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广柱原本怕新衣服穿着躺下揉皱了,没想到晓渔会推门进来,赶紧拎起裤子系好腰带,这才转过身,反正上半身晓渔不仅看过,还摸过。
“什么好东西?”
晓渔强装镇定,“可以写字的圆珠笔和写字本。”
安广柱欢喜的接过来,圆珠笔这会儿可是稀罕东西,没有工业券根本买不到,只因为圆珠笔笔尖那点镶嵌圆珠子的技术,既要镶嵌的牢固,不至于摔一下就掉出来,又要让珠子露出来滑溜溜的滚动,不至于写的断断续续或者划破纸,这项技术目前国内还没有,国产的圆珠笔要么一摔就坏,要么写不出来,现有的都是从日国进口来的,所以很是稀罕。
“你不是说你上过小学吗?我也认得不少字,我阿爷以前是秀才,还开过私塾,回头你想学,我可以教你,我想着软毛笔你可能用不惯,就给你买了一支圆珠笔,可以写很久呢!”
安广柱拉住晓渔的手,“你想的周到,谢谢你。”
晓渔挣脱开手,想起陈石头的打算,越发害羞,转身要走。
“对了,我等会儿要去海边有点事,晚饭煮好了温在锅里,你歇息会儿,饿了就出来吃,天不好,就在灶房吃吧!”
安顿好家里,鸡鸭圈起来,晓渔这才拎着桶,带着网兜和铲子往海边走。
天气已经转凉,海水也冰冷的很,晓渔见四下无人,大胆的脱下衣裤和鞋子,露出怪异的脚趾。
前方乌云压下来,几乎要压垮海面,海上波浪滔天,扑到海边礁石上时已然如血盆大口从天而降,几乎要吞噬一切,晓渔那小身板一点也不够看。
晓渔不惧风浪,骨子里还有些隐隐的兴奋,熟门熟路的爬上延伸出去的礁石,放好衣服藏好桶,将网兜困在腰间,拿上铲子,纵身下水。
不远处张廉带着刘晓川等人正帮着安全绳,在进行与海浪搏斗的游泳训练,陈学江早就得到消息,晓渔往这边走,这种天,整个岛上也只有晓渔艺高人胆大,会在这时候过来。
潜伏在暗处的陈学江用望远镜眼睁睁看着晓渔犹如一尾游鱼消失在礁石上,不由得叹息,要是他们的人也有这样的本事,多少兄弟都不用牺牲了,还担忧什么海战?
陈学江恨恨的看向让人眩晕的大海,这片海域,让多少家庭失去顶梁柱,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年迈的老父老母,失去了孩儿!
想到这里,陈学江红了眼睛,吩咐道:“传令下去,训练负重加时。”
海上惊涛骇浪,海底却万籁俱寂,晓渔先摸了足够多的鲍鱼,紧接着游到黝黑石头群里,在这些石头的夹缝里,几乎都是鳌虾,一个有三四斤重,外壳坚硬如铁,肉质却鲜嫩多汁,晓渔先前盘算着,起码宾客要一人一只。
第23章 时间的荒野
鳌虾力气特别大,钳子可以夹断一根筷子。晓渔拿出随身携带的铁叉子开始在石头缝里寻找,鳌虾虽凶,却很笨,只要有东西靠近,就用钳子紧紧夹住,非要夹断不可。
所以晓渔一抓一个准,抓到之后只要捏紧鳌虾的背,就可以把叉子收回来,接着丢进系在腰上的网兜里。
大约是与阴天低气压有些关系,晓渔上岸的时候,因为憋气太久,乍然接触到空气,胸腔几乎要炸开,晓渔脑袋有些缺氧,趴在石头上惊天动地的大口呼吸一番,过了许久才舒服些。
穿好衣服,晓渔把今天的收获都放在桶里,刚走下礁石,就看见一队人正在看着她,有刘晓川,还有张廉,贺余年等人,都是一脸严肃,只刘晓川眼睛里带着笑意,陈学江正背对着她站在队伍前面。
此时顶着一头滴水的头发,晓渔有些尴尬,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了多少。
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晓渔下意识的拧了一把,水哗啦啦的流下来,晓渔干笑道:“陈团长,你们在训练啊,等天好了我成亲,到时候您来家里吃饭啊!”
