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谁都能骗得到我的。”
在沈靖平点头应下仙府的那一瞬间,沈清鱼恨自己看出了爷爷眼底的野心。他在那一瞬想的不是责任,是利益。哥哥在他心里没有绥安宗重要,也没有那个仙府重要。
幽玄宗主,呵。
沈清达失踪的第一年沈家就想办法与他搭上关系,登门问询了。幽玄宗主表示一无所知,十分同情。那时哥哥还没有出事,这个“意外抓到一只奴”的幽玄宗主,在她眼里死一万遍都不足以赎罪。但爷爷与他达成了交易,甚至避开了他的鞠躬道歉。
沈清鱼心里的大英雄崩塌了。
没有完美的爱情,没有绝对的大英雄,只要还是个人,总还有人的劣性,这大约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人想得道成仙吧。
沈家也不过是俗世里的几个俗人罢了。
当年给他看过哥哥失踪后他们所做一切的时间线,司马熏知道的,爷爷与幽玄宗主做出了什么样的交易。这个总是逼她坚强的人,居然也来哄她了。
沈清鱼泪眼朦胧,全心全意看他,“但是我愿意让你骗我。”
混着眼泪,这片栗子皮终于咽下去了。
司马熏含吻她,咬得她疼。
“小猫,我若是真的正派,就不该碰你。”
他手上的动作和周身的气场都让她害怕,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她忽觉在这场关系里,她原来未曾见识过这只凶兽真正的凶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掉眼泪,意识都有些模糊,身上酸酸麻麻的。
“先生……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害怕就对了,你是该有些怕我,以后还敢把我当傻狗么?张嘴。”
她哭得实在厉害,司马熏在她唇上叹气,放过她,“小猫,别把我想得太好了。”
她想缩起来,他不让,把她每一寸都摊开熨到自己怀里。
“真是只娇气猫。”
沈清鱼哭得一抽一抽的,在他胸前衣服上擦鼻涕眼泪,他倒不介意,只是说:“你再动?”
她不敢动了,被冻住了,但过一会儿不受控地打了个哭嗝,声音倒是不大,就是又在他身上动了一下。
她被吓到了。
“小磨人猫。”
司马熏把她拉进他的神念里,沈清鱼的最后一丝清醒都散了。
第四天。
正殿外头的高台拆掉,空中浮着游火,在春日的夜里照出一片浅蓝色的光。宾朋满座,弦乐阵阵,仙气缭绕。
小天命看了应该会生气,这儿到的大人物比群星会要多。
他们都谈过什么?沈家来时气势汹汹,连闭关的历代掌门都请出来了,最后竟然至少保持住了面上的和气。
沈清鱼作为当事人都是被直接牵到现场的,司马熏没给她拒绝的余地,自然也没给沈家拒绝的余地。
沈夫人在群星会上看着女儿的心态变化,又亲眼见着司马熏牵她出仙府,最后还从孙夫人那听到“先生让我安心”,其实心里早有预料。只是之后一直不见司马熏人影,女儿又回妙手仙宗了,她心怀侥幸,觉得也许不点破他们就能自己淡了。
沈靖平和沈谦那边是什么态度就不得而知了。沈靖平言笑晏晏,沈谦满身的“我欲杀此狗贼”气场,被沈夫人拉着退开些。
沈靖平特意来问孙女心底话。沈清鱼望着这座山,他也许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绥安宗的未来还不稳固,群星会特邀参加、四柄名剑、转赠天启仙府、爛城联邦之首,这是他的夙愿。
如今可再加上一个与凌天宗最强峰主的姻亲。
“爷爷,我喜欢司马熏,我爱他。”
司马熏看来不是真穷狗,每天不中断的书信,偶尔的不见人影,这些年来他大概准备了很多东西,这是一场利益的交换,来的大人物面上丝毫没有抗拒。
他们避世十年,出来后先出面辩倒还记得他们关系的人,“天理”也接受了他们结契,还给了神光祝福,质疑的声音低了。这时世界的领军人物都说没有问题,那世人也只能跟着没有问题了。傻一点的还得赞一句天赐良缘。
这样虚假的场面,沈清鱼本该嫌恶的,却又咀嚼出一丝快乐。
有种把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反派的快乐。
悄悄运转潜伏功法溜去听大人物们聊天,燕济宁和山羊胡子坐在一块,山羊胡子说:“妖女已经被收服,接下来只要把——”
