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不仅掩饰了他加戏博媳妇好感的无耻行为,又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箭上,善于查案的人,“犯案”起来更是天衣无缝。
婵夏拆下绑在箭上的布条,白色的绸缎条上,蝇头小楷写了一行字,婵夏看完后,脸色骤变。
于瑾接过她手里的布条看了眼,上面就一行字:今晚子时此地相见,带着符辙的人头换你阿爹,逾期不候,自备棺椁给陈四收尸。
落款是一朵白色的桃花。
婵夏气得把布条扔地上踩两脚。
“陈四这老头子!就会给我惹麻烦!他神神叨叨的跟中邪似的跑去挖人家祖坟,我好容易才摆平,他又跟着桃花杀手跑了,这叫什么?红颜祸水!我怎么会有这么个不着调的阿爹?”
“怎么忍心怪他‘犯了错’,是你给的自由过了火。”
婵夏一巴掌拍他身上:“你少在那说风凉话,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给他自由过火,那你呢?上次让你催眠他,你给我整了个啥也不是,你那一身绝学用自己人身上全都失灵了?”
于瑾抓着她的手,低沉警告:“不想瞎就转过去!”
这种阴沉狠厉的口吻,肯定不能是对他的小心肝说的。
忍冬作为唯一的旁观者,只能憋屈地转过身,心里再次唾弃那个惧内且不自知的货。
有本事,你跟你那小心肝吼一个啊,你厉害一个啊!
“催眠你阿爹虽然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但我可以试着把它用到别的地方。”于瑾贴着婵夏的耳朵说道。
“比如?”
“帮你取符辙项上人头。”
“什么?!”忍冬听到这句,吓地猛一回头,想问督主是不是疯了。
取太保人头...?
这是怕天下不大乱吗?
“你?”婵夏也有些摸不清头绪,这种话,不该是于瑾能说出口的。
于瑾看向远方,一双眼里满是运筹帷幄。
这一局棋,拖得也太久了。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不仅是桃花连环案,还有丫头的身世,都该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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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有话好好说
明月满前川,子夜人未还。
古琴散音旷远如远山,打破了山谷夜晚的沉寂。
婵夏还没靠近,就已经被这犹如万壑松风般的琴声所吸引。
这安静幽远的琴声,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手染鲜血之人的手。
“甄教习,我如约来了,你该放了我阿爹才是。”婵夏缓步朝着崖顶方向走去。
她的身后,跟着拎着布袋的于瑾,泛黄的白麻布袋子,从里往外渗着猩红色的血渍,斑驳不堪。
树下那抹倩影,身着五服里最重的斩衰丧服,一头秀发挽成丧髻,麻布做了盖头,坐在树下闭着双眸。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甄霓睁开眼问道,长指却是不停,铮铮琴声从指间流出,回荡空谷。
“就在袋子里,虽然取他首级耗费了一些功夫,却也还是手到擒来。”婵夏比了比于瑾手上的袋子,“你让我看下我阿爹,我确认他还活着,就给你看这个。”
甄霓单手抚琴,另一只手拽了下树上垂下来的绳子,被五花大绑的陈四从树上落了下来,落地的一瞬间又悬在空中。
“唔!”被堵着嘴的陈四发出惊呼。
就着于瑾手里的火折子,婵夏看清了。
甄霓将陈四悬挂在了悬崖上,一旦捆着陈四的绳子断了,他就会坠入崖底摔死。
婵夏上前一步,却见甄霓锋利的护甲抵在绷紧的绳子上,这护甲是特制的,锋利无比,切个绳子还是很容易的。
“你放了我阿爹!他对你一往情深,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要是跟我有仇,你冲着我来,要不我来替我阿爹做人质如何?”婵夏看陈四命悬一线,急的跨步上前。
“你这性子,一点也不似她,到底是随了谁呢...”甄霓抬头看了婵夏一眼,抚琴的动作却是不停,“你再走一步,就等着给陈四收尸吧。”
声音一如婵夏记忆里的那般清冷,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人毛骨悚然。
于瑾抬起手臂制止婵夏,对着她摇摇头。
婵夏只能压下心底的焦虑,站在原地劝道:
“甄教习,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能理解你悲痛的心情,但你——”
“理解?不,你不理解,你也不能理解。阿夏,你可曾见过人间修罗场吗?我见过。”
甄霓指尖轻转,那幽远的琴声变成了招魂曲,声声断人肠。
“到你和陈四手里的,全都是死尸,你们通过旁支细节去推测他们生前遭遇了什么,但你们无法体会到他们曾经受过苦痛的万分之一。”
“正如曾经目睹我那些受害姐妹们,我看着她们在我眼前惨遭迫害,我听到她们凄厉的喊声,我无法忘记这一切,却又无法替她们承担那苦痛的万分之一。”
甄霓的声音像是从地狱而来,森森凉意过后,却是虚无缥缈的空寂,配上这一声声招魂曲,让婵夏听得心碎。
“我最小的妹妹比你现在还要小许多,他们将她拉出去,撕碎了她的衣裳,躲在暗道里的我,亲眼看到了她扭曲的表情,还有那满地的血...”
