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海帮与水匪勾结,被朝廷官兵所灭,乃是自取灭亡,与我神月教有什么关系?”沈月姮冷笑,“还有,你说我闯入奉雪山庄更是信口雌黄,我光明正大前来拜会江老庄主,却被你们扣在这里,反咬一口,各位自诩武林名宿,名门正派,所做之事却比盗匪还不如,简直可笑。”
“真是伶牙俐齿!”
“我看还是尽早将这个妖女处置了,为武林除害!”
“不错,神月教就是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
“各位,稍安勿躁。”众人七嘴八舌地吵了一番以后,江如济终于摆出了一副主持大局的架势,“神月教固然当诛,但这位沈教主却不是等闲之辈,有些事,须得当着各位武林同道分说清楚。”
“江老庄主话里有话啊,这是何意?莫非这妖女还另有来历不成?”有人立刻帮腔道。
众人一时都好奇起来。对于与己无关的奇闻异事,这世上很多人都是乐得看热闹的。
“老夫也只是猜测,”江如济一副卖关子的样子,“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二十年前,一个名为沈溪的剑客,神月教教主一直在打听此人,以及失落的沈氏剑谱,可见别有用心,不同寻常啊。”
他意有所指,众人果然纷纷猜测起来,其中不乏一些各怀鬼胎的闪烁眼神。
“这妖女也姓沈,莫非与沈溪有何联系?该不会她就是当初失踪的沈溪之女吧?”
“那沈溪都死了多少年了,要我说,当初他被人所杀,想必是自己恃才傲物,过于轻狂,得罪了人才招致杀身之祸的,若这妖女当真是沈氏余孽,难不成还要在江湖上寻仇不成?”
“胡说八道……”沈月姮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恨不能忽生神力,扯断这该死的铁链,杀出水牢,让这些人统统闭嘴。
江如济俨然掌控全局,等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老夫无意中查到了一些线索,这位沈教主先前另有一重身份,名为付善华,乃是和画山庄的大弟子,由此可见,神月教与和画山庄关系匪浅。”
此话一出,无疑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各位武林正派们纷纷坐不住了。
“这也太荒唐了,和画山庄竟然与神月教有所勾结不成?!”
“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必须得让和画山庄给个说法!”
“不错,把付镇找来,让他给武林同道一个说法!”
江如济满意地看着眼前纷乱的场景:“各位,老夫已经修书一封,送至和画山庄,三日后,当着众门派的面,大家当面对质,一定会给诸位一个说法。”
原来,当日沈月姮离开和画山庄后,付镇并未如她所说,对外宣称她已叛出,反而替她遮掩,说是闭关练功了,这事一直没有人知道,直到付静华发现了不对劲。
付镇的这个女儿,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不谙世事,她发现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姐不在以后,自作主张,偷偷离开了山庄,试图打听她的下落,反倒自己音讯全无。
和画山庄先是没了大弟子,又丢了大小姐,上下一片焦头烂额,付镇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奉雪山庄的来信的。
无奈之下,付镇只好带着顶缺儿的新任大弟子刑越匆匆赶赴奉雪山庄。
那一日下了大雨,奉雪山庄的景致在雨中变得一片朦胧,仿佛预示着某种未知的结局。
沈月姮被困在水牢中,三日里滴水未进,整个人仿佛虚脱了,没什么力气地垂着头,头发遮住半边脸,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一开始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时,她以为是错觉,直到抬头见到了付静华。
她一直以为会先见到付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付静华。
当着众多武林人士的面,江如济显然没安好心:“付大小姐,这就是那神月教的教主,你可认得?”