陈学江这才转过头看她,“是晓渔姑娘啊,恭喜恭喜,到时候一定去,这是准备办喜事时候吃的?”
陈学江打量着满满当当的大木桶,内心思量,这女娃子弄潮一把好手,力气也忒大,就这一桶,得有小二百斤了,要是能请她来教学就好了,哪怕稍微指点一下也好。
“哎!可不嘛,有鲍鱼,有虾,家里还养的鸡鸭,到时让我阿爹去请你们,记得一定来,您手下的兵也一起啊!”晓渔一脸浑不吝的表情,让刘晓川没眼看。
张廉觉得三观都颠覆了,从没见过自己准备婚宴,提起自己成亲还一脸得意的女孩子,果然是蛮荒渔村,没有开化,不知廉耻。
陈学江也忍不住笑道:“晓渔姑娘新婚之喜,陈某到时候一定去讨杯喜酒喝,这天儿眼看要下雨了,晓渔姑娘快回去吧!当心别着凉了。”
晓渔咧着嘴笑,“好嘞陈团长,那您先忙。”紧接着向刘晓川抛去一个笑眼,恰巧被张廉看见,恶狠狠瞪了她一个白眼。
晓渔回以白眼,见陈学江背对着她,大着胆子冲张廉扮了个鬼脸,撒丫子跑了。
快到家门口,晓渔挺直的脊背才弯下来,暗暗吐了一口气,心道,个娘老子的,累死我了。
看着桶里乱动的鳌虾,这样放着不行,它们会斗起来,晓渔拎着桶走到屋子后面,找些编不了草鞋被丢弃在这里的芒草,打算挨个给他们把钳子捆严实了。
此时天上乌云翻滚,突然一个惊雷下来,陈石头睡着了又被惊的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动了动酸疼的腿,又陷入沉睡。
屋子里刚入睡的晓茶也被惊醒,一摸身边没有晓渔的影子,吓的一个激灵爬起来就往外跑,哭喊道:“晓渔,晓渔,我害怕。”
院子里静悄悄的,就连鸡鸭也挤成一团,窝在温暖的圈里安静如斯。
晓茶越发害怕,脸色都白了,跑到院子里要出去,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晓茶没穿外衣,雨点砸到裸露的肩头,疼的她龇牙咧嘴,见偏房的门虚掩着,忙推开门跑了进去。
安广柱已经是她从内心认可的哥哥,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员,此时见安广柱正躺在床上,晓茶赶紧扑上去,掀起安广柱的薄被就钻了进去,呜呜哭道:“哥哥,我害怕,我要哥哥。”
安广柱这些日子累的狠了,这会儿正睡得香,突然一个纤巧柔软的身子撞到自己怀里,安广柱下意识的伸手去搂,就摸到一片滑嫩的肌肤。
就在这时,陈石头推开门进来,紧张的喊道:“晓茶,晓茶别怕,阿爹在呢……”
一个闪电打下来,照的屋子里亮如白昼,安广柱与陈石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只晓茶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吓的越发往安广柱怀里钻,身上只穿着晓渔省吃俭用装憨扮痴从陈学江那里挣来的布票淘换的粉嫩布料做的肚兜和短裤。
晓茶与晓渔不同,小时候在陈石头背上长大,会走了就天天关在家里,村子里最娇生惯养的闺女也没有晓茶养的好,一身白嫩皮肤,承袭自谷玉珠柔软腰肢,与晓渔一样的小巧鼻子,大眼睛尖下巴,只比晓渔白皙许多,与晓渔精打细算满眼世故不同,晓茶犹如一潭清泉,清澈见底。
安广柱讪讪的松开手,“陈叔,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晓茶……”
陈石头这会儿仿佛如梦初醒,一口痰卡的他脸色涨紫,尖锐的咳嗽几声,才透过气来,来不及说什么,只一个劲的摆手。
这时候晓渔淋着大鱼,踩着水坑,三步并两步抱着怀里的木桶,埋头往家跑。
跑进家门就赶紧把东西往偏房送,没想到门口站了个陈石头,一个刹不住,撞的陈石头一个踉跄进了屋子,晓渔却跌坐在地,桶里的海货散落一地。