时隔多年,再想起那一幕,却仿佛还在昨日,甄霓指尖颤抖,眼泪一滴滴落在琴上。
那些曾经挚爱的家人们,终究是头也不回地离她而去。
“我苟活这么多年,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血债血还,若你是我,你能否轻描淡写一句不在乎?”
“我做不到。”看着这前世对她多有照拂的女子,婵夏无法硬下心肠,那些能对别的嫌犯说出的话语,在甄霓前面都不值一提。
血海深仇不得报,一切的原谅都是苍白无力。
不可能原谅
也做不到原谅
婵夏把自己代入到甄霓的角色里,只觉沉重得窒息,对甄霓的情感,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与嫌犯共情是执法者的大忌。
但这一刻她和于瑾也不是执法者,不过是眼前这行尸走肉女子的见证者。
“我上次已承诺给你,只要你放弃亲自复仇,我会尽我所能地以律法惩治那些恶人。那姓高的现在还在厂卫关着呢,我想起来就收拾他一通,你放了我阿爹,我只当一切没发生过。”婵夏劝道。
“放你阿爹唯一的条件,就是符辙的项上人头。你不要妄图说服我,没有用的。”
“我的灵魂就已经随她们死去,只剩下这具躯壳,你又岂能奢望行尸走肉有人的情感?打卡袋子,让我看看,你们带来了什么?”
“就在这,你过来看啊!”婵夏打开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团东西滚了出来,黑色的发丝裹着圆滚滚的头,在微弱的月光下看,真是一颗头。
甄霓眼皮都没抬,低头勾起一抹冷笑。
“你是从义庄随便切了个无名头,还是用面捏了个假头?你们那尸身多的是,随便弄一个过来,乌漆墨黑我也看不清,这袋子外随便沾上点血,便糊弄我是符辙?”
婵夏僵了下。
她的确是做了个假头,这头是她找捏面人的匠人现做的,头发也是从别的尸身上割下来的,力求以假乱真。
本想着趁着月黑把甄霓吸引过来,再让埋伏在暗中的彩凝等人伺机营救阿爹。
这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办法,被人家一眼就识破了,不,甄霓甚至一眼都没看。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吗?太简单了,因为你虽然性子不像你阿娘,但心善这点却与她如出一辙,你怎会为了救陈四去害别人呢,就算你肯,你身边的这位,也是不愿意的。”
“你与我阿娘情同姐妹吧?那按着辈分,我得喊你一句姨娘啊,姨娘,你把我阿爹还给我行不行?我承认我是下不去手害人,可我也不信你能狠下心弄死我阿爹。”
婵夏打起了感情牌,称呼都变了。
“没有用的,我都说了,我只是来自地狱的索命恶鬼,你这些人间的温度,是暖不了我寒透的心的。”甄霓说罢,长指一掐,十二股的绳索瞬间断了六股,吓得婵夏一身冷汗。
“别!不让我喊姨娘我不喊就是,这位索命的恶鬼,有话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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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不同选择
婵夏被甄霓吓了个半死,她发现此时的甄霓,已经不同之前了。
她之前对高老爷下手时,婵夏隔空对她喊了几句,那时的甄霓还有情感波动,还能被婵夏话中真情所感动。
今晚的甄霓正如她自己所说,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情感,任何感情在她面前,都不起作用。
“你既料到我们不可能杀符辙,却还引我们到此处来,必然是有别的诉求。”于瑾开口道。
婵夏与甄霓沟通时,于瑾一直观察甄霓的状态,她识破了婵夏的计谋后,眼里也没有半点狂躁与愤怒,这说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这洞察一切的冰冷眼神,于瑾的职业生涯里也遇到过几个,这种罪犯即便是落网,也会给执法人员造成一定的麻烦。
这类狂徒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心中无所牵挂自然也无所畏惧。
“我说过,一命抵一命,你既然没有弄死符辙,那么——杀了他!”甄霓的手指向于瑾。
“当着我的面,杀了他,只要你能动手,我马上放你阿爹。”
“于渊做的那些事,跟他没关系,我实话告诉你,其实他亲爹不是于渊,他娘跑出去给于渊戴绿帽子才有的他,你杀他毫无意义啊!”
