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煎为煮,煎有用水熬煮之意。炖煮好的羊肠盛入碗内,舀入高汤,一碗鲜美异常的羊杂汤便做好了。
说到羊杂汤,她在后世的好些朋友是不吃内脏的,觉得重口,她每次都颇感惋惜。
其实处理得好,食材新鲜干净,内脏吃起来没什么异味,烤也好,卤也好,熬汤也好,包括下火锅,都香得很啊!
陈瘸子又将一小碟配菜放在陆雨昭面前,“我亲手做的糟姜,送些娘子尝尝。范先生每次吃煎白肠都会点这个。”
范老头儿笑讲:“陈师傅,怎么小娘子是送,我就要钱?”
陈瘸子:“倘若不要范先生的钱,范先生下次不会光顾小店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陆雨昭笑眯眯地说,“下次我还会光顾的。”
她夹起糟姜送进嘴里,嗯,口感脆嫩爽口,微酸,还有些许酒香。
陆雨昭不由想起她之前拍纪录片,跟组去福建屏南做调研时,吃过的红糟姜。都是取用嫩仔姜,用酒糟、盐腌制的,只不过红糟姜颜色是红的,大约是加了红曲酒酒糟的缘故。
都说姜解腥躁,作为中餐的做菜作料不可或缺,但糟姜腌姜泡姜这些,俨然已经可以当做一道美食了。
陆雨昭喝了一口煎羊白肠的汤,看似清寡的羊汤醇厚,胡椒衬得汤头更是浓郁鲜烫。
再夹起一块白条条的羊肠尝了尝,没什么脏器膻味,口感滑嫩,很有嚼劲。筷子往下捞一捞,面条原来在碗底放着,长长扁扁的面带子,很像河南的烩面。
等等,烩面,澄白的汤底,白条条的羊肠,店主人在她甫一进门就问她吃不吃得惯……
她抬眼不由问:“可问店老板,这碗中的羊白肠,可是羊的大肠小肠?”
阿焕眼睛都亮了,“娘子的嘴巴真灵!”
倒也不是,只是这旋煎羊白肠,味道还挺像——
她来自开封的室友,带着全寝室在开封旅游时,领着她们去吃过的、据说很重口的风味小吃羊双肠。
羊双肠就是指羊的大肠小肠,汤里洒韭菜、香菜,自己加盐加油辣子,室友还爱添一份羊外腰……他们本地人都习惯了,但作为外地人,喜欢的爱得不行,不喜欢的避之不及。
海纳百川派陆雨昭很欣然就接受了,一个室友表示汤头好喝羊肠吃不惯,还有另外一个室友连门都不愿意进。
在这阴雨天里,吃一碗羊汤再好不过了。
佐以糟姜,一碗羊汤喝完,她的手脚俱暖,胃里也暖烘烘的,舒适又称心。
转头,看见范老头儿就着饼,一点一点掰碎了泡在汤里吃。
陈瘸子坐在他对面,和他闲聊,“我记得今日,众举子在礼部贡院省试,去年范先生以翰林大学士知贡举,主持春闱大事,今年怎地跑来小店吃煎羊白肠?”
范先生笑,“也不能年年是我。”
岁微去门外观察雨势回来,对陆雨昭说:“这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范先生喝着羊汤,不禁唏嘘,“你这家面食店,我初入汴京就在了,如今到年底却要关了,老陈啊,你拿手的羊脚子我再也吃不到了吗?”