晓渔揉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的走进屋子避免雨点砸在头上,进屋才看见陈石头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阿爹,你杵在门口干什么,摔的我屁股都疼了。”
绕过陈石头,映入眼帘的一幕几乎让她全身血液都冻住。一阵冷风吹来,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犹如冰块贴在皮肤上,晓渔想起那年冬天,阿爷不顾她的哭闹,剥光了她的冬衣,只贴身穿个裤衩,就把她扔进冰冷的海水里,阴冷环绕,如伺机而动的毒气,无孔不入。
那天也跟现在一样,电闪雷鸣,疾风骤雨,天仿佛要塌下来。
晓渔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相信,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这是在干什么?”
晓茶仿佛找到了母亲一般,放开安广柱,跑过来要抱晓渔,不想晓渔浑身湿淋淋的,陈石头担心冻着她,眼疾手快的阻止,“晓渔浑身都湿了,不能抱。”
晓茶噘着嘴,“晓渔,晓渔,刚才打雷了,我好怕,晓渔不在,晓渔坏,我以后要跟哥哥睡觉,再也不要跟你睡了。”
第24章 时间的荒野
晓渔假装不经意的揉揉眼,“原来是这样,阿爹,晓茶跑错屋子了吧!没事没事,赶紧回去睡吧。”
陈石头偷偷瞧了瞧晓渔的表情,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开了口。
“跑错了也没关系,等天放晴了,就让他俩成婚,到时候让小安搬到西边卧房去,你夜里经常往外跑,晓茶醒了有人陪着也不会害怕了,到时候你就搬到偏房来好了,你们三个总要有人单独睡,肯定不能是晓茶了。”
安广柱有些不忍,站在陈石头的身后,张口结舌叫了一声,“叔——”
陈石头转头斜看着他,眼神冰冷,带着警告。安广柱颓然垂下肩膀,他无能为力。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动容,晓渔捂住嘴,晓茶躲在陈石头温暖的怀抱里,犹如回到小时候,陈石头只冷眼看着晓渔,等着她缓过劲来,接受现实,继续当这个家的顶梁柱,安广柱低着头看着地面。
外面的雨声打在瓦楞上,几乎掩盖了世间所有的声音,晓渔悲从中来,想要放声嘶吼,可是她尝试着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发声。
屋外又一个响亮的闪电,照亮屋内,晓茶吓的惊呼一声,晓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模糊了视野,对面还有人看着,忙用力眨眨眼睛,假装没什么。
“那也是,那,那阿爹你们先忙,我去洗洗换身衣裳。”
陈石头他们哪里有什么要忙的?只是轻声哄着晓茶,再回去睡会儿。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说停就停了,天空放晴,太阳居然还没有完全下去,光芒透过云彩撒下来,海面上波光粼粼,院子里,这个小屋里,也亮了起来,天亮了,又要开始当晓茶和阿爹的依靠了。
晓渔换身衣服,擦了擦头发,见陈石头从偏房出来,站在院子里看她。
晓渔低头搓揉着自己的衣裳,漫不经心地道:“阿爹,我看这天放晴了,明儿就是个好天气,你啥时候办事儿,告诉我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陈石头也瞧见了外面的晚霞,他心知对不起晓渔,可是方才的情况实实在在提醒了他,晓茶是不可能一个人睡的,给晓渔找,不如给晓茶找,妹夫怎么能有自己丈夫来的可靠呢?