付静华和沈月姮从小一起长大,有些时候,光是眼神交换,就足以使她们默契地交流。
沈月姮皱眉盯着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对眼下的情形了解多少,但是有一点是她们的共识,那就是不能连累和画山庄。
“我……”付静华看似一脸慌乱,不知所措,“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莫名其妙把我抓到这儿来,我爹马上就到了,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月姮不由得笑起来,这丫头从小就擅长装傻,虽然没多少江湖历练的经验,紧要关头却是机灵的。
那些武林人士当中果然有人恼了:“你笑什么?别耍花招,等付庄主到了,当面对质,我看你还……”
“敢问阁下是要付某当面对质什么?”那人说到一半的话被此时终于赶到的付镇打断。
“爹!”付静华立刻迎上前去。
付镇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沈月姮,发现她神志还算清醒,这才来到江如济面前:“江老庄主,别来无恙,先前贵庄派人送来的书信在下已经仔细看过了,付某人行得正坐得端,和画山庄上下绝对没有做过什么蝇营狗苟之事。只是小女顽劣,偷溜出门玩耍,承蒙老庄主收留,在下今日便先带她回去了。”
“付庄主,何必急着走呢,你且先看看,这位神月教的沈教主,是不是就是贵庄的大弟子付善华?当着这许多武林同道的面,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把事情说清楚吧?”江如济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
付镇叹了口气:“不瞒各位,在下确实有一大弟子,这两年来一直闭关练功,但前些日子,不慎生了场大病,就在三日前,已经去世了。”
说完又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这便是我和画山庄新任大弟子,刑越。”
沈月姮低下头,不再看付镇和付静华两人。
付静华拽住她爹的袖子,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为了把和画山庄从这桩烂摊子里摘出来,这是唯一的办法,沈月姮当初离开的时候,就曾料想过这一天,所以一开始才希望付镇对外宣称她叛出和画山庄,没想到,今日付镇还是为她保全了付善华的名声,也罢,以后,她就真的与和画山庄再无瓜葛了。
第十一章
话已至此,付镇便要带着付静华告辞了,谁知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一直跟在付镇身后的刑越突然双手一挥,袖中放出无数把暗器,站得较近的好些人立刻中招,伤口流出的血一片紫黑,显然是中了剧毒。
与此同时,水牢中的沈月姮双手用力一拽,之前无坚不摧的铁链仿佛突然变成了纸糊的,从墙上断裂开来。
只见那所谓的和画山庄新任大弟子刑越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竟然摘掉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正是神月教的荀娘子。她将外衣往下一抖,无数密密麻麻的毒物就瞬间爬了出来,铺满水牢外的空地,往人的身上沾。
各位名门正派哪里见过这种架势,顿时手忙脚乱,惨叫声此起彼伏。
“教主,快走!”荀娘子趁乱破开水牢大门,带着沈月姮往外突围。
“付庄主,这是怎么回事?此人是谁,怎么进来的?!”江如济怒而质问道。
付镇果断装傻:“这我怎么知道,我还想知道她把我的弟子弄到哪儿去了呢!”
三天前,沈月姮就暗中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她的发带中藏了一种秘制的药粉,可以引蛇,那金蛇是荀娘子豢养的灵物,只要循着药粉的气息,便可以为人带路。荀娘子一发现金蛇的状态不对,便猜到教主可能遇到了危险,于是打算带人暗中潜入,可惜奉雪山庄地势复杂,像个机关密布的迷宫,巡逻的人又警醒,她一时没有办法,直到遇到了同样匆匆赶来的付镇。
原本荀娘子是打算暗中对付镇与刑越二人下黑手的,然后假扮他们进入水牢,但是同行的云娘子阻止了她,也不知道她与付镇说了什么,付镇居然同意了让荀娘子扮成刑越,趁机救出沈月姮。她疑惑之下追问,云娘子却只是说:“你看不出来教主其实与和画山庄关系匪浅吗?不过这些事,眼下还是不要过分追究了,先救出教主要紧,你趁机潜入,我带人在外面接应。”
沈月姮先前喝了奉雪山庄的茶水,那里面下的药不知是什么东西,她恢复神智以后一直没有办法顺利运功,体内的真气凝滞,勉强积攒了三天的力气,破开墙上的铁索之后,便已是强弩之末。
荀娘子扶着她艰难地往外突围,奉雪山庄到处都是弯弯绕绕的小路和遮挡视野的假山池塘,要不是靠着金蛇引路,她们早就被无数次堵死在绝路上了。
沈月姮越走越没有力气,眼前一片昏黑,只觉得下一刻就要被身后的追兵赶上,死无全尸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道,当年她爹娘被人追杀,也是这样的情景吗?