阿焕插话:“岂非羊脚子,阿公拿手的多了,还有批切羊头、春茧、血肚羹,血粉羹,软羊面、桐皮面……”
陈瘸子揉着腿,抱歉道:“可惜我精力不济,即便店开着,也只卖一样,这些早已没做了。”
哎,居然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她注定要错过了,陆雨昭吃饱喝足,颇为遗憾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旋煎羊白肠:《东京梦华录》提到的,没有具体做法。
旋取“临时”之意,应该是指羊白肠现做就可以,不用准备很久。
毕竟是高汤吊着,提早就炖好了。
第10章 杏仁酪与蜜汁烤翅 合作愉快
春闱放榜这天,天朗气清,礼部门前围满了人。
一时汴梁城中,茶肆内、酒楼里、包括禁中,闲聊的话题都是此次春闱省试。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国子监范直讲的孙子范钦才华斐然,一举夺得省元的消息。
顾宅内,虞老太太也在和下朝回来的顾大郎聊沈钦。
顾晖:“他的文章知贡举的于学士拿去给官家看了,官家颇为惊艳,直呼他当为登科及第之才。”
老太太问:“我听闻范直讲为了避嫌,此次的春闱没有当主考官。”
顾晖:“是了,范钦聪慧乖觉,自小性子静,在国子监读书专注刻苦,就说前些时候,在国子监广文馆试也得了头名监元。”
“可见去国子监读书不无坏处,能让人静心养性,直讲范先生也乃国朝大儒,桃李成蹊,学生满朝堂。倘若阿昀去了国子监……”
姚汐很聪明地接话,意图让老太太送顾昀去国子监读书。
老太太沉思半晌,“我与范直讲的夫人有些交情,明日我做东,请她去会仙楼吃酒问问情况,你替我张罗着。”
见老太太不再固执,口头松动,姚汐连忙应承下来。
另一边,后门桥的瓦子里,露天桌椅高座满棚。
范钦找上顾昀,求顾昀做中间人,领他见凤来院的苏行首一面。
“凤来院我去了,苏娘子拒而不见,我想若是顾兄,她定当卖你这个面子。”
那苏娘子不仅是凤来院的行首头牌,亦是汴梁城久负盛名的花魁魁首,见之一面自然不易。
顾昀手中一柄折扇,散漫敲击着桌面,听着戏班咿咿呀呀唱着杂戏。
“你见她做什么。”
范钦的脸一下子红了,腼腆道:“听、听闻苏行首的箜篌一绝,且颇有才情——”
顾昀扇子一收,“行,明日会仙楼见,你请客。”
范钦喜不自胜,“多谢顾兄。”
-
翌日,陆雨昭随老太太和姚氏一起来的会仙楼。
她听了老太太要去会仙楼吃酒,便请求姚汐稍上她,蹭吃蹭喝她是专业的。
陆雨昭第一回 上汴京城的大酒楼,很是兴奋。
马车还未行近,她便遥遥看到会仙楼门前用红绸扎的彩楼欢门,气派喜庆又惹眼,这是国朝大酒楼非常老道的揽客手段了。
刚从车上下来,会仙楼里就有跑堂的出来迎接。
“客官里面请,老夫人、娘子们想吃些什么?咱们酒楼有自酿的新丰酒……”
跑堂的后生嘴巴伶俐地报着菜名,眼瞧客人们富贵,直接往楼上雅间请。
姚汐:“问你们老板娘,我昨日便同她订好了包厢和菜品,你自去准备就行了。”
跑堂的连连,应声去了。
陆雨昭东看看西看看,一楼大堂客满为患,二楼迎来送往,皆是喧嘈热闹。
客人形形色色,有穿斓衫的年轻后生看着邸报、高谈阔论时政;有就着一盘炒银杏果,大白日便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中年汉子;也有坐在二楼窗边凭栏而眺、吃下午茶聊八卦的小娘子们。
竟还有进来做小生意的,跨着食蓝穿梭其间,卖醒酒药、卖下酒菜的、卖吃食点心的,甚至还有卖唱女不唤自来,唱小曲儿以讨赏钱。
陆雨昭叹为观止,居然还能这样,多么互惠互利的营销手段啊。
其间,夹杂着今天的最新八卦,不外是以下:
“可知凤来院的苏行首在会仙楼?”
“嗯?还有昨日的那个省元范钦?”
“真的假的?休要诓我,苏行首不轻易接客的——”
“那要看是谁,顾家那位纨绔请她来给范钦助兴,她能不来吗?那纨绔可是为博苏行首一笑一掷千金的主儿啊!”
随行的范夫人微微蹙眉,虞太夫人脸一沉,让素秋抓了个跑堂的问顾昀在哪个包间。跑堂的战战兢兢,带着人去了。
陆雨昭心里暗叫不好,她有种预感,今天是解锁不了在大酒楼吃饭的成就了。
虞太夫人让跑堂的推开门,包间里笙歌音绕,那位苏行首正低眉垂眼弹着箜篌。
范钦醉醺醺叫着好,顾昀正支着下巴,发呆。
“祖母!”范钦转过头,瞥见门口的范夫人。
他旋即磕磕巴巴道:“祖母,您、您怎么来了?”
