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荧刚收拾好书册,心血来潮还在唇上点了些韦掌柜送的口脂,正要离开,冷不丁瞧见又进来一个人,本以为又是来找自己写状书的,可抬眼一看,来人令她瞬间失了神。
半个月没见,她险些没认出他来,陈休仍是一身黑色劲衣高大俊朗,表情清肃,一双墨瞳毫无波澜的瞧着她。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哪句讲起。
“陈教头……”她低声唤道。
“脚伤好了?”陈休问。
“好了。”
又是一阵相顾无言的沉默,就连陈休都情不自禁的看向了别处,留给她一个棱角清晰的侧脸。
“陈教头,我有话想跟你说。”沈荧鼓起勇气道。
“说吧。”陈休点头,等她先说完他再说也不迟,她要说的也无非就是要跟自己道歉,或者感谢自己救了他之类的话。
沈荧鼓起勇气道:“我想当状师。”
“不行!”陈休厉声拒绝,将她吓了一跳,委屈的低下了头:“为什么……”
“太危险。”
沈荧也不急着走了,赌气似的坐在椅子上,“你们怎么都这么说,这次明明只是我不小心而已……”
陈休走到桌前将双手撑开,直直的盯着她义正言辞道:“阿荧,你还不是状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叫我怎么能放心?你可知吴师爷为何腿脚不便利?只因他当年惹怒了权贵,险些叫人打死。”
沈荧忽然觉得可笑,抬头看了陈休一眼,眼中满是悲戚与失望,“所以这天下,就不能有公道,正义了吗?陈教头,你可知我被他们囚禁欺辱时都不曾怕过,可平安回来后大家的话却让我心寒……现在竟连你也这样说。”
沈荧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久别重逢的喜悦荡然无存,本来还指望着能好好说会话,可谁知他这么长时间没见着自己,上来就是一通否定呢?
陈休从未见过沈荧这幅样子,尤其那眼神里对自己的绝望,简直令他心痛至极。
他只好走到她身边,将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安抚道:“阿荧,公道正义当然要有,只是,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了。”
肩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令她思绪一滞,老陈头这是在……哄她?
红着眼抬头一瞧,恰好对上他焦急的目光,她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就好了不少,莞尔道:“所以陈教头,你可以保护我吗?”
陈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一瞧,那人儿正冲着自己浅笑,清致秀气的脸庞上泪痕未干,眼睛还有些红,半个月没见,她似乎变得更美了,尤其是唇上一抹杏红,散发着阵阵郁香,令他险些失神低头吻下。
自己几时也变得这般轻浮了。
“陈教头,让我当状师吧……”沈荧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去,轻轻咬了下唇道:“……求你了。”
陈休怔住,什么叫求他了,这是跟他撒娇呢?她要当状师只要县令大人与师爷举荐即可,完全没必要经过他的同意,刚刚怕也只是知会他一声罢了,她竟这么在意他的感受,一定要他点头才行吗?
她是真把他当夫君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休便再也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竟是无奈点了头。
沈荧擦去眼泪,破涕为笑,只要老陈头同意,她便再也不怕任何人的阻拦。
“多谢陈教头。”
陈休还是有些气的,自己明明是来阻止她再继续待在衙门的,怎么她一哭就心软了呢。
“别高兴太早,当状师是要由举荐人向陶大人递荐书的,除非吴师爷同意,否则无用。”陈休道。
沈荧认真点头:“多谢陈教头提点!”
陈休没说什么便离开了,他有些摸不透沈荧的心思,她一口一个陈教头叫的认真,明明是有意想跟他保持距离,可又分外在意他的感受,他向来不喜欢别人叫他那个外号,可那日雨夜她高烧神志不清,娇憨迷蒙的叫他老陈头,他听来竟是十分悦耳。
傍晚,沈荧就带着礼品亲自去拜访了吴师爷,在得知了吴师爷的腿疾由来后,对他更添敬佩。
在说明来意后,吴承望先是沉默,后与其他人一样出言相劝,状师这一行的危险性他最清楚不过,怎能让沈荧这样的小姑娘涉险呢,不过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没收到合适的学生,也心有苦楚,凭他的身体状况,说不定哪天就死了,莫非以后百姓遇到不公,都要去找贺毅轩那样的状师?
“阿荧啊,你当状师,你家人可都允许?”吴承望颤巍巍道。
沈荧想了想道:“陈教头允许,他答应会保护我的!”