好在最后,荀娘子还是带着她逃出了奉雪山庄,这一次死里逃生之后,神月教彻底成为了江湖公敌,沈月姮再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与神月教起冲突的门派手下留情,沈教主之名,恶名远播,令人闻风丧胆。只有和画山庄微妙地保持了一种局外看客的立场,闭门谢客,仿佛独自处在和风细雨般的山水画卷里。
值得一提的是,就是在这次回神月教的路上,沈月姮遇到了莫成之。
当时莫成之不知道为何受了重伤倒在路边,半死不活。神月教诸人刚刚躲了一路的追杀,正是惊弓之鸟,都被他吓了一跳。
沈月姮一念之差,还是决定顺手搭救:“算了,把他带上吧。”
“教主,此人来历不明。”荀娘子劝阻道。
沈月姮没什么力气地闭上眼,显然是不想多说,荀娘子于是只好照办。
回到神月教后,沈月姮让人封了后院舒云啸曾经住过的院子。
然后便开始处理教中的各种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莫成之醒来以后,出乎意料地话少,明明伤得手脚都不利索,还要整天抱着他的剑。
沈月姮有一次路过,看见他抱着剑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比划剑招,心血来潮和他讨论了两句剑法。
莫成之的眼睛里这才有了一点活人气息:“你救了我,我可以替你杀一个人。”
沈月姮一愣,然后失笑:“我不需要杀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成之垂下眼:“剑客。”
“那你这伤,是和人比试剑法输了?”沈月姮随口问。
谁知道他说:“赢了。”
那就是被人暗算了。
沈月姮嘲讽道:“当今武林,还真是败类频出,技不如人的就要暗箭伤人。”
莫成之一脸无所谓:“你也被人暗算?”
“是啊,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沈月姮抬头望天,“不过我们神月教名声不太好,等你伤好后,什么时候想离开就走吧。”
莫成之:“我无所谓。”
后来沈月姮发现,这人是真的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剑。
沈月姮于是问他:“你这么在乎自己的剑,那你听过沈溪吗?”
“听过,剑术高手。”莫成之立刻答道。
不知道是不是沈月姮的错觉,总觉得莫成之听见沈溪这个名字时眼睛都亮了,果然,她接着就听见他说:“江湖近五十年来的剑术高手,活的死的我都知道,除了沈溪,还有江南袖雪剑与立雪剑,并称双雪;和画山庄付镇,当年与沈溪并驾齐驱;还有奉雪山庄少庄主舒云啸,虽然身在朝中,承袭了郡王之位,但他的剑也有名号,与江湖草莽都不一样,叫做君子剑……”
沈月姮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是打算把这些人都数一遍吗?”
莫成之住了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的剑,有和画山庄付镇的风范。”
沈月姮先是噎住了片刻,接着索性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莫成之静静地看着她笑完,然后便听见她用一种仿佛事不关己的语气道:“你说得挺对的,因为付镇是我师父。”
莫成之眼前一亮,要不是身上伤还没好全,大概会立刻拉着她比试一场。
沈月姮又幽幽道:“沈溪是我爹。”
莫成之抱在怀里的剑生平第一次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们比一场。”他从窗台上跳下来,跃跃欲试。
沈月姮扬眉:“不比。你伤还没好呢,再说,我爹死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他什么都没教过我,我师父的剑也比我强得多,你不如直接去和画山庄,按照江湖规矩,上门挑战。”
莫成之一脸失望。
沈月姮灵机一动:“听说奉雪山庄的江如济收藏了一堆名剑和剑谱,你有兴趣吗?”
莫成之一脸嫌弃:“江如济不懂剑。”
沈月姮一愣,笑了:“是啊,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奉雪山庄,毕竟上次,本来是为了打听沈氏剑谱的,结果差点把命丢在那儿。”
这些天,莫成之其实从神月教其他人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了一些关于奉雪山庄的事,虽然江湖上那些武林门派一口咬定是神月教教主闯入了奉雪山庄,但是神月教上下都说,他们教主是光明正大前去拜会,然后才反遭暗算的。
莫成之难得有些惊讶地又看了她一眼,因为她好像在讲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两人沉默片刻,莫成之忽然道:“你真的想找沈溪的剑谱?我帮你。”
沈月姮没有看他,半晌之后才说:“其实我是想利用你,因为你这个人,一看就是个高手,又是个傻子。”
莫成之既不生气,也不惊讶,甚至没什么反应。
沈月姮只好继续说:“你看,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果然说要帮我了。”
莫成之无动于衷。
沈月姮苦笑:“我早就告诉你,我们神月教名声不太好,我这个教主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些武林的名门正派都想杀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莫成之一心向剑道,不管尘俗事:“要是找到沈溪的剑谱,借我看一眼,要是找不到,你和我比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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