燕济宁低头看她一眼,她假装自己是一只纯种猫,还蹲下来喵一声舔爪爪。见没瞒过去,她溜达回司马熏身边,化回原身。
“先生,有人说我是妖女。”
司马熏掐了她脸左看右看,“你就是一只娇气猫。”
“娇气猫”触动了一些记忆,她脸红红的不动了。
八傻蛋有到场,但他们似乎也无法接受这样虚假的交易,痛斥她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又被各自的长辈或师父勒令了不准乱说话。
无力感快要吞掉这几个骄傲的纨绔了。
她不希望这几个傻蛋出什么问题,很真诚地与他们说:“我喜欢他,哥哥走后,他是唯一能让我安心的人。天启仙府之后的日子里,是他拦住了我的坠落。”
八纨绔越发觉得司马熏心机深沉,那时狸奴说了事情之后,他们要去质问,他在闭关。
闭关出来了,他直接跑进了天启仙府。
他们也进天启仙府找人,他已经带着狸奴出来。
他们找不到人不罢休,陷在各种迷阵里,等遇上绥安派后续进去的人,你找我,我找你,终于找齐了一起出来,又被柳僛所说的乱世拖住了心神。
狸奴回妙手仙宗了,而他不见人影。
绥安宗是联邦形式,他们作为家中门派传人,这十年里各自繁忙。狸奴不再提他,他不再冒头,好似无事发生过。
终于逮到人了,却是在狸奴的合籍大典上了。
众人见她执迷不悟,如今木已成舟也劝无可劝,只好抓住小白鹅一顿打。
周流不吭声受了。
他只看着狸奴,“你真的开心吗?”
当年在他面前崩溃掉的妹妹,强笑着把自己拼起来安慰他的妹妹,只要她能开心,她愿意与谁在一起他都同意,便是让他反过来与天下为敌,也是可以的。
沈清鱼只好又劝,“这是我与他的缘分,你们不必为我担忧。”
最后是吴须羡说了一句,“你要好好的。清达在不在,我们都永远是你哥哥,你不要忘了。”
“嗯。你们也要好好的。这真的不是什么坏事,不要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夜间。
沈清鱼想起昨日司马熏凶狠掠夺的眼神,他不是穷狗,也不是傻狗,分明是疯狗。越想越怕,手脚冰凉,胃都有些绞痛了。门一开,她差点尖叫着弹起来。却是老魔头来喊人走。
沈清鱼对医学的爱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医书的毛边才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毛茸茸!
“呕血症怎么样了?”
“好了!”
“走吧。”
沈清鱼绕过被毒倒在地上的司马熏,可能是酒宴上的香,可能是灵气,可能是酒,可能是灵果,可能是它们混合起来产生的作用,总之他倒了。
老魔头云淡风轻,嗤笑一声。
这高手风范!
原来师父说的“敢来抢人就是个死”不是在吹牛,师父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但她还有点对未来的隐忧。
“可是师父,您都算计他两次了,真的没关系吗?”
老魔头睨她,“你师父寿元将近了,到时候就是你自个儿面对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呸呸,老言无忌,师父寿元无量,万寿无疆!”
“哼。”
“师父,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密室来默书。”
“嗯。”
沈清鱼松一口气,觉得凶兽敞在她颈边的尖牙被拦住了。
第59章 爱意
“没有花啊香,没有树儿高,我是一棵可可爱爱的小啊草,从不寂寞,从不烦啊恼,直到我被种到这,荒山野岭~”
沈清鱼额角青筋直跳,宝贝还在那唱啊唱。
“司马啊司马,你个狗噢贼,清鱼啊清鱼,都把我深深伤害~”
老魔头将近一百九十九岁了,阎王爷再想卖人情,看来也不能放他突破两百岁大关,他突然虚弱得连笔都握不住了。
三个师兄妹守在他床边,奋笔默书,以突破人类极限的速度赶在三个月内补完被司马熏烧掉的一百二十一本书。老魔头功德已满,但他仍旧未能飞升。
朱韶光和沙砂天资不错的,不然老魔头也不会收他们为徒,但这么多年来被压着传承医术,并不注重修行。朱韶光被烦得暴跳如雷,但只是个筑基打不过如今就快要能够化人的宝贝,只能无能狂怒:“闭嘴!”
