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就要动手,另一人拦住:“这是席锋的关门弟子,不能有错。”
他挥袖打了一道剑气到正殿的神像身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法器能留影,但更神奇地只留了有大情绪波动的片段。
于是“你们凌天宗迟早要完”这句话就在死寂里回响,“小心眼,想杀人连眼神都藏不住”的燕宗主再次核蔼地看向她。
这段话后影像就中断了。
沈清鱼给自己默哀,这算罪证确凿吗?
好在新晋傻蛋老大哥足够傻,那段一边呕血一边“哇哇”大笑的片段也录了下来,她看见人倒地时的“什么鬼”式震惊也不似作假。满足“有内情”的基本条件了。
沈清鱼感觉自己能动了,先把宝贝妖花抱住不让它作怪,尽量口齿清晰道:“仙君好奇我师父新做的假死药,过一阵子就能醒了。”
众人沉默,她只好又补一句,“百宝囊里还有几枚,我可以服下自证。只是师父未曾告知我这药会使人沉睡多久,修为不同可能睡的时长也不同,还请众仙长耐心等候,不要将我身躯烧了。”
最小辈的燕宗主和蔼问她:“这倒不必,既是席宗主的药,相信不会有错。只是你不清楚药效,又怎么能让他人服下呢?”
这也不能当着人家长辈投诉说“是那个奇葩硬抢的,我还劝过他不要乱吃药”,关键是也没证据。
沈清鱼坦白从宽:“这药原先是我做出来的,不过能让当时在筑基期,没锻体过的我睡上半个时辰。
“仙君翻我百宝囊时看到,我也只以为是当初做出来的几颗,以仙君之能,不过能让他晕眩几息罢了,就没有强劝……
“不成想师父改良了我的药丸,仙君误食了,才变成这样。”
燕济宁再问几句可否提前转醒,要如何修养。最后一派心痛为难地叹道:“沈小友,”这称呼是既抬举她又假装她没有其他身份了,“你方才听到的丧钟,在我凌天宗已有近千年未曾响过了……”
上次大乱才五百多年前,哪里来的近千年,四舍五入也不能这么夸张啊。
沈清鱼真的讨厌他这款人,甚至开始觉得他会把沈清正也教得更讨人厌。
这是在逼着她自己说要受罚。这事真算起来她也有错,就不应该对一个有心病的疯批提什么假死药,牵扯到哥哥时她总是不够冷静,认罚也无妨。燕济宁直说罚她,她也绝无二话,罚再重只要不丧命也能认。可他第一眼就讨她嫌,现在尤甚了。
“我害得仙君受这无妄之灾,实在于心难安。请诸位仙长责罚。”
“好。如今司马熏与死无异,他死去多久,你便也受土刑多久吧。”
谁?
司马熏?
沈清鱼看着眼底下的“尸体”,觉得真是人如其名,一匹臭熏熏的疯马。
她应了这道罚,在心里安慰自己,要快点学完老魔头的本事,而等到那一天,燕济宁你最好不要犯在我手里。
所谓土刑,和传统水刑也差不多,是很恶毒的一种了。把人拖进土里受活埋窒息之苦,晕过去后放出来缓气,然后再埋进去,一直重复。
燕济宁是真的没管她的其他身份,这个惩罚说太重吧,司马熏那个傻蛋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说不过分吧,这药分明是司马熏自己抢了吃下去的。
小事,不必生气。
假死时身体完全不能动,相当于把安危都交出去了,所以这个沉睡的时间不能太长。老魔头再怎么乱改,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
燕济宁看起来没打算把席锋得罪死,他没给沈清鱼安排锁灵枷,这是默认她可以用法术抵抗的意思,然而沈清鱼不擅长土系法术。
土牢里干燥好比沙漠,狭小,密闭,天地灵气少得可怜。沈清鱼御风、聚水都不好使,她也不勉强用生木诀来造木抵挡,既然被人抓住了短板,当然是死磕也要练好土系法术。何况这会真是在死亡边缘挣扎了。
“老魔头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第几次从窒息醒来,沈清鱼不敢数,这种情况下数数只会让人越来越绝望,她催眠自己每次窒息都是第一次窒息,鼓起十二万精神对抗。可真的太久了,久到她都担心司马熏是真的死了。
沈清鱼推翻了自己对老魔头的指控,是司马熏醉情酒肉太久,身体太虚了?更大的可能是燕济宁故意让她多受折磨吧。
这些大人物,一个比一个厉害。席锋想收她为徒就不容许她拒绝,把她关在飞舟上,三年当做三个月。燕济宁想罚她,明面上说是“他假死多久你就受罚多久”,如今看来分明是要她百倍奉还。
