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们说,秦王殿下受脊杖的时候,裹着铁皮的能有成人手臂粗的棍子一棍一棍的打到了秦王的脊柱上,几棍下去就血肉模糊了,行刑的人一个比一个用力,誓要把秦王的腰活生生的打弯。
打完之后秦王出的气比进得气多,只能被人抬走。
直接被打昏只能让人抬走太过夸张,薛陵婼不信,不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是一定的。
行刑过后,皇后召见韦萱,让她带着伤药去往掖庭替皇后探望秦王,虽说是圣人亲自下旨,却也没有拦着母亲看儿子的道理。
韦萱领了命,一早知道了宫中的变故,不由得陷入沉思,她最不想看的风波终究还是发生了,却把她打得措手不及,在上辈子的记忆中,秦王被圣人幽禁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而且,他没有在掖庭被赐刑,是直接被软禁在了秦王府,不过罪名确实都一样,同样是忤逆不孝,不敬尊长,那时他在朝中的羽翼已成,这个罪名一下来便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是动了什么心思,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这辈子现在他的还年轻,在朝中没有势力,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表现出自己的心思,难道,他被幽禁并不是如自己所想,自己猜错了。
韦萱慢慢出神,冥思苦想,究竟是什么事情才会让他如此不顾及。
还有汪家,怎么这么快就倒台了,上辈子可是秦王登基后亲自把汪家端了的,距现在还有六七年呢,这也太提前了。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阿萱。”
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沉思,韦萱回过神,看到眼前的好友,一眼便猜出她的意图:“你是想去见秦王?”
薛陵婼眼睛盯着她,郑重点点头。
韦萱看着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忽略的东西。
她上辈子离世时,已经是天下尊贵的女子——独一无二的摄政太后,如今重生回来,便没有上辈子那个看重权力。
她曾经为权势所累,重生回到少年之后只想要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志趣相投的好友阿婼早逝是首要的遗憾,所以她在皇后面前替她证明了清白。
本以为她不会再如上辈子一般,远赴岭南,最终导致秦王想了岔子,直接黑化,生出篡位夺权的心思,最后直接把自己玩脱了,惨被幽禁。
可是这次她虽然做了女官,但尚在长安,并且和秦王也没有闹掰,小两口感情好得很,秦王还是出事了,更可怕的事情幽禁的时间更提前了,而且还进了掖庭,比上辈子更加惨了。
难不成阿婼是导致此时提前发生的关键,而且由于自己的介入,事情换了一个发展走向,那么,秦王东山再起的契机是不是也会发生变化,这一切的关键也还是在阿婼身上。
那么,自己只需要什么都不做,静等着那个契机的提前到来。
想到这里,韦萱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开口:“我当然可以帮你,却不能帮你隐瞒,皇后娘娘那里你又该怎么交代?”
薛陵婼摇摇头,苦笑道:“我想不了那么多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向你求助,有些问题我必须要搞清楚,我不能就这样干看着呀。”
韦萱叹了口气,把手中放着伤药的托盘塞到她的手里,劝道:“你我渺小,不过是个小人物,还是要先保住自己方能成事,娘娘那里我会替你遮掩,只是遮不了太久,你早早想好说辞。”
听了这一番推心置腹之语,薛陵婼攥紧手中的托盘,由衷道:“多谢!”
