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眯眼,依旧脸有笑意,可是那笑不抵眼睛,让人看起来觉着不善。
闵文捂嘴,实在忍不住只得笑出声来。
“你每次来王府,高赟都要留在家中四处乱逛,就想同你偶遇一番,甚至连门前的小厮都受他好处,说是只要你来王府,都要赶紧告知于他。”
“想来今日他也知道自己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该是歇了些心思罢!”
秦筝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这个高赟,以前见他次数不多,只是每次一见,都觉得奇怪得很,高家的人生得都是不错,便是高赟也占了些父母的便宜,长了一张尚且过得去的脸,可她就觉着这人贼眉鼠眼,他每次看自己,秦筝都是捏紧拳头,生怕忍不住往那张脸上打上几拳。
闵文说够了,也随秦筝躺在软背上,想起高赟,她郁闷道:“但凡我有半点官衔在身,定要上奏陛下,弹劾这些吃着民脂民膏的蛀虫,可惜啊……”
秦筝偏头,道:“想收拾这些人法子多得是,若是我来办,定要阉了这些混蛋,让他生不出子孙!”
闵文听了,大笑不止!想起了皇帝处置张家子孙的事,她拍手感叹,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秦筝不满:“笑什么,我这叫以绝后患!”
马车停了,已到长风楼,二人才下马车,伙计就赶紧过来,带着她们去了顶楼,那小桌正好处在小楼边角,两张竹帘放下就隔开众人,旁边是雕花栏杆,站在此处一眼览尽金安风光。
秦筝抚着栏杆,看着远处黄昏之景,心中宁静。
身上突有重意,却是桃陌为她披上了一件白雪披风。
“高楼寒凉,姑娘多穿点,免得着凉了。”
闵文见此,一口喝下手里的美酒,酸道:“真是好福气,我身边可没有这种人!”
秦筝扬眉,没有说话。
原本好生坐在桌前的人抬着酒壶和酒杯过来,站在了女人旁边。
远处有人打鼓吹曲,二人看去,原来是见着送嫁队伍了。
也不知是金安城哪家有钱人嫁女,场面宏大,阵仗惊人,送嫁之人皆是身着红衣,八个健壮的男子抬着精美奢华的花轿,花轿后头跟着七八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有男子挑着新娘的嫁妆跟在最后,有红布包着的看不出是些什么,露在外头的倒是能让人看清是些朱漆描金雕花的家具,粗粗一看,这送嫁队伍当有五十多人,一路走来,竟占了足足一条街,真真堪称十里红妆呀!
闵文见了,指着那处道:“我听我娘说,她嫁到王府时,送嫁队伍足足有上百人呢!眼前这阵仗,也不过只有她的一半。嫁入王府后,无人敢欺负她,老太妃生前都不敢给她脸色看,只因她凭这嫁妆昭示夫家,即便她嫁进王府,可她吃的用的一应俱是自己的东西,王府可不能随便给她脸色看!”
秦筝凝眉,道:“闵文,你可记得小时随王爷去青州治水时见到的那些女婴?”
闵文喝了口酒,想起了在青州见到的事,心里一阵发毛。
那时洪水过后,哀鸿遍野,只在水流处留下一个个逝去的生命,还活着的百姓自发就地填埋,她不敢过去,只远远站着,听当地官员同父王禀报死亡人数。
不远处有人挖了好大的坑,朝里头扔着什么东西,她看得不太清,便拉拉秦筝的手,问他们在扔些什么,不想摸到的小手却是异常冰凉,她好奇看去,却见秦筝额头尽是冷汗,颤抖着声音回她:“是些小孩子,被水淹死了。”
旁边的懿德王爷听了,皱眉问那官员死了多少小孩,小官不是本地人,只老实说那没在的小孩的人数,竟有大人的一半之多,其中还是女娃最多。
“有的事是天灾,有的,却是人祸。”
“那些女娃不是因洪水猛烈,被水冲走后淹死的,她们多半是被自己的家人故意趁着洪水溺死的。”
原本正在倒酒的手停了下来,闵文皱眉,她一直以为那是天灾。
“阳县厚嫁之风是那两年才盛行的,当时只有富贵人家才是嫁女儿,穷人家的只能是卖女儿。因出不了那么多的嫁妆,有人便把自己才出生的女儿溺死,他们觉着溺死的女娃不会再投胎回来,这样他们就不会生女儿了,所以那年有很多女婴惨遭溺死。”
“十里红妆,听起来多美,可其实害了多少无辜生命!”
闵文听了,心里一沉,她不是没有听过南地有溺死女婴的风俗,可是没想到自己却是早已见过这杀人的场面。
许是也觉得自己讲的太过沉重,秦筝笑道:“人们常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可小时我却想着若是有了意中人,便不要这些繁琐规矩,只我二人一身红装,有天地为证便结为夫妻。”
闵文扬眉,她指指东边的王宫,笑道:“只怕你肯,大楚的礼法却不肯。”
知道她说的是何意思,秦筝笑笑,却是没有回话,大楚礼法,那当是不可能约束她的东西。
“你呢,你若是成婚,王府说不准也要摆出这个阵仗来吓吓你那夫君!”