婵夏一听甄霓让自己对于瑾下手,不假思索地说出一大串来,为了保住于瑾,她只顾着胡说八道。
“不要与我耍嘴皮子,你现在就俩选择,第一,我杀你阿爹,第二,杀了于瑾。”
甄霓带着护甲的手始终掐在绳子上,只要她稍微用点力,陈四就得死翘翘,暗处的彩凝等人一点营救机会都没有。
“你不做选择,我就送陈四上路。”
“你——!”
于瑾拦住婵夏。
“我也给你两个选择,放了我岳父,我留你全尸。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放,我还给你留全尸...”
这俩选择听起来是一模一样的,甄霓有些出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见于瑾补了句:
“但是,我会把你甄家祖坟推了,铸成肉丘坟,永世不超生。”
所为肉丘坟,就是将一族尸骨无论老小,都推到一个坑中,以土堆成丘,立起石碑,上面写上肉丘坟三字,禁止上坟烧纸。
这种坟通常都是满门抄斩后才会有,于瑾拿这个说事,不可谓不狠。
“你...你不可能那么做!”
前一刻还无所畏惧的甄霓终于出现了情绪波动,看于瑾的眼神也充满了仇恨,指尖跳动的音符被他过于狠毒的描述乱了节奏。
“生者可以无谓,那么,死者也如此吗?你复仇与我无关,但你动我的女人,我不饶你。你今日害她落一滴泪,我就鞭尸你一个族人,你让她落两滴泪,我就鞭你俩个族人。你弄死她在乎的人,我就让你全族永世不超生。”
婵夏已经听呆了。
这...还是她熟悉的于瑾?
尖锐的护甲划过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甄霓琴声戛然而止,在这场攻心之战里,于瑾夺回了主动权。
“一丘之貉!你们这种做派,与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又有什么区别?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没有谁生下来就注定是黑是白,你曾经也不是现在这样。”
这个平日里话少的男人,在他主导一切的此刻,每一个字都能戳中甄霓的心,这就是专业的力量。
“你让她在亲情和爱情之间选一个,与其说是逼她,不如说是在试探我,让我在权柄与爱人之间选一个,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我的信仰从不与我所爱之人有冲突。婵夏即便是受了跟你一样的刺激,也不会变成如你这般的人。”
“我不信,我不信...这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男子?你竟猜到了我真实意图,怎么会...怎么可能?”
甄霓失魂落魄,反复念着这两句。
“你设局,无非就是想达到俩结果。若婵夏狠心杀我,你就带她走,培养她成为你这样的冷血杀手,做你自以为是的正义,若婵夏无法狠心,或是我先下手为强反噬婵夏,你就动手炸了这里,与我同归于尽,很可惜,你的所有目的,都达不成。”
于瑾一弹指,毛番拓和忍冬一人抱着一捆火药出来。
“你把地址敲定在这里,我已经猜到你的企图,提前让人搜了山,你该不会认为,我于瑾会蠢到把自己女人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吧?”
若他两世断案经验还斗不过一个末路狂徒,那就是对他智商最大的侮辱。
“说到底,你陷入了凭经验判断人性的误区,你以为世间男子都与符辙一般,在权柄和爱情之间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你以为我会动手杀婵夏。”
但是很遗憾,于瑾不是符辙。
纵然他看起来跟符辙当年有很多相似之处。
同样的权倾朝野,同样的想在政治舞台上施展拳脚,在面对同样的选题上,俩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若当个万众敬仰的英雄代价是令我挚爱之人心碎,那不做也罢。若我想打造的人间天堂里,世人皆可安居乐业,唯独我所爱之人与我阴阳相隔,那只能说明,这天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婵夏不知他这话有多少是真心,也分不出他是否为了乱甄霓心智才这么说,但她听到后,心里有异样情绪涌出。
他说的,正是她埋在心底扎根灵魂却不知如何说出口的感受。
她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情用如此精准的词汇描述出来,但她从前世到今生,的确是用生命在捍行他所说的一切,前世也是为了这个而死。
他胸怀治国安邦之良策,一身浩气可破九重天,两世廉政,铁骨铮铮,却不为了万民伞,也不为了树丰碑,更不是为了谁的感恩与歌颂,只是想在苍穹之下,与他心爱的人能够月下对酌,安享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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