还没进掖庭大门,里面传出缱绻的琵琶声,一闻声,薛陵婼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掖庭里面官的大多是后宫之中获罪的妃嫔宫人,抑或是一些犯官的家眷,谁敢这么大胆在里面弹琵琶。
她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随侍着两个小太监,见她犹疑,出言解释:“薛大人,掖庭之中多有疯癫犯妇,言行无状也是有的。
薛陵婼点点头,心中不认同这个说法,这首曲子是一首既欢快还带着闺怨的《春光好》。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
琵琶声如圆润如玉盘走珠,缠绵啁啾,悦耳潺潺,不论感情,激发却是极好,怎么听也不像寻常宫人弹出来的。
亮出蓬莱宫的令牌,掖庭外看守的侍卫痛快的放了行,一进掖庭,便有管事的大太监前来引路,琵琶声越来越大,她更加确定,弹琵琶之人是教坊中的乐师。
教坊中的乐师为什么会在掖庭里面弹琵琶,薛陵婼心中突然产生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不禁加速了脚下的步伐。
至少爵位没有被褫夺,还是亲王之尊的秦王即使被软禁,也不会像寻常犯事之人那样,他住在掖庭中一个安静的院子里,身边甚至还有侍奉之人。
掖庭掌事大太监带了三人一进院子,不提薛陵婼,连另外两个蓬莱宫内侍也不禁脸色一变。
薛陵婼的眼中开始冒火,差点想撂挑子不干,她在外面急得心急火燎,这厮被打了居然还耽于享乐。
她用责怪的眼神看向引路的大太监,要他给个说法。
大太监欲哭无泪:“这……几位大人,奴婢也不想……可是在是得罪不起。”
他也不想,可这位毕竟是皇子,圣人只说把他软禁,也没说不让人享乐,再说了,这皇后和太子还没倒台呢,焉知他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小小的掖庭局又怎么敢得罪。
薛陵婼神色严肃起来,迅速和两个小太监交换了眼色,叮嘱道:“此事不可外传。”
两个小太监恭敬颔首:“是。”
不论怎么样,至少在外人看来蓬莱宫和东宫都与秦王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蓬莱宫的人与秦王自然是一体的。
此事若传了出去,蓬莱宫也要受弹劾。
齐晗的房门紧闭,薛陵婼率先敲了敲门,朗声道:“秦王殿下,下官受皇后殿下之名,求见秦王。”
里面的乐声停了一下,随即又响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还换了一首更欢快的曲子。
薛陵婼皱了皱眉,继续敲了好几下,依旧没有动静,她只能继续清了清嗓子:“秦王殿下,奉皇后之命,还请一见!”
如此反复未果。
两个小太监深深低下头,摆明了是不让进,不知道是我行我素还是破罐子破摔。
一个小太监问:“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薛陵婼挥了挥手,让掖庭的掌事太监先行退下,沉吟片刻:“你们先在外面守着,我自己进去。”
小太监不免担心:“大人,不经通传而擅进,秦王乖张,怕是会发作,还是奴婢们随您一起。”
薛陵婼幽幽叹了口气:“管不了那么多了,吾奉皇后之名,秦王不会如何。”
说罢,她在小太监手上取过托盘,叮嘱道:“你们二人在外看守,不得出差池。”
二人只能点头。
薛陵婼直接推门而入,没来及反应,一个茶杯便当头砸来,她身子一僵,只见茶杯顺着她鬓角的发丝砸到了门框上,继而掉到地上,劈里啪啦的摔成几瓣碎片。
在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暗自擦了擦冷汗,心道还好秦王没扔准,若是直接砸到薛掌令的头上,恐怕薛掌令的就要毁容了。
房间没有薛陵婼想象的中的豪华,里面很小,却很空旷,干净的地板上只有一张宽大而普通的拔步床另一张矮矮的书案,看起来很新,像是刚刚放进去的。
薛陵婼突然想到,掖庭中关押的都是宫人犯妇,她却以皇子之身软禁其中,连房门都不得踏出半步,未尝不是一种侮辱。
齐晗席地坐在书案之后,不是正襟危坐,而是放浪形骸的支起了半条腿,胳膊支着下巴,脑袋半歪,眼睛微微眯起,另一只手放在案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正打着拍子,仿佛整个人沉迷于优美的音乐声中,那只差点让她毁容的杯子就是被这只漂亮的手扔出的。
大约没有考虑过见客一事,他只松垮垮的披了袭白袍,头上也没束冠,随意用一根发带扎成个马尾,不过技术不太好,鬓角还有几绺发丝散落,没有了平时的锋芒毕露,到显得更像是魏晋时期风流名士。
房间中间的两个美貌的琵琶姬指尖翻飞,没有因为不速之客停下动作。
薛陵婼又咳两声,大声道:“秦王殿下。”
他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到来,不由得唔了一声:“薛女官,未经通传擅自闯进来可是要罚板子的。”
他一出声,两个琵琶姬方停下动作,房间内瞬间安静,这句话让人听得分明。
薛陵婼弯了弯腰,撩起袍子直挺挺的跪了下来,道:“下官不敢!”
