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先绝情的啊。”陆星瑜说,“可能我太倔强,不像你那么聪明,懂得识时务,才能名利双收。”
“星瑜。”路任叫她,“即便你妈妈不在了,我也是你的父亲啊。”
“以后不再是了。”陆星瑜明明已经红了眼眶,但绝不让眼泪掉落,陆星成感受到牵着他的那只手是那么冰凉,像她的心一样,没有了任何温度,“我和星成从今天起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有母亲,她叫苏衡,我们没有父亲。”
诀别的时刻,懵懂的陆星成并没有很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姐姐一路牵着他走一路哭,从小声啜泣到放声大哭。那么爱面子又骄傲的姐姐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哭得像个孩子,撕心裂肺。
匆匆走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她,小声议论:“失恋了吧?”“被甩了?”
其实世界上比爱情重要的事多了去了,总有些人拎不清,脑子里除了肤浅的想法再无其他,所以陆星成从很早就开始鄙视无知的人类。
当时陆星成问了姐姐一个问题:“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回来?我想我们的家。”明明那时候的家里有爸爸、妈妈、姐姐还有他,为什么要回来,回来之后什么都没了。
陆星瑜抱着弟弟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星成,那个家已经不在了。”
姐姐说完这句话,陆星成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所有的事,泪水瞬间充盈了他的眼眶。他紧紧握着两个小拳头,瞬间的悲痛让他的鼻腔和咽喉如同塞满了棉花,发不出声音也喘不上气,声带艰难地震动,发出哽咽的声音:“我不哭,我是男子汉。姐姐,我不哭,我勇敢的,妈妈让我要照顾好姐姐的!姐姐,我不哭……”
陆星瑜不记得那天陆星成说了多少遍“我不哭”,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声音沙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夜幕降临,彼时的C市不像如今那么繁华,没有亮如白昼的灯光,也没有五彩斑斓的霓虹,只有充满着人情味的万家灯火。只是那么多的灯火里,没有一盏灯是为陆星瑜和陆星成而亮起的。
“宝贝,回家啦!”也许这句话,陆星瑜和陆星成在日后的岁月都还有机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对他们说了。
程佩玉是真的疯了,她不单单有抑郁症,还有狂躁症,所有的这些都源于她对路任的耿耿于怀。年轻时她因为路任的抛弃解不开心结,如愿以偿和他结婚后她又因为路任的冷漠而愤懑。这几乎是个无解的死循环,她让路任众叛亲离,明知道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婚姻,却又不愿意放手。路任对她冷漠,她就更加孤傲,她不愿意认输,不愿意承认自己羡慕苏衡。不用迎合与讨好她,路任得以一心去忙服装设计,明明是她自己导致的结果,她又为此生气、不平。
过着有名无实的婚姻,养着没有血缘的孩子,有时候在孤独的深夜里,她会有片刻的清醒问自己,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鬼日子?可她立刻就会想到苏衡,不能放开路任,不能让他们一家团圆幸福。她警示那个想要喘息的自己,要让他们痛苦才能弥补她所受到的伤害,哪怕是玉石俱焚,她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享誉C市的蒲公英慈善基金会董事程佩玉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这条新闻一时间口耳相传,紧跟其后的是路言之的孤儿身份,以及路任其实是抛妻弃子贪图荣华富贵的陈世美。一家三口的负面消息使得WAY的股票开盘就跌停,就连“言格”在C市最大的旗舰店也在深夜被人砸了。
穆扬在手机上刷到新闻时只想到四个字——报应不爽。不过陆星成的情绪并没有那么好,就连穆扬和温惜拎着一堆好吃的来公寓探班都没能让他心情好转。
温惜和宋儒儒在厨房陪童小悠做饭,也都对此好奇不已:“陆星成怎么了?”温惜不是很懂成熟男人的思维,恨的时候牙痒痒,现在如愿以偿又闷不做声。相比之下还是穆扬好,心里藏不住事,高兴时转圈摇尾巴,不高兴时汪汪汪。
“因为他还是在听别人说故事啊。”童小悠一边剥冬笋一边说,“他明明是故事里的人,却不知道真相,唯一的消息来源是半真半假的新闻。”
“听别人的都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事故。”宋儒儒叹息了一声。
“哟,真难得,你也有这么感性的时候?”温惜对宋儒儒的悲叹有些意外。
宋儒儒长吁一口气,悲恸地说:“我的风水师父突然去世了,我还没有学有所成,他就驾鹤西归了,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认识不久的人尚且如此,真的在一起相濡以沫那么多年,离世后就真的可以完全抛掉吗?”童小悠问温惜。
温惜说:“也许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吧,你看穆斐就能一直守着穆扬的妈妈,但路任就做不到啊。”
“如果守不住,为什么不在她生病时就离开,何必照顾到最后一刻呢?”童小悠反问。
温惜愣了一下:“也许……也许为了好名声?”
