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萝擦了擦眼,这才看清这个男人的脸,虽只是一个侧脸,但那冷峻的棱角是不变得,她还是认出了,是那日在侯府遇上的男人。
这屋里的每个人都是满面悲恸,只有他不一样,那张脸没有任何情绪,亦不知是太过冷静还是冷漠无情。
裴荀挥了挥了手,屋里众人退下,只留了裴珩,盛嬷嬷还有她。
“三哥。”裴荀的声音是颤抖着的。
裴珩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
裴荀还想说什么,裴珩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摇摇头。
他们兄弟俩的交流素来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够了。
裴荀望了眼站在他身后的谢幼萝,眼皮开始往下搭。
谢幼萝连忙蹲过去。
低着头,她不敢去看。
这样的事在她九岁那年便经历过一次了。
眼泪落下来时,她听见裴荀奄奄一息的声音,“是……是我对……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三哥你,三哥……我走了后,三哥,替……替我照顾她。”
裴珩打断他的话,“你好好歇着,不要多想。”
裴荀偏过头,苍白无血的唇艰难地张开,“她……往后的日……日子定是不好……不好过的。”
她与他是连情分都没有的夫妻,临终前却不忘交代好她的事,爹娘过世后,是再没人对自己这般好的了。
虽然她明白,这是裴荀对自己的愧疚和怜惜,但她还是很感动。
榻上的人没有再说话了。
屋里静谧了许久。
谢幼萝许是猜到了什么,她慢慢抬起头,只见裴荀依旧睁着眼,但那眼底一片死白,胸腔上也没有起伏。
她紧紧咬着唇,不敢叫出声,泪水一串接一串的掉。
也不知是伤心的还是被吓得。
泪眼模糊中,她看见裴珩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顿了许久,然后覆在了裴荀的双眼上。
酉时三刻,呼天喊地的哭声充斥着整个永宁侯府。
永宁侯最看重最为宠爱的四公子裴荀,永宁侯府裴四爷,病殁。
作者有话要说:
挂了…
第6章 守灵
侯府女人们都哭累了,这才注意到谢幼萝,这个老侯爷选定的,娶进来给四爷冲喜的女人,却不想是来索命的,此时的谢幼萝俨然成了克死裴荀的人。
一个白衣女人突然扑倒谢幼萝面前,猛地在她肩头推了一把,“你这个扫把星子,克夫命,你给我滚出这里,滚出侯府。”
谢幼萝其实也是很伤心的,她不敢哭出声,一直都咬着自己的嘴唇,这个女人的话叫她想起了幼时算命先生的话,道她命格硬,将来富贵无边,却没说,这命格硬的人,会克死人的,就像她父亲母亲,就像裴荀。
那个女人见她不语,便伸出手来,谢幼萝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上眼,良久那巴掌却未落下来。
她睁眼,只见裴珩半空中狠狠扣着白衣女人的手腕。
他高长的身子立在昏黄的烛光里,目光深沉,整个人透着一抹清冷凉薄的气息。
“三……三爷。”白衣女人忙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裴珩双手背到身后,扫了一眼底下那几个女人,沉声道,“父亲病下了,你们也都安分点。”
这几个女人都是老侯爷的妾室,为了争宠,面子都做到了裴荀这里,一听老侯爷病了,脸上神色各异,也没了方才的忿恨不满。
谢幼萝依旧蹲坐在地上,不自觉地去抚那颗菩提珠。
屋里的人渐渐散去,这时候是没人会记得她的。
恍惚间,男人不知何时近到她跟前,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生死之事,都是天命。”
谢幼萝抬头,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眼尾上挑,乌黑的瞳仁仿佛装满了星辰,格外的亮,眼角的泪痣令她看着你时是魅惑的,可这会眼眶红了一圈,她不停眨着眼,想阻止在眼底徘徊的泪水,无辜又无助,如同一个小姑娘。
可不是一个小姑娘,听说不过十五的年纪。
她望着他,久久不语。
“地上凉,起了吧。”他的话刚落,便有丫鬟过来扶她。
外边又有哭声,裴珩皱了皱眉,“送四夫人回房歇息。”
不料谢幼萝这时候开了口,带点鼻音,“我……我可以去看看么?”