两辈子都没人能让她放心上记恨,燕济宁成功解锁了这个成就。
她努力回想幻境里哥哥的脸,哥哥是个好人,她也要努力做个好人。她告诉自己不要迁怒于沈清正,但她也拿不准自己有没有做到了。
沈清鱼倒在地上,两手被铁锁绑在身后,锁链一直连延到土墙上。这面土墙会一点一点把锁链和她吸食进去,然后再缓慢地吐出来。
傻蛋总是在轻松欢乐的环境下才能成就的。醒来的司马熏也被关进来受罚,就在沈清鱼对面的那间土牢,什么锁都没上。他真以为这是个普通的牢房,他也只是被罚进来面壁思过的。
他心知沈清鱼被他牵连了,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她。所以没发现沈清鱼的惨样,直到他感受到对面一阵灵力波动。
沈清鱼这时候已经能抵挡土墙的吸力好一会儿了,她甚至还能把土墙打碎趁它自行修复的时间躲过一两次处罚。
燕济宁好算计,把他关进来之前就已经停了土刑,就算司马熏知道沈清鱼因他受了刑,他自己没经历过,也没亲眼看见,顶多有点小愧疚,估计会和她对幻境里没有脸的沈清正差不多。
可惜沈清鱼不是什么好心肠的姑娘,她生气的时候是很疯的,她向来敢玩自己的命。她给土墙深处的阵法缓缓注入自己的所有灵力,足够再续十回刑。
她日夜无休连续受了千百次土刑,换算一下有二十天左右了。这个人不可能假死这么久,他醒来后有没有问过一句她这个名义上的弟子?为什么放任她受这么久的刑?
她需要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清鱼哀切地望着对面,又狼狈又害怕又无比柔弱,凄凄惨惨地求:“先生……救我……”
他一愣,好似看到新物种一样盯着她观察。发现她被慢慢向后拖动,瞪大了眼睛。
看来真是个傻蛋。
他当然救不了人。凌天宗造牢房的标准是什么人都能关,他也不例外。
燕济宁算计他,将来就算知道土刑的事也没什么。
沈清鱼也算计他,就算知道阵法是她自己启动的也没什么。
人还是不能太傻啊。
这种缓慢的速度原本是用来折磨受刑人的,现在变成折磨看的人。
沈清鱼在眼睛被埋没前“悲伤地”看着他奋力拆牢房的样子,心想,这个无能狂怒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只傻蛋啊。
深厚的黑暗里,在她失去意识时,一只手破开土墙,带着光把她拽了出去。
第15章 先生与小猫
司马熏的郁结竟然如此简单。
他没有对手。
麻了,这算什么问题。
“很严重的。剑之一道,不能没有对手,对手的存在至关重要。”
“燕宗主不行吗?”
司马熏笑一笑,“他不是对手。”
不可能吧,燕济宁可是三大剑宗之首的宗主。
“噢,先生是想要个知音,高山流水那种?”
斯文败类和傻蛋的气场是不太搭,人家一般都是当军师角色配将军的。这么一说燕济宁可能和沈靖平能聊上几句。
“我缺的是对手。”
这话的水分有大海那么多吧?怎么可能没有对手。
不好落他脸面,她只能祭出名言,“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只有今天的你能打败昨日的你。”
“你还真的懂一点。”
上钩了上钩了。
他继续说,“但我没有对手,就无法让我提升,也就无法打败我,你明白了吗?”
是他自己不要脸的,沈清鱼忍不住了,“三大剑宗那么多老怪——老前辈,都不行吗?”
“能找到的都打过了,你以为外头为什么叫我疯剑?”
他很惆怅,显得很真实。
这人真有这么强?
看着不像啊。
她稍微认真了一点,“是否有分体术,或者在意念中自己与自己比剑,也可呀?”
“除非我分个心魔出来,不然就是左手打右手。”
司马熏的表情是:你好笨,但我不忍心说你。
沈清鱼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把他揍了个花开富贵。
“我还不能理解先生的境界,请先生教我剑法,让我也能为先生分忧。”
出来这么多天了,这糟心孩子就改了个乱扔垃圾的习惯,会把鸡骨头扔到她准备的空碟子里了。
上课?不存在的。
司马熏更惆怅了,“唉,你太……唉。”
完蛋,土牢里的戏太过了。
司马熏现在看她比蚂蚁都要娇小,不,蚂蚁还能咬象,她在司马熏眼里好比尘埃,对人的杀伤力仅限于落到你眼里激你揉两把眼睛。
沈清鱼忍耐着顺毛哄:“先生找不到对手,不妨自己培养一个。我现在是您的弟子了,不如就让我来担起这个责任吧?”