况且等晓茶有了自己亲骨肉,将来更有保障,他到了底下,也能跟谷玉珠有个交代。
陈石头心中无声叹息,就这样吧,这才是最合适的安排,晓渔是个聪明又坚韧的孩子,多大困难都没见她怕过,将来根本不用他担心。
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晓渔忙着磨米浆,做米粉,杀鸡宰鸭,忙得团团转。
晓茶跟在安广柱的身后亦步亦趋,看着他瞎忙活,动辄拉拉他的衣裳,给他看自己抓的虫子。
陈石头去转了一圈,通知了一遍,要借的桌椅板凳也一同借了,大家都说到时候带着上门。
陈石头最后才到了军营,正想着让人通传一声,碰巧遇到往外走的刘晓川与张廉,陈石头堆起笑脸,迎上去,“刘晓川同志!”
刘晓川正与张廉讨论战术,突然被叫住,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石头,忙走上去,“陈叔,您老怎么来了?有事吗?”
陈石头笑道:“这不家里要办喜事嘛,孩子要成婚,我来喊你跟陈首长去参加婚礼。”
刘晓川想起昨天傍晚在海边遇到的晓渔,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叔,等会儿,我就跟团长一起过去。”
陈石头放下心来,点点头,刚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还有个叫贺余年的,就是上次去我家的小伙子,也叫上一起,别忘了啊!”
刘晓川笑道:“叔,上次去您家的除了贺余年,还有我旁边这位张廉同志啊!”
陈石头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记不清了,反正你们都来,都来啊!”
刘晓川戏谑的撞一下张廉的胳膊,这厮居然没有拒绝。
陈石头在脑子里挨个清点了一遍,与之前想的人数没啥差错,这才满意的往家走,完全忘了之前想着的人还有陈海而没有张廉。
到了家里,晓渔正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菜园子旁边用黄泥和石头砌了两个临时灶,两口大锅同时咕咚着,先把冷了也好吃的鱼虾煮出来,宰好的鸡鸭打理的干干净净,整只放在水里煮着。
陈石头偷瞄几眼晓渔,见她没啥异样,这才放心的走进卧房。
卧房床腿下面有一块青石板,陈石头轻车熟路的抬起床腿,撬开那块青石,摸出一个布包,轻轻拍掉布包上的灰尘,慢慢打开,一把黄铜钥匙展现眼前。
陈石头摩挲着钥匙,缓缓打开床头,晓渔心心念念惦记多年的木头箱子,里面花花绿绿,都是谷玉珠生前喜欢的衣服,在最底下,陈石头轻手轻脚的翻出一件大红色衣裙。
当年谷玉珠嫁给他的模样浮现眼前,那时候她没有退路,把陈石头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就这,出嫁那天也哭肿了眼睛。
陈石头把光滑的丝绸贴在脸上,就算她哭肿了眼睛,仍然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让他心惊肉跳,一辈子念念不忘,她是那站在那云端的仙子,自己就是那海边礁石底下的烂泥,烂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可以摸到仙女。
触摸着华丽的嫁衣,陈石头眼前谷玉珠的脸与晓茶酷似谷玉珠的脸庞重合,如今这件嫁衣就要叫晓茶披上,送嫁了他们的宝贝女儿。
陈石头捧着嫁衣走到西边卧房,“晓茶,小安,我进来了。”
“阿爹!”晓茶有心爱的哥哥陪着,也不惦记找晓渔了,今天哥哥还穿着新衣裳,跟前些日子给她糖果的解放军似的,这会儿见到阿爹,晓茶兴高采烈的开门。
陈石头脸上挂上慈祥的笑容,“晓茶,这是阿爹和你阿娘给你准备的嫁衣,快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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