“可他都把苏衡的过去抹去了,要这个好名声做什么?”宋儒儒也稍微理清了逻辑。
“啊啊啊……”温女王被绕晕了,抓狂地把冬笋一丢,“也许他脑子有问题!他神经不正常!”
“神经不正常的那个人,一直都是程佩玉吧。”童小悠看着两个闺蜜,认真地说。
穆扬有多次蹲守在路家的经验,对路家已经熟门熟路:“老巫婆每天八点起床,九点出门去福利院,下午五点准时回来……”
“你怎么不去做狗仔。”温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狗仔长我这样,跟几次就被发现了好吗,你知不知道做卧底首要的一条就是大众脸。”穆扬跩跩地说,“就像童小悠那样!”
温惜对着他微微一笑:“叫舅妈。”
穆扬闭上了嘴巴,专心开车。
可是今天的路家今非昔比,记者们已经把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穆扬远远地把车停下:“不能开过去了,不然被那些记者看到,连我们都走不了了。”
“那怎么办?”温惜问道。
穆扬看向童小悠:“我车子后备箱里有一套快递员的衣服,是我每次躲狗仔时穿的,要不你试试?”
穆扬给童小悠指了条路,是路家花园后的一处偏门,他当时想抓点路任不可告人的勾当,所以连偏门都蹲守过。童小悠果真是大众脸,换上快递员的衣服,拿着穆扬的快递盒道具,瞬间就是个快递小妹。当她从正门走过时,几个记者只瞥了她一眼,并未在意。
走到偏门口后,童小悠给路言之打了个电话。他悄悄开门将她接了进去:“你怎么来了?”
“我想能不能有人去告诉陆星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看向路言之,“我想你是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的。”
路言之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可是,没上新闻前我们从集体宿舍回家已经难上加难了。现在外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根本出不去。我妈病倒了,她的情绪特别不好,我只能守在床边。”
“他们都有心结,如果解不开,谁都不会好过的。”童小悠说,“每个故事都应该有个结局。”
路言之看了看她身上这套衣服,笑了起来:“这种奇怪的衣服你还有吗?”
作为一个标准的工作狂,陆星成的原则是,即便天塌了也不能影响他工作,所以即使情绪不佳,他也要一个人在工作室奋斗不止。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童小悠一身快递员的衣服蹦了进来。陆星成看到她皱起了眉头:“你穿成这样干吗?”
童小悠摇了摇手里的快递盒:“今天万圣节啊,我们去要糖果好不好?”
陆星成傲慢地白了她一眼:“多大人了,还要糖果?你好幼稚啊。”
“哦。”童小悠点头,转身就走,“那我去了。”
“哎——”陆星成叫住她,“你这么傻会不会被人骗进去拿糖果,然后被卖去偏远山区做儿媳妇?”
童小悠皱眉:“好像也有这个可能。”
傲娇怪放下手里的剪刀,摘下肩上的皮尺,脱掉自己帅气的夹克衫,嘴里嘟囔道:“好好的万圣节,干吗cosplay快递员啊……”
第72章 我们都是不值一文的东西
爱情和提高自己有着神奇的关系,沉溺爱情不可能提高自己,而提高自己却可以让你得到更好的爱情。
——《孤独星人》专栏
陆星成不相信的事很多,比如刚认识童小悠时他不相信命运,后来他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喜欢她,到如今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五个零给骗了。
童小悠牵着他走到路家偏门,贼兮兮地说:“主编!你看这家是不是特别大,一定有好多糖果,我们快去吧!”
陆星成眯眼看着她:“奥林匹克。”
童小悠眨巴着双眼无辜地仰头看他:“嗯!”
陆星成愤然暴起,狠狠在她脑门上叮了一记:“你是不是当我傻!还嗯?嗯你个大头鬼!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路任家吗!”