她的意思,裴珩自然是听懂了,他是断不信谢幼萝是不舍裴荀的,不过他也没功夫去琢磨她的意思,只定定看着她道,“明日起你是要为他守灵的,不急于这一时。”说完便大步离去。
这人真不好说话。
回了屋,那丫鬟伺候她更衣。”四夫人,奴婢唤做碧云,三爷说了,以后就由奴婢照顾您起居。”
谢幼萝躺上床,望着被碧云挂起的那套凤冠霞帔,脑海里今日发生的事又过了一遍,她觉得脑袋又涨又疼,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她这样的,刚嫁人便丧夫,这活寡守的是一天都不少。
良久才回过神来,想起那丫鬟的话,沉吟片刻,才道,“那三爷,三爷是什么人?”她后面话没说出来——
怎么觉着这侯府的人都敬着他,都怕他。
碧云给她盖被子,见她睡不着,遂将这府里的事大概与她说了一通。
裴老侯爷统共五房姨娘,生倒是会生,可惜生的都是姑娘,原是正室生了四个哥儿,不想老大幼时夭折,老二几年前战死沙场,如今老四也去了,便只剩下裴珩这棵独苗苗了。
谢幼萝不禁唏嘘,怪不得永宁侯不过五十的年纪,却已面容憔悴,整日卧于榻上。
碧云没有说太多,劝她睡,“四爷底下没有子嗣,夫人明日起定是要为三爷守灵的,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剪了灯蕊,屋里陷入一片黑暗,谢幼萝露出一个脑袋,望着门窗的方向。
这时候的侯府还是一片通明,偶尔伴着几道哭声。
不知是老天爷想要应个景还是天公不作美,竟在这隆冬之际,轰隆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谢幼萝听着那雨声,心底百感交集。
也不知往后的日子会是个什么光景。
*
翌日,大雨还在下,仿佛没个头了。
谢幼萝这日在屋里待着,等人唤自己过去守灵。
那边的人直到傍晚才过来。
来的依旧是裴荀的奶娘盛嬷嬷。
毕竟是自己喂大的孩子,说去就去了,少不得伤心欲绝,这不过一日功夫,竟也憔悴的面如土色。
她是来送孝服的,待丫鬟伺候谢幼萝穿好之后,这才犹犹豫豫道,“夫人,老身有话与你说。”
谢幼萝明白,当即挥退了下人。
屋里只剩下她们俩人。
盛嬷嬷对她的态度已然比昨日好了一些,大抵是觉着这人都去了,留在这世上的,也就是唯一的慰藉了。
谢幼萝道,“盛嬷嬷,何事?”
盛嬷嬷从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木盒子,递给谢幼萝,道,“其实昨儿早上,四爷便醒了,他叫老身过去,将这东西交给老身,道有朝一日若是撑不住了,就将这东西交给夫人。”
谢幼萝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盛嬷嬷怕她打开,忙按住,“四爷说了,夫人万不得已的时候,再打开它。”
谢幼萝想起那个男人,喉咙竟酸痛起来,她紧紧捧着盒子,低声道,“我记着了,有劳嬷嬷了。”
盛嬷嬷看她似是伤感起来,心道原来这四夫人是个记好的人,不枉四爷为她谋划一场,想到这,她亦抬手抹了抹眼,“夫人一会去了灵堂,见了那些人不要怕,侯爷答应四爷了,侯府往后就是夫人的家,是不会真叫那些人赶你走的。”
谢幼萝这会子是真没忍住,眼泪断了线般落了下来。
她与裴荀从未见过,可这人,濒死之际,却为她安排好往后的事。
出于愧疚也好出于同情也罢,总归是为自己好的人。
而从前那些所谓为自己好的人,却挖了个坑,就等着她去跳。
外面来人催了,谢幼萝擦擦眼,将东西放好,推门出去。
白幡挂满了侯府,谢幼萝走在路上,只觉分外的安静。
裴荀生前喜静,哭也就哭昨日一夜,天明了,就管着自己那张嘴,谁也不许哭出声。
这是裴珩下的令。
老侯爷痛失爱子,一病不起,家中治丧期间,大小事宜皆交给三爷裴珩。
他的话,本就没人敢不听的,更何况是这会子。
谢幼萝踏进灵堂时,内院的女眷们跪了一地,待她来了,才渐次起身。
不知是谁说了句,“是她害死了四哥哥。”
众人缄默。
谢幼萝跪了下来,没说话,微微弯下身子,往火盆里烧纸。
“我要去找爹爹,将她赶出去。”
盛嬷嬷站在谢幼萝前面,护犊子般压着声音道,“三姨娘,八姑娘年纪小,嘴上没个靶,你这个做姨娘的,该是好好引导才是,别叫这些风言风语扰了咱们四爷的清静,回头告了三爷去,该是找三姨娘讨个说法了。”
三姨娘闻言,气的牙齿打颤,偏偏又反驳不了,只得抱着八姑娘,连连道,“嬷嬷说的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好好说说她。”
“夜了,各位都散了吧,这里有四夫人守着。”
众人就等这话,于是纷纷退去。
谢幼萝抬头,道,“盛嬷嬷,谢谢你。”
许是进了灵堂,盛嬷嬷脸色不大好,眼底有泪,却克制着自己声音道,“夫人守着罢,莫睡了去,记得往炭盆里添纸,老身也退了。”
谢幼萝晓得这嬷嬷是又念起裴荀,再待下去怕是要落泪了,于是也不戳穿她,点点头,“嬷嬷放心,我记得的。”
这偌大的灵堂只剩下了谢幼萝。
整个灵堂除了灵牌前的蜡烛,便再无烛光。
自入口到谢幼萝跪着的地方,都是一片黑。
谢幼萝原是认真烧纸的,她看着炭盆里的火光,转瞬间便化作灰烬。
她取下手腕上的菩提珠,双手合十捧着,暗暗为裴荀祈求,望他若有来生,依旧投个好人家,有个好身子,莫再受这病痛的苦,若没有来生,那就在阴间里吃好喝好住好,不要叫地下那些恶鬼欺负了去。
正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谢幼萝手边的纸被卷起,乱了一地。
夜黑风高的,莫不是裴荀不喜她说的,来找她了。
谢幼萝经历再多,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会吓得一身冷汗,跪在那一动不动,双手扣在胸前,紧紧闭着眼。
她咬着唇,听见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着那愈发近的步伐,谢幼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世上哪个鬼灵子走路是带声的!