闵文扑哧一笑:“我啊?我可不在意这些,”她凑近秦筝身边,打了一个酒嗝,女人的耳坠一晃一晃的,差点让她吃进嘴里。
“人常说以夫为天,我在意的,是我那夫君敢不敢做我的老天。”
“他要是敢,我就打断他的腿,看他能不能欺负到我身上来!”
秦筝拍拍她的肩膀,取了一杯酒过来敬她:“你之所为,我当敬佩!”
晚间二人在长风楼分开,秦筝走在路上,消着身上的热意。
她本无心散步,却见前面好像有一熟人,不由得走了过去,歪头细细端详那馄饨摊的老板娘。
朱朱正低头捞着小馄饨,心里高兴,这几日客人要多些,只因天气渐冷,晚上大家都爱吃点热热的夜食。
有人站在她面前,还以为是生意来了,她笑道:“要吃些……”
还没说完,就见秦筝站在自己面前。
秦筝原本是有些酒意的,见到这熟人之后那酒劲儿却是全部散去了。
小姑娘抬着铁勺指着她道:“你不是说要我代你回青州,不让徐家人发现你另去他地吗?怎么你又在这里了?”
秦筝一拍额头,她忘记告诉朱朱事情败露,她可以先悄悄溜走这话了,她眼珠子转了转,一手杵腮,一手两指轻敲那小摊子,道:“看来还是没有找到你那未婚夫,可要我帮忙?”
听她这么一说,朱朱笑道:“不用了,找是找到了,等过段日子就请你喝喜酒!”
秦筝满脸都是不相信的样子,口中却是笑道:“恭喜啊!那我等着!”
第30章
徐流韵没想到自己还能在云泽书院见到秦筝,她还是像初来那般,一个人坐在后头,翻着本书看着,周边都是两两群聚的姑娘,倒显得她有些孤单。
流韵走去,高兴说道:“我还当你不会来了,你这一走,可都快半年了。”
秦筝不太懂徐流韵为何总爱找她说话,隔着秦夫人这一层,她对她实在生不出亲近之心来。
她收起书来,勉强笑道:“青州的事情拖得太久,这才耽误了来书院的日子,眼下有时间我就过来了。”
流韵点头,像是半点没有感受到她的冷淡,依旧在旁边叽叽喳喳讲着她离开后书院发生的事。
二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让有些人耐不住了,原本坐在一旁斜眼看人的金安府尹之女李婉慢慢走上来,她看着秦筝,嘲讽道:“你倒是自在,真把云泽书院当你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筝歪头,她已经有些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了。
徐流韵向来胆小,听李婉这么讽刺人,她不敢说话,只憋着一口气在胸膛里。
见她二人沉默,李婉只以为她害怕了,她冷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抢秦筝放在手上的书。只是秦筝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呢,她掐住李婉的手腕,让她动不了。
那腕处似有铁器箍着一般,越来越紧,一股剧烈的痛意在整条胳膊上蔓延,少女忍不住出声哀嚎,原本同她坐在一处的两个姑娘也赶紧跑过来,一人拉着秦筝的一只手,说是拉人,可其实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二人故意用长长的指甲陷进女人的胳膊里,秦筝狠狠翻了个白眼,接着便是一用力,将李婉甩到了前处,也不知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那人摔到之处竟一下子倒了三张实心红木小桌。
她将手狠狠一翻,原本抓着她的两个人松开了手,秦筝撩开衣服,见自己的手臂上已经被掐出血印来了,她怒从中来,便是往日她同高瑾城胡闹时,他在自己身上留下印子,她都要朝那人狠捶几下,更不用说是身边这两个混蛋了。
秦筝站起身来,正要动手,不想那些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竟纷纷散开,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秦筝朝门口看去,也收回手,坐了下来,一下子,整个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那站在门口处的是一胡子花白的老人,像有六十多岁,他穿着灰绸长衣,腰间系有一小金铃,不像夫子,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原来这便是徐流韵口中的云生夫子啊!
见原本混乱的大厅又恢复以往的安静,他这才慢慢进了室内,双脚跪地坐了下来,却是丝毫不提前时发生的事,只让下头坐的女学生备好笔墨。他挥毫笔墨,往白纸上写了一行字:春色满园关不住。
“这便是你们今日要作的画,先读题,想好再下笔。”
众人抬头,只将那行字放在嘴边不断品嚼,想着要如何作画。
秦筝扬眉,目光还未收回,便见左前方的李婉摸着后腰恶狠狠地看着她,她也不惧,朝她一笑,两手合拢扭着关节,这番示威下,李婉才安分下来,只瞪她一眼便转头过去。
一炷香后,原本坐在上头闭目养神的老人慢慢走下来,看看学生们动笔如何。
待走至秦筝身边时,他双眉蹙起,问道:“往日不曾见过你,你是今日才来的?”
