝的性子?他暴怒之下召我询问此事,我只咬死说不知,他便杖责于我,逼我说出事实真相。”
“好在是杖责,而不是把我丢进廷狱,若是不然,我身上只怕再无一处好地方。”
楚然自嘲一笑,“廷狱那种地方你知道的,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阿楚。”
秦鹤霄瞳孔微缩,眸色骤沉,略显急促的声音打断楚然的话,“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知道楚然的失忆源自于杖责,更知道那些杖责源自于救他。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悄然与楚然拉开距离。
“那,我能不能不看军医?”
卖惨的效果达到,楚然一脸星星眼看着秦鹤霄,“我真的没病,我很好的,而且我有自己的医官——”
“阿楚,其他事我都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秦鹤霄轻摇头。
楚然瞬间紧张起来。
她还扯秦鹤霄衣袖撒娇,但不知何时秦鹤霄已与她拉开了距离,整个人立于阴影下,珠光与烛火自他背后而来,他清隽无俦的面容显得有些阴晴不定,有风自十字海棠式的窗柩处吹进来,他高高竖起的长发藏在阴影处轻轻荡着。
“阿楚,夜色已深,你早些休息吧。”
秦鹤霄眉眼如故,声音却低沉,“明日我领军医来寻你。”
这便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楚然心下一乱,几乎有些站不稳——秦鹤霄这厮是断袖,爱的是丹阳侯世子楚然,若是让他知道了一切都是她在女扮男装,她真实身份其实是个女人,他怕不是能把她千刀万剐。
而一直帮她隐瞒身份的丹阳侯府,也会被他的怒火所波及,一道被他送入地府与她团聚。
生平第一次,她无比后悔一件事——骗谁的感情不好?为什么非要去骗秦鹤霄的?
秦鹤霄是那么容易被人蒙蔽的人吗?
都怪泼天富贵迷了她的眼,才让她胆大包天去招惹秦鹤霄。
楚然心乱如麻,脑袋骤然疼了起来,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或许是烛火的原因,又或许是夜明珠的光辉不够耀眼,她竟有些看不清秦鹤霄的脸。
她闭了闭眼,又试图揉了揉眼睛,可视线依旧模糊,周围的一切都跟着旋转起来。
耳畔仿佛有人在说话,似乎在喊她的名字,但她已经听不清,只觉得惊雷一遍遍在她耳朵炸响。
视线模糊中,秦鹤霄突然向她伸出手。
她不知该回应,还是该做其他。
她想冲秦鹤霄笑一下,告诉他自己真的没病,但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如同被人捏住了一般,又涩又哑又生疼。
秦鹤霄把她抱在怀里。
这个距离很近,终于让她看到了秦鹤霄的脸,只是中间仿佛隔了一层雾,模模糊糊的让她看不真切,只是依稀看到,秦鹤霄的唇一张一合的,似乎在急促喊着什么。
她想回应秦鹤霄,可嗓子疼得很,发出的声音她自己根本听不见,只能本能告诉他,自己真的没病。
秦鹤霄在不住点头。
似乎信了她的话,又似乎没信,秦鹤霄抬了头,像是冲外面大喊什么。
楚然越发慌乱。
这样不行。
秦鹤霄会喊军医的,她必须好起来,她不能看军医。
——她女扮男装的身份不能被秦鹤霄知晓。
大抵是对千刀万剐的恐惧,楚然竟恢复了几分力气,她吃力抓着秦鹤霄的胳膊,艰难对他说道:“我没病......别喊,别喊军医。”
——女扮男装骗断袖感情这种缺德事,打死也不能让断袖知道啊!
更何况这个断袖还是杀人如麻的秦鹤霄!