宝贝被司马熏扔到这里就是为了骚扰拖慢他们默书进度的,为此它都饿了三个月了,哪里肯闭嘴,“你们赶紧送他走,我们大家都轻松,我好饿了。”
老魔头的状态很不好,沈清鱼为此忍怒把宝贝留下,气一气他,好让他能撑到默书完成。
修仙好似一场豪赌,寿终后不得再入轮回转生,但意外去世的话是可以的,宝贝是在让他们帮老魔头“意外去世”。
“宝贝出去。大师兄,二师兄也请先出去一会儿,我与师父说几句话。”
朱韶光立刻把妖花和沙砂都拖了出去。
司马熏确实没有多正派,合籍大典第三天她说要与他结契,他是有运转功法的。他当年莫名下山欺压年青弟子,明知孙月半是她朋友仍差点把他一刀两断,天启仙府里也不顾她家人生死。没契成不是为了等她家人朋友到场,是因为老魔头把她断情,无法成功。
老魔头厉害到阎王爷都赌宝,不可能功德积满了还不能飞升,除非天界有人不放行。
“师父,我常想,当初若是拦住哥哥不让他出门就好了。可卜天宗是对的,是天命决定了要哥哥让位,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缘出现,导致一样的结果。
“我又想勤加修炼,飞升上界去质问。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哥哥只是一颗小棋子罢了。不是他,就会是别人,就会有别的沈清鱼在悲痛。我们都只是一颗小棋子。
“我只是一只蝼蚁,本撼不动大树。偏我招惹了司马熏,这才把棋局乱了。他想要我的心,您不该拦的。”
老魔头的面容隐藏在烛影之中,他分明是慈蔼的面皮,却又行无情之事,修功德之道,这也是一个复杂又矛盾的人。他看着并没有被小徒弟的肺腑之言打动。
“你又知你是蝼蚁?谁又算得准天命,你也许就是天命安排的一个关节。”
“也许是吧,那又如何?棋子、棋手,又有什么区别呢,上界的神仙是否又由更上一界的神仙安排……”
师徒两人都是沉默,蜡烛小小的一声“哔啵”,是此时唯一的声音。
“师父,我总要学会一个人走的,您不必再护着我了。”
老魔头抖着苍老的手点中她额心,她流下一滴泪。
小天命里她着急时说了大师兄两句,朱韶光骂“师父疼你,你倒学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她懒得继续吵架,没成想“师父疼你”竟是真的。
在师父眼里,她原来是崔平安。
席锋的一生都在算计,每一件事你以为你已经看清了,他背后还有一层算计。他让丫头去凌天宗,谋一个给传人磨炼医术的地方,谋帮疯剑晋阶的功德,谋丫头的一个将来。
神仙老爹做得太过分了,明眼人都知道司马熏有神护佑。
聪明人都不会认为自己一定能算计成功,总会留退路。爛城研究院里三个月,他开始喊她“丫头”,神二代是席锋为这个丫头留的庇护。他再算计一层,给丫头断情。神二代闯什么祸都有人兜着,想走就能走,而丫头本就是爱胡思乱想的人,唯有无情才能不受伤。
就像崔平安那样。
沈清鱼把断情的破解之法告诉大师兄,他很惊讶,“让我来?你不怕我……”
“快点吧,师父他……”
她与老魔头的交流都是似是而非的几句话,朱韶光更搞不懂天命,但听到师父两个字马上就执行了。
她喊席锋为老魔头,席锋却最疼她,那么赶时间的人却容她在爛城拖时间闪躲。而朱韶光才是最在乎师父的人,得到的却是席锋的不信任,传人收了一个又一个。
人真是有趣。
沈清鱼去找司马熏,割开自己的和他的左手心,交握。这一次成功结下同心契。
“小猫……”
她被紧紧拥在怀里,越过他的肩看着师父的院子里涌出七彩仙光,天上祥云集聚,仙乐阵阵。
师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她一手抓着傻狗后背的衣服,一手伸出拳头,展开,掌心翻转向下。
这一次真正放下了。
世上无纯粹的东西,没有完美。
可怜天下父母心。
傻狗也不知闯了什么祸,被遣下凡来渡劫,神仙老爹处处相护,为了崽子连天命之子的命簿都敢乱。崽子想要个女孩的心,还敢扣下功德善人不让飞升。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她上一世最终做下那样的事,终究是错了。也不知他们得知消息,会有多痛苦。
师父飞升洒下的仙光,落在她身上,像个摸摸头。
司马熏感觉怀里的小猫气息波动,要晋阶了。他原以为小猫在他的天雷中淬体,又是受席锋飞升荫泽的,该很容易渡过七道天雷才是。天命给她降下的却是七道黑沉的雷蟒,是惩戒罪人的天雷。
沈清鱼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心想,说什么“以后还敢当我是傻狗么”,明明就是傻狗,大家都晓得你有神护佑,只有你不知道。
司马熏终于把小猫吃了。
里里外外,通通透透,干干净净,让她没有力气再想些有的没的。他搞不懂傲娇可爱的小猫哪里有罪,要受七道这么重的罪雷,但现成的解决方案就在眼前:功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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