“麒麟武场的陈教头?他与你有何干系?”吴承望疑惑道。
本以为自己与老陈头之间的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呢,大家都默认他们的关系还好,也省的她解释,可吴师爷年纪大了鲜少听到镇上的新鲜事,对八卦也不感兴趣,竟对此一无所知。
“陈教头他,与我有婚约……算是我夫君。”沈荧声音越来越低,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陈头:还学会哭了是吧!你再哭……别哭了宝,你说啥都成(づ ̄3 ̄)づ╭
第13章 赔礼
“哦?你竟是许了陈教头吗?”吴承望恍然大悟,起初他还以为沈荧是托萧捕头的关系才进来的,未成想是陈休在其中搭桥。
不过这也成了一桩好事,沈荧不仅聪明伶俐,更难得的是她有一颗善良正义的心,在听说她被绑架的事后他原本以为她也会跟自己以前那些学生一样退缩,没想到她反而主动找他要求当状师。
既然人家夫君都同意了,他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隔日,一纸荐书便呈到了陶大人桌前,官印一盖,沈荧便以吴师爷学生的身份成了云霄镇的状师,白日她在衙门值守,下了值便跑到吴师爷家中跟他学律法门道。
吴承望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学生,将自己几十年的经验毫无保留的倾数授之,令他欣慰的是沈荧聪明刻苦,学的极快,就连几个复杂的案都能理的明明白白。
但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一旦成了真正的状师,职责便不再是写状书这么简单了,若百姓有求,是要随之上公堂替其辩论的,这对口才的要求极高,怯懦内向底气不足之人一旦站上那威严肃杀的公堂,就算状书写的再好,也无济于事。
这可难坏了沈荧,她从小性子安静,最不擅长跟人辩论,按说从小到大没少听姑姑爹爹他们吵架,词儿倒是都记在脑子里,只是那些粗鄙言语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再说,那些话也不能拿到公堂上说呀。
苑欣一拍桌子笑道:“想学吵架呀?那你可找对人了,我们苑香阁的姑娘各个口齿伶俐,能把男人骂的抱头鼠窜!”
“是辩论,不是吵架。”沈荧捧着一碗茶慢慢的喝,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公堂之上谁若是敢喧哗,是要被抓去打板子的,状师参辩,讲究的是个有理有据,以法服人,我虽理论知识懂得不少,但胆子还是小了些。”
“有什么不一样?辩论,就是心平气和的吵架。”苑欣双手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沈荧:“你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一点气势都没有,是该找个人好好锻炼锻炼吵架的本事。”
沈荧放下茶碗,皱起眉打量着苑欣,寻思着该找个什么借口跟这个朋友好好吵一架。
“嗳!你看我做什么!我是说,你可以去找老陈头吵架呀!”苑欣道。
“好好的,为什么要找老陈头吵架呢?”沈荧一脸懵。
“你是他媳妇,就该跟他吵架,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呀,越吵越亲,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嘛……”苑欣说着说着又开始满嘴跑马,反应过来后心虚的打住了话题:“咳咳……你没跟老陈头吵过架吗?”
沈荧摇摇头,好像确实没吵过,自己提出要当状师那天二人意见倒是有了些分歧,可她一哭,老陈头立马就妥协了。
“你还是不要跟他吵架了,万一他打你怎么办,老陈头发起火真是来太恐怖了,那天要不是萧捕头拦着,贺毅轩和那三个登徒子,怕是都要没命!”苑欣说的眉飞色舞,将那天的审讯现场绘声绘色的描述给沈荧听。
听到老陈头为自己出气,一股暖意自心中油然而生,沈荧转头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在现场呗!你能获救还不是多亏本姑娘留了个心眼,萧捕头看我有功,审讯的时候就邀请我去啦!”苑欣说话时一脸得意,似乎能作为家属被邀请到审讯现场是件光荣的事,紧接着又道:“可惜老陈头那两脚直接把人废了,不然我还想见识见识那些刑具的厉害呢,上头血迹斑斑的,特可怕……”
苑欣正说到兴起,一下人隔帘一揖:“小姐,夫人叫您回去,说是有事相商。”
“我娘找我有事?”苑欣一怔,她虽性格张扬,却十分听母亲的话,当即起身朝沈荧道:“不好意思了阿荧,我先回去一趟,改日再找你玩!”
“无事,我也要回家了。”沈荧道。
二人就此作别,沈荧一路步行,慢悠悠的朝家走,快到肉铺时却被迎面而来的六婶拦了下来,她一脸无奈道:“阿荧,你那二姑又来了,正跟你爹在里头吵呢!”
沈荧一进门,就看见二姑正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而爹则朝她翻了个白眼,似乎在埋怨她不该这时候回来。
“阿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二姑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要害我!”沈红一见沈荧便开始大哭。
沈荧一头雾水:“二姑,我何时害过你?”
“你帮着韦淑芬写状书告你姑父,这还不叫害我?宗阳赔了好多银子,都气病了!”