大概是手攥的太用力了,那菩提珠子硌的手心生疼。
谢幼萝睁眼,转头望过去,光线很暗,模模糊糊看出一个轮廓。
看清来人,她张了张嘴,“三爷。“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甜文!!相信铺铺~
另外明天不更哦,后天更~~
第7章 裴珩
裴珩点了点下巴,却没有说话,转身对外边抬了抬手。
谢幼萝这才发现,灵堂的门是开着的,外头檐下的灯也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一路映进灵堂里,裴珩就站在那光的尽头,清冷英俊的五官一点点勾勒清晰。
接着有人进来,恭敬地递给他一样东西。
那人退出去,守在门口。
炭盆里的火光就要灭了,明黄的纸一点点的烧尽。
裴珩扫了一眼满地的纸,眼底一丝不悦,“将纸收掇收掇,不要叫火烧尽了。”
谢幼萝忙去看那火盆子,又手忙脚乱地将那些散落的纸收作一叠,继续往里边添纸。
她不再去看裴珩,跪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良久,灵堂内两侧的烛光一点点亮起来。
谢幼萝愣了半会子,抬头一看,原来是裴珩将那些灯烛一盏盏点亮了。
这是长明灯,是要点上三天,守灵的第一夜便是要亮起来的,为的是给亡灵照路,不至于找不着道,做了孤魂野鬼四处飘荡。
她看见裴珩吹灭火折子。
平日里不见什么情绪的脸上竟有所动容,似是淡淡的哀伤。
也是了,毕竟是同胞的兄弟。
在人前端的再冷漠,也抵不过在这灵前的触景生情。
不过她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他,毕竟这还是自己新婚的丈夫呢,思及此,谢幼萝摸了摸自己的眼,悲伤总是一时的,过了那会子,她竟一滴泪也没落下。
谢幼萝轻轻叹气,小声道,“生死之事,自有天命。”
这是裴珩昨日与她说的,这会只能这么还回去,叫他宽慰宽慰。
裴珩目光投过去,只见谢幼萝低着脑袋,单薄瘦削的肩耸拉着。
他未应话,谢幼萝想是不是自己多嘴了,不再多言。
这时候又一阵风卷了进来,火盆里的灰烬一发地扬起来,谢幼萝没躲过,口鼻里进了几口,她身子一点点低下去,不住的咳起来。
裴珩远远看着,挥手唤来外边的人,“这已入了子夜,叫盛嬷嬷过来,送四夫人回去,明日再来。”
谢幼萝缓了缓,以为自己这守灵守的是出了差错,忙道,“三爷,我方才不小心呛了一口,这会无事了。”
她话音刚落,盛嬷嬷就过来了。
扶了她起身,“夫人误会了,这本就是夫人守前半夜,三爷守后半夜。”
裴珩是裴荀唯一的兄弟,此次也是来换谢幼萝的位的。
谢幼萝明白了,她跨出门槛,临走前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
两侧长明灯的火苗子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影影绰绰中,裴珩点了香火,伫立在灵牌前。
只留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自打昨日,到现在,谢幼萝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可她怎么想,都找不到其中缘由,许是,她的错觉吧。
回去路上,谢幼萝摸着腕子,这才发觉那菩提珠没见了。
她想了起来,可能是之前在灵堂里,给落下了。
盛嬷嬷见她停了下来,问道,“夫人?”
谢幼萝想了想,还是明日再去寻一寻,于是摇摇头,“无事。”
*
第二日侯府叫大师为裴荀做法事,结束后已是近亥时,这才唤了谢幼萝过去,继续为裴荀守灵。
那颗菩提珠自然是不在了。
谢幼萝有些失落,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这玩意能祈福驱邪避灾带来好运,谢幼萝总是信的。
4/34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