随即挥了挥手,让两个琵琶姬先行下去,她伏下身,将手中托盘高高举向头顶,严肃道:“下官奉皇后殿下之命,来探望殿下。”
显然,皇后要比他更有威慑力,两个琵琶姬听了之后连忙福了福身,抱着琵琶出了房间,还带上了房间门。
关门的那一刹那,房间内传出秦王不悦的声音:“薛女官遣下乐人,是要亲自给本殿下弹琵琶吗,薛女官妙手,不知比起乐人如何?”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虽说都是在宫里头伺候人的,可蓬莱宫的这两位女官却不同,人家两个是正经官宦世家的贵女,因受皇后的钟爱,才特赐了体面,做了有正经品级的女官。
即使将来这二位出了宫,也会是世家贵族中的当家主母,跟寻常人也不一样。
现在被秦王比成教坊中供人取乐的琵琶姬,这种羞辱怕是要杀人的心都有了,想到这里他们心中不禁深深同情起来了薛女官。
作者有话要说: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是五代十国时期词人欧阳炯的作品《春光好·天初暖》
第90章
房间内,齐晗抱起头,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他慢慢站起身,脚踏木屐走到她身边来,步履稳健,腰身直挺,除了面色过于苍白,看不出一点受过脊杖的痕迹。
看着向自己伸过来的手,薛陵婼怒气冲冲地瞪他一眼,小声道:“不劳秦王大驾。”随即自己抱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他摸摸鼻子,接过她手中托盘放到一边,拉过她的手道:“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依旧黑着脸,又趴到她耳边,耳语道:“大不了下次我给你弹琵琶,我弹的琵琶比她们的好听多了。”
他说着,语气中全是得意。
耳畔被他呼出的热气吹的发痒,薛陵婼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揉揉耳朵,气冲冲对他:“你知道我气的不是这个。”
那说的是什么?齐晗目光有一丝疑惑,“你是怪我不事先与你商量?”
“不是弹琵琶啦,你昨晚为什么……”
她脱口而出,又压低声音:“昨天晚上,我什么都听到了,我知道你计划了很久,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现在发作,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到不至于让自己这么惨。”
齐晗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是我等不及了,我忍不住了!”
薛陵婼微愣,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她晃晃头,摇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为什么,你明明忍了那么长时间?”
齐晗长叹一声:“大约是因为太子妃。”
“啊?”薛陵婼大吃一惊,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太子妃,按说昨天晚上的那场祸事太子妃也应该在场,毕竟她算是如今活着的唯一苦主。
齐晗没有请她来,可能是因为太子妃在闭门思过,当然,更可能的是因为齐晗并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众所周知,太子妃十分讨厌七皇子,但绝大部分的人不知道原因,薛陵婼也是在宫中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现的:
太子妃的第二个儿子和早产的齐晗同日出生,她生小皇孙的正是年少康健的好时候,小皇孙按说也应该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谁知早夭了,与之相反,不足月的齐晗却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长到成年。
她怀疑是齐晗命硬,克死了自己儿子,看着齐晗一日日的长大,她不免更加思念起自己早夭的儿子,与此同时,便更加怨恨齐晗,只恨不能啖其肉敲其骨饮其血。
虽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是不要低估一个爱子成狂的母亲,一个疯狂的母亲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故此,齐晗一直对太子妃避而远之。
试问这样一个母亲,在得知自己一直视为杀子之仇的仇人突然变成了日思夜想的儿子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打击,所以,倒不如让她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从这一点来看,齐晗真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孝顺的让人心疼,想到这里,薛陵婼语气都温柔了几分。
听完这个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想法,齐晗嘴角一抽,忍不住道:“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不想麻烦,本殿下怎么可能会孝顺一个好多次都对我下死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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