秦筝弯腰行礼道:“小女乃秦家秦筝,因半年前家中有事,一直未来云泽,今日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夫子。”
听她这么一说,云生夫子捏着胡子,有些疑惑,他嘴里轻轻念着秦家二字,似是回想着金安城哪家富贵人家是姓秦的。
只是想了半日,也每个结果,他摇摇头便走了。
午后下学,秦筝早就收拾好了笔墨纸砚,见夫子先离开书舍,她亦跟在后头出去了,这次倒是没有让宅子里的小奴来接她,只自己小步走着去看看朱朱有没有摆着她的馄饨摊。
她行至半路,不知想到什么,又低头翻了翻自己的书带,有只笔不在了,那可是长淮斋买的,一只小笔就是一两银子。
许是在书舍打人的时候掉的,她咬咬唇,又转身回了书院。
现下已经散学了,书院的门紧紧关着,她跑到后墙,从外头翻了进去,还没走几步,一个小厮就在后头紧紧喊着:“书院已经关门了,姑娘明日再来吧!”
秦筝才不理他,径直就要去内院,没想到那小厮不肯让她进去,一直在前头堵着。
秦筝看着这身高不到自己锁骨处的小伙子,疑惑道:“你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在书院见过?”
小厮一脸焦急,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一下子就让女人看出端倪来。
她一手便将人推开,快步走进内院,那里也是关着门,可在外头,却是依稀能听到里面有女子声音。
秦筝一脚下去,门被踹开,才进里头,便见李婉几人抬头看着她。
三个少女在舍内后头围成一圈,不知在干什么,听见有人踹门,她们脸上似有慌张之色,可看清楚进来之人后,几人一脸鄙夷,带头的李婉直起身子,喊道:“谁让你进来的,快点滚出去!”
秦筝不理她,三人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她走近一看,有蓝色裙子露了一角出来,有些眼熟。
见她走得越发近了,李婉有些焦急,她气急败坏喊道:“秦筝,你最好不要过来,不然要你好看!”
她话才落地,被围在后面的人带着哭腔,颤声哭道:“秦筝……”
是徐流韵!
秦筝心觉不妙,只扒开那两条尾巴狗,便见徐流韵蹲在墙角,委屈哭着。
白日里打扮得俏生生的姑娘现下却像丧家之犬一样,她蓝色的纱衣已经脏了,上头全是一块一块的灰尘,那是被人用脚踩出来的。
头上的簪子甩了一地,箍好的头发被人恶意扯开,一绺一绺的散着,眼眶发红,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了一处,下嘴角还有血印子。
秦筝一眼看去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她伸手过去,问道:“可还能起来?”
流韵怯怯点头,可却不敢把手伸去。
“难道你还要留在这里被她们打?”
她这才借着秦筝的力起来,却是低着头,不敢看人。
经今天一事,李婉还是有些怕这个女人发疯,她撞着胆子,故意装作不在意样,道:“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走!”
话说完,她就先往前面走着,只是才迈出一步,肩膀便被人扣住,不能动弹。
“你先出去等着!”秦筝平静说道。
这自然不是对李婉说的。
流韵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一看自己狼狈之样,也不想在这里给她添乱,便慢慢走出房门。
李婉气道:“秦筝,你想干嘛?我爹可是金安……”她话未说完,便觉得脸上一疼,那人用得力气太大,她被打得身子倒地,只滚到了一边。耳边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眼睛视物都觉着天地昏倒。
李婉疼到极点,只痛哭嚎叫,嘴巴又觉得凉凉的,她一摸,见手上有红血,原来是流鼻血了。
待她缓过来后,见身边的小跟班呆愣愣站着,她痛哭道:“还发什么呆,快点给我打!”
那两人互相看看,却是不敢动手,她们要被秦筝刚才那一下吓哭了。
秦筝嗤地一笑,慢慢走到李婉面前,只坐在那小桌上,问道:“你们这样欺负她有多久了?”
李婉不答,像条恶狗一样看着她,秦筝一笑,她起身,走到夫子坐的位置处,从那里取了样东西下来,等她走近,李婉才看清那竟是个黑玉镇纸。她抖着声音,盯着她手上的东西,崩溃道:“你……你想干什么?”
秦筝把玩着手上的镇纸,轻笑道:“刚才我用劲儿太大,手不舒服了,现下换个东西试试,看它能不能把你的嘴撬开。”
她慢慢走过去,李婉被吓得两手抓地,拼命往后移。
身后站着的两人怕把事情闹大,赶紧跑来,抓着她的手,哭道:“秦姑娘收手,我们也不常欺负徐流韵,只是今日下手重了些,往日不是这样的!”
也不常?往日?这叫什么话!
秦筝用镇纸轻轻拍着李婉的脸,冷声道:“是今日被我打了,才把仇记到徐流韵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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