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晚的宫宴,尉迟氏没有出席。
深夜的皇宫显得格外阴冷,慕容绮跌跌撞撞穿过青石小道,绊了一跤。宫人追上来将他扶起,劝道:“小皇子,尉迟娘子可能是身体不适,已经这么晚了,还是先回皇子宫为好。”
“我不!”慕容绮推开宫人,大声嚷道。
幼童的声音很尖,带着惶急和隐没的不安。
慕容绮也不知道那不安所从何来,可能是母子之间独特微妙的心灵感应。小小的慕容绮只模模糊糊的感觉,如果他现在不去见母亲,很可能就见不到母亲了。
见不到母亲?那母亲能去哪里呢?慕容绮想不通也不愿想。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穿过漫长而漆黑的宫道。一头扎进了尉迟氏的小院。
尉迟氏地位不高,住所也偏僻,是在贵妃独孤氏寝宫后的一处小院。平日里慕容绮来时,尉迟氏会带着宫人满面笑容的迎出来,亲手做点心给他吃。
然而当慕容绮冲进小院的时候,这里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宫人们都被这漆黑阴森的环境吓得顿住了脚,慕容绮却不管不顾地跑到了门口,伸手用力拍打着门板:“阿娘,阿娘你在吗,给我开开门!”
“小皇子!”慕容绮身边的老嬷嬷在宫里待了很多年,什么都见过,一看尉迟氏的小院里寂静至此,心里就生出些不详的预感,连忙赶上去将慕容绮抱在怀里,“皇子别闹了,娘子正在休息呢,这黑灯瞎火的你进去摔了怎么办,先等奴才进去给你点了灯。”
嬷嬷一边说,一边使眼色叫身后的宫人进去,嘴里道:“小心点,别惊扰了娘子。”
宫人会意,趁着慕容绮被嬷嬷抱在怀里,鼓起勇气推开了正室的门,先点了灯,又小心翼翼走到内室的门边,轻声唤:“娘子,娘子?”
内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宫人刚唤了两声,一阵穿堂风急掠而过,将虚掩着的门完全吹开了。
宫人一愣,下意识地伸头往内室一看。
“啊——”
宫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也传到了距此不远的贵妃宫里。当夜皇帝正歇在贵妃宫中,不消一盏茶功夫就派了身边的随侍前来查看情况。
——尉迟氏自缢了。
她那张曾经美艳妩媚的面容泛着青紫,颈间还有着未散的淤血勒痕,显得格外骇人。
五岁那年,深宫寂静的夜里,慕容绮失去了他最亲近的人。
慕容绮用一种冷静近乎残忍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个幼小的自己。
年幼的慕容绮哭喊着要扑到母亲身边去,被宫人死死按住,幼童哭喊阿娘的声音异常尖利,深夜里寒风呼啸,仿佛冤魂诡谲的哀泣。
在这深宫里,会关心尉迟氏死因的,除了她年幼的儿子,没有一个人。就连曾经宠爱她的帝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只是厌倦地挥了挥手,说了句晦气。
那时的自己真弱小啊!慕容绮残忍地想着。什么用都没有,连为她查明真相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尸首被抬出去。
燕檀愣住了。
她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触及了慕容绮的伤心事,艰涩地开口:“对不住。”
慕容绮摇头道:“没什么,我都快记不得了。”
真的记不得吗?燕檀看着慕容绮微微颤动的睫毛,没有进一步追问。
他已经连‘朕’这个自称都忘记用了,面色有些不易察觉地苍白,然而慕容绮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笑来:“我母亲她怎么可能自缢呢,如果她当真是自缢,太后也不会怕成这样。”
慕容绮抬头,对着燕檀莞尔一笑:“你恐怕不知道,昨夜里,太后匆匆把七公主接到了福寿宫,看样子以后也不会让七公主离开福寿宫出去住了。”
燕檀没有接话,她看着慕容绮,心底突然涌出些怜惜来。
如兰似麝的浅淡幽香笼罩在慕容绮鼻尖,燕檀朝他倾身过来,手臂环过慕容绮肩头,很轻地拍了拍慕容绮的脊背。
“别难过。”他听见小公主笨拙的安抚。
慕容绮怔怔看着燕檀近在咫尺的面容,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
燕檀见慕容绮不说话,以为慕容绮还在难过。心里更后悔自己为什么好端端要多嘴问一句,挑起了慕容绮的伤心事。
她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连摔了一跤都要哇哇大哭,非要让父皇母后一起过来安慰她才肯罢休,从来不肯受半点委屈。
然而慕容绮那时才五岁。
一个五岁的幼童,父亲并不重视,又亲眼看到母亲自缢的场景,该是如何悲痛绝望?
燕檀干巴巴地开口,试图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件事想和皇上商量,是关于梁国使团的。”
燕檀转移话题的方式确实很拙劣,然而对于慕容绮而言,很少有人会这样试图体贴他的心情。
做皇子时,慕容绮处处谨慎,他的兄弟们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做了皇帝之后,每个人都试图取悦他、讨好他,慕容绮不可能也没机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扒开来给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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