第26章 楚然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意识彻底消失前,楚然心里只有一件事——一定捂好自己的小马甲。
秦鹤霄疯起来会杀人的。
她不想死。
她想活。
大抵是怀着这种意志,她昏迷都昏迷得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大行皇帝要杀她,一会儿梦到秦鹤霄要杀她,乱七八糟的梦境围着她,她无意识说着胡话,“别,别杀我。”
一只手探在她额头。
掌心有些薄茧,微微有些发凉,这似乎不是她侍女的手,而是一双习武人的手,熟悉又陌生,但是很奇怪,她恐慌不安的情绪竟在这双手下慢慢被抚。
那种让人身心都跟着暖起来的安全感,随着掌心的微凉温度无孔不入侵入她的毛孔,哪怕在昏迷中,她都能感觉到那双对她的拳拳袒护之情。
她下意识去抓那双手,想再吸取一点手的温度,脑袋晕晕乎乎如浆糊,她昏昏沉沉地去想——这是谁的手?
不会是父母。
父母从来不管她,一个花天酒地,一个道观长居,存在感几乎为零。
更不会是长姐与三妹。
她们是女子,虽也习武,但掌心不会这般宽厚。
不是父母,又不是姊妹,那会是谁?
迷迷糊糊中,楚然又做了一个梦。
大抵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她梦到自己在雍凉之地的星空下,头顶上星光如洗,身边是秦鹤霄璨璨眼眸,大抵是刚遭遇被灭门的惨剧,秦鹤霄不复以前在洛京时的意气风发的张扬,整个人有些萎靡,可当看向她时,他的眼睛依旧是亮的,比天边星光更璀璨。
那样的眼眸太容易让人沉溺其中,她笑着对秦鹤霄伸出了手,“你这双眼睛,可太招人了。”
“不行。”
“你不能这样看着我。”
她轻笑着捂着秦鹤霄的眼睛,俯身在他耳畔低语。
雍凉之地的夜很凉,夜风刮在脸上如刀子在割一般,她的低喃遇风便散,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
这似乎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现在已经能记得起,她掌心覆在秦鹤霄眼眸时他脸侧的温度。
可这样的事实有些荒唐,秦鹤霄是极度洁癖的一个人,而那时的她衣衫不整,鬓发散乱,显然是一路逃命而来,她自己瞧着都狼狈,秦鹤霄怎么可能不嫌弃她?
必然是梦。
只有在梦境里,她才能这般肆无忌惮。
而也只有在梦里,秦鹤霄与她的关系才会如此亲密。
这样的梦真好。
楚然晕晕乎乎地想着,嘴角却无意识翘了起来。
大抵是她的情绪终于回归平稳,覆在她额头的掌心慢慢抽离,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消失不在,昏迷中的她有一瞬的慌乱,雍凉之地的夜色像是被放进了万花筒,光怪琉璃的景象让她有些看不清,而身边秦鹤霄的脸也越发模糊,渐渐消失在她的世界,她被留在扭曲荒唐的世界,举目四望,空无一人。
楚然开始紧张起来。
“别走。”
楚然不知道自己在对那双手说话,还是在对原本与她并肩而坐的秦鹤霄说话。
“阿楚?”
混沌之中,男人清冷声音遥遥递了进来,周围的光怪陆离迅速消失不见,楚然陡然陷入黑暗,又突然迎来光明,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被终于落地的真实所取代,她下意识睁开眼。
青纱帐中烛影斑驳,面前的男人微垂眸,大抵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缘故,她此时的视线不大清晰,有些看不清男人的脸,只看到男人灼灼目光看着自己,像是能把自己吞噬。
没由来的,楚然打了个激灵——秦鹤霄怎么会在她房间?
更要命的是她是他面前昏迷的,那她女扮男装的身份——
楚然呼吸一窒,骤然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去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裹了裹,惊慌失措向秦鹤霄解释,“你,你听我解释......”
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完,她便有些支持不住,头重脚轻的眩晕感让她顾不得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指无意识去扶床,好让自己摔得不那么狼狈。
一只手攥住她手腕。
“阿楚,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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