这倒是新思路,“这个想法可以,但你,唉。”
沈清鱼在爆发的边缘,“我怎么了,先生明说吧。”
司马熏大概没怎么伤害过女孩子的心,支支吾吾许久才闭上眼睛一拍大腿,甚是沉痛:“你风一吹就要倒了呀!”
忍无可忍。
无须再忍!
“先生说笑了,我再弱也不至于见风就倒。”
“你不信?”他摇头笑。
“实在难以相信呢。”她站起来,是“你丫尽管放马过来”的备战姿态。
沈清鱼打定主意,撑不住了就用土系法术扎根到地面,这是尊严问题!
司马熏往她面门上吹一口气,沈清鱼就被刮到了正殿外,落地时脚下不稳,摔了个屁股墩。
夏末的夕阳照到她脸上,火辣辣的。
很好。伤害值不高,侮辱性太强。
司马熏走出来,低头看她,叹:“你看吧,是不是风一吹就倒?”
沈清鱼对上他的眼睛。他有一双浅色的瞳仁,阳光照进去,像琥珀,像金沙,闪闪发亮,还透出一种兽类的野性,很好看。
以这样的落差仰望他,她忽然懂了。
司马熏是块踏板。
赢了他,就能一战成名。
老魔头收她做关门弟子,又指定让她到凌天宗跟司马熏学剑,估计就是这个原因,这个人足够强,名气足够大,他的命牌一碎,凌天宗闭关的老怪物吓得全跑出来。
这样的剑修只能给他的徒弟当个不上不下的先生,反而更能衬托他席锋的高贵。
沈清鱼站起来,视线扫描他的身躯。
司马熏和爷爷差不多高,但没有那么宽。他不好好穿衣服,衣襟敞得很开,露出一部分胸肌和些许腹肌。骨骼没有那么粗壮,肌肉也没有那么鼓胀,精致得像古罗马的石雕。
又是她无法达到的身体强度。
沈清鱼不是沈谦的亲生女儿,没有沈家高壮的基因,她骨架小,肌肉也很难练出来,很早就明白自己难以学好绥安派的将军剑,因而转投乐修。如今为了保住哥哥的碎星剑等他回家,跑了来学剑,可按司马熏的身材来看,估计他的剑法也不适合她。
如果有锻体功法就好了,但她开不了这个口。
所有门派的功法都是秘传的,有时同宗门不同峰头都不能互通,用这种方式来保证地位。孙月半能在闲暇时到绥安派学剑,全爛城都夸沈靖平大义。而司马熏肯教她剑术,是老魔头交易来的结果,据说疯剑欠他人情。
司马熏有点好笑地看着她打量自己的身体。这小家伙面上装得恭谨守礼,其实一直在腹诽。她那点小心思全写在眼睛里,司马熏等着她开口讨要锻体功法。
“先生,您方才吹那一口气,七岁孩童会不会倒。”
司马熏一怔,“会。”
“那你就把我当七岁孩童教吧。”
“你真想学?”
“是。”
司马熏等了一会,发现她只是极认真地望着自己,试图传达“我会努力的”这条讯息。他给了一本功法,“先锻体吧。”
小家伙的眼睛亮起来,看一看手里的功法又看一看他,很开心。
他笑得有些兴味,“你们师徒真有意思。”
沈清鱼趁机打听,“先生与我师父很熟悉吗?”
“不熟。”
这就不好再往下打听了。
两人走回去,司马熏往榻上一坐,很快又歪倒在榻上斜躺着。
沈清鱼假装看不见。
这儿没有蒲团也没有椅子,她直接跪坐在地上,把锻体功法摊开来看。需要先把身体的基础状态提上来,然后用药浴伐经洗髓,最后再到险境里淬体。
她看了三遍,尽力把每个字都背下来。这是老魔头逼出来的习惯,他认为沈清鱼应该要过目不忘才行,要是忘了读过的哪一本书可是要挨刀子的。
突然被抽走了书。
司马熏摇摇手里的烧鸡腿,“你要不要吃?”
他手上有油!
沈清鱼把书抢回来,发现上面印了一个油乎乎的食指印,她把书反过来,封面靠近书脊的地方印了个拇指印,整本书开始散发烧鸡味。
她捧着书的手都在抖。
这个人!
正殿是讲学的地方,她千求万请让他不要再在这里睡觉吃饭了,他不发脾气也不答应,还是天天躺在这喝酒吃鸡,只是鸡骨头和酒瓶子不再乱扔了,每到饭点要是她正巧在旁边,还会招呼她一块吃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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