沈荧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写状书时觉得田宗阳这个名字耳熟的很,原来是自己那甚少接触的二姑父,听闻他做绸缎生意,为人奸猾,当年也仅用了几件漂亮衣服就诱二姑做了他的姨娘。
早知道韦掌柜告的是二姑夫,打死她也不会帮这个忙。
“可是,我只是照韦掌柜口述写了状书,若是姑父没错,陶大人怎会判他败诉呢……”沈荧一脸委屈。
沈红气的脸发青,叉着腰道:“你还学会跟姑姑顶嘴了是不是!老四,你该好好管管阿荧,不帮自家人,偏要胳膊肘往外拐!”
沈屠夫也觉得阿荧做的属实过分,明知道她二姑是那样的暴脾气,还偏要得罪她,沈红在田家本来就因为是姨娘而不受宠,如此一来,正房夫人更是有了挤兑她的理由,她定是受了很大委屈没地发火,这才跑来撒气的。
再怎么不对付也是自己亲姐姐,沈屠夫也不希望她过得不好。
“二姐,这次是阿荧不懂事,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后院有现杀的羊,一会我切一挂给你拿回去。”沈屠夫声音难得和气,沈荧都不可置信的瞥了他一眼。
若是以往,爹肯定要暴跳如雷上来打自己了,近日对自己倒是宽容不少,她忽然想到那日老陈头对他的恐吓,低低的笑了一下。
“你你你你还笑!”沈红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被沈屠夫劝着冷静下来,坐下来喝了杯茶道:“人是你气病的,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明天晚上,你亲自去跟你姑父赔不是,这么些年没见,正好也联络联络感情!”
沈荧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好,明天我亲自去拜访姑父。”
次日,沈荧一下值,便带着沈屠夫准备好的礼品去了田家,路上还碰上巡街的程虎跟她打招呼:“沈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沈荧笑道:“我去探望姑父。”
“天都快黑了,沈姑娘记得早点回家。”程虎关心了一句,便继续巡街了。
商贾门第,处处彰显着一个财字,就连门帘都由一个个的玉石元宝串成,衔着金铜钱的蟾蜍石雕蹲在庭院正中,四周清池环绕,红白相间的锦鲤结簇而游,沈荧打进门起就好奇的左看右看,感慨自家竟还有位这么有钱的亲戚。
丫鬟对她行了个礼,便一言不发将她带到了正堂。
田宗阳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沈红则立在他身边为他轻轻捏着肩膀,抬眼一见沈荧,俯身低声道:“老爷,阿荧来了。”
沈荧进门,将拎着的东西交给丫鬟,朝田宗阳一拜:“姑父。”
“唔,阿荧来了,几年不见出落的这么漂亮了。”田宗阳放下茶盏,眯着眼认真打量起这个侄女。
因为是来跟赔不是的,沈荧特意稍微打扮了一番,平日不常穿的裙子和发簪都被她翻了出来,她皮肤极好,嫩如羊脂白玉,眉眼如黛,今日唇上再添一抹杏红,整个人清致的如同画中走出的美人。
“姑父,阿荧今日前来,是来跟姑父赔不是的,阿荧此前并不知道韦掌柜所告之人是姑父,给姑父添了麻烦,还请姑父宽恕。”阿荧认真道。
原本还想着叱责她一通显显长辈威风,可看着眼前温声软玉的漂亮侄女,田宗阳心情大好,火气全消,回头瞧了沈红一眼,乐道:“你瞧瞧,你弟弟那副样子,怎就养出阿荧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呢?阿荧光是站在那,都叫人赏心悦目。”
沈红见田宗阳高兴了,也跟着谄媚笑道:“老爷若喜欢,我以后常叫她来做客,陪老爷说话!”
田宗阳随后又问了她在衙门的日常,叮嘱她了些为人处世之道,沈荧皆是点头应下,姿态乖巧。
接着一下人慌慌张张推门而入:“老爷,单掌柜来收账了!说今天你要是不还钱,就再把你告到官府去!”
田宗阳脸一白,对沈红道:“你先带阿荧回避。”
沈红一怔,似是还想问什么,沈荧率先起身道:“二姑,许久没见磊儿了,你带我去看看他可好?”
沈红应下,同沈荧一起往外走,刚过石桥,迎面走来一锦衣加身面带怒意的中年男子,他面容白净无须,约莫三十来岁,浓眉大眼盛气凌人,先是冷冷瞥了一眼沈红,在看到跟在她身后的沈荧时,脚步不由得一顿,目光竟随之黏在她身上再也无法离开。
身旁身材健壮的家丁提醒道:“掌柜的,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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