童小悠捂着头委屈地说:“原来你知道啊……”穆扬竟然和她说:放心吧,我舅那么傲娇的人,路过这里都会绕开三公里,他肯定不认识路家是方的还是圆的。
“以前我是不知道啊!这几天报纸上都是路家人闭门不出的新闻,照片全是这个房子,我不认识我就瞎了!”陆星成被她气得不行,头疼地扶住额角,怎么办,他找的女朋友蠢得让他心痛。
“我是想让你们当面说清楚,不管是好是坏你也想知道答案不是吗?”童小悠牵住他的衣角。
“没必要。”陆星成扯下自己头上的帽子,开始脱外衣,“知道这个答案又如何?该失去的我还是失去了。”
“可是星瑜姐会想知道吧。”童小悠说,“如果你不问,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陆星成解扣子的手停下了,童小悠说的不假,姐姐是想知道的。她曾画过一幅画,画中一位妇女坐在窗边插花,画面干净又宁静,逆光下妇女的容颜是模糊的,但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她的周身,使她神秘又迷人。而这幅画的名字,叫作《等待》。
母亲苏衡已经永远离去了,除了回忆没有什么可等待,那么陆星瑜等待的就只可能是一个关于母亲的答案。
路言之领着他们走进路家,陆星成犹如走钉板一般难受。
“‘言格’的门店已经修好了吗?”童小悠礼貌地问了一句。
路言之摇头:“修好了还是会被砸吧。”
“那些人都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情绪,可能连‘言格’是什么都不知道。”童小悠亲历过陆星成倒霉的全过程,对喷子和暴民都有过体验。
路言之反倒很坦然:“之前是陆星成,如今是我,以后还会是其他人,流水的我们,铁打的暴民啊。”
“因果循环罢了。”陆星成冷漠地说。
路言之没说话,在书房门前停下,伸手叩了叩门,里面传来路任的声音:“请进。”
“你们进去吧,我上楼去了。”路言之为他们打开门,转身离去。
路任在看到陆星成的时候,童小悠分明从他惊讶的眼神中看到了欣喜。而陆星成则在房门打开的瞬间,神色从不耐变为震惊。路任书房的布置与他们原来的家一模一样,从色调到布局,甚至桌上的花都是以往母亲苏衡的搭配。
“你……怎么来了?”路任的声音低沉带着沙哑,有一种让人心疼的苍老感。
陆星成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傲慢地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童小悠太了解他的心理疾病,于是替他开口:“他想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路任微微张口,那话就在他的嘴边,只要动一动舌头,就可以将一切都告诉儿子,告诉星成他从没有一刻不挂念他们姐弟。星瑜车祸身亡的时候他比谁都想代替她去死,出殡的那天他远远站在公墓的一侧,看着自己从小抱到大的女儿变成一捧灰被送入黄土,他的心在一瞬间就彻底死了。如果当初生病的人是他,也许他们的孩子不会是现在这样,苏衡会比他将他们照顾得更好。苏衡真是狡猾啊,她带着所有美好的回忆走了,幸福圆满的家庭、青春阳光的女儿、聪明伶俐的儿子,而他呢,只怕到了垂死之际都会永远记得那一幕的黄土白骨,承受着凌迟之痛。
他咬牙,将痛苦逼回身体里:“一切就是你看到的、知道的那样。”
陆星成环视了房间一周,冷笑了一下:“那你何必扮演痴情的模样,让我觉得恶心。”他转身就要走,童小悠张开双臂将他拦下,她看向路任质问:“你和我说过,不能挽回的事,说出原因也不能得到原谅。可是原谅是一回事,知情是另一回事,无论事情是怎样,他和星瑜姐都有权知道真相。”她的目光坚定又明亮,有着决不放弃的坚持,“我爸爸和我说过,对别人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隐瞒,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只要他有知道的权利,我们就没有资格去剥夺。”
陆星成握住童小悠的手,回头看了路任一眼:“他是不屑于告诉我。”
“我……”路任开口,隔了许久,他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收起你的歉意吧。”陆星成说,“明知道抱歉依旧还要去做,那歉意本身就是一种虚伪。”
“我们走吧。”他低头看向童小悠,“你的善意在恶意面前是毫无意义的。”童小悠还在犹豫,陆星成已经决绝地拉着她向外走。
“啊——!”二楼传来让人不寒而栗的惊叫声,尖锐的叫声犹如深夜里猛兽的嘶鸣。陆星成和童小悠都停下了脚步,童小悠疑惑地看向路任。路任脸色惨白,是一种惊恐但不意外的表情。
急促的脚步声从二楼冲下,保姆的叫声先传了过来:“太太!太太!您怎么拿着刀!”
没等他们回神,程佩玉已经冲到了书房门前。她披头散发,犹如一个真正的疯子,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童小悠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充斥着恨、怨、怒,还有悲,像极黑夜的天空,没有一丝积极明亮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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