“顾昀,你给我过来!”虞太夫人咬牙低喊。
“你在做什么?你自个儿散漫无端便算了,别影响旁人大好前途!小范若还没殿试唱名登科,就以狎妓坏了名声——”
“太夫人,是我的错,是我请求二郎求见苏行首,勿要错怪顾兄。”范钦忙道。
“小范,顾昀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不用替他说话。”老太太示意素秋搀走他,“你快随范夫人回去。”
乐声凝滞,苏行首弹箜篌的手一停。
她放下箜篌娉婷行来,向老太太行了礼,替顾昀说话:“郎君们少年意气,喝酒吟对,我以箜篌助兴,行风雅事……不曾轻浮,自然不是太夫人口中的狎妓。”
她低眉顺眼行着礼,脊背却直直的,话说得不紧不慢,清高自傲的风尘女,对狎妓两个字格外敏感。
虞太夫人睨着她,拧眉不言,气氛一下子凝滞。
有眼力见的素秋低斥,“怎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苏行首脊背轻颤,眉笼轻愁,咬唇未语。
“祖母。”顾昀淡淡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我回去就是了。”
这是什么修罗场?什么爱而不得痴男怨女的现场。
陆雨昭又开始头疼了。
她咳了声,小跑到顾昀身侧,拽住了他的胳膊,用撒娇的语气小声抱怨道:“郎君,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顾昀稍有一怔,旋即勾唇,点了下头,“夫人说的是。”
陆雨昭愣了下,他居然这么配合她,这么给她面子的。
她又笑眯眯对范钦讲:“你是夫君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朋友小聚吃酒怎不叫我?这样,等范郎君登科及第的时候,我与夫君做东,再请客会仙楼。日后夫君也需要你的照拂呢。”
最后,陆雨昭跑到苏行首跟前,抓起她的爪子拍了拍,“苏行首辛苦了,下次请客,劳烦行首还来作陪。”
陆雨昭的一套戏演完,虞太夫人的眉头松动,气氛不再僵持。
范夫人笑了起来,“这便是二郎的新妇陆氏?”
“是了。”姚汐忍笑朝陆雨昭招手,“雨昭,过来,见过范夫人。”
陆雨昭一脸笑眯眯地走过去了。
跑堂的和素秋送范钦上了回范宅的马车。
陆雨昭余光一瞥,苏行首抱着箜篌,目光落在顾昀身上一眼,神色寂寥地敛睫走了。
-
回了顾宅,顾昀又被罚去跪祠堂,禁足一个月。
他跪到夜深露浓,老太太气才消,打发人去送点吃食过去。
然而老太太没想到的是,陆雨昭已经去了。
她拿着食盒踏进祠堂,这回直接捞了一个蒲团在膝盖,“扑通”一下,陪着顾昀跪了下来。
“夫人,这是做什么?”
“我陪郎君,等祖母气消。”陆雨昭温柔地说。
“你。”顾昀稍顿,意味不明哂笑了声,“真是八面玲珑呢。”
陆雨昭顾自打开了食盒,端出一碗杏仁酪,递给顾昀一碗。
“毕竟我想好好过我的生活,顾昀,我们聊聊吧。”
“你和凤来院的那位苏行首,是两情相悦的吧?”陆雨昭搅动着杏仁酪,自顾自地说,“是这样的,既然我们做了夫妻,官家赐婚,和离大概是不行的。苏行首的出身,她也注定做不了你的妻。但是我不介意你迎她做妾的,不过有个前提,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在说什么?”
陆雨昭抬眼,“嗯?”
顾昀一脸好笑地瞧着她,“夫人原来早想与我和离?”
陆雨昭:“你别岔开话题。”
顾昀:“这是当然的,嫁给我委屈夫人了。”
“若你答应我这几个条件,我不会觉得委屈。”
陆雨昭脑补得情真意切,不由叹息了一声,居然生出一种苦命鸳鸯被自己拆散的愧疚感来。
“你也不用委曲求全,和苏行首爱而不得。咱们也不用闹到两看生厌、面目互憎的地步,和和气气做一对形婚夫妻——咳,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是不行的,对不对?”
顾昀没应声,好整以暇等着她继续讲。
“所以,顾昀,我们在外人面前,至少假作恩爱一点。”陆雨昭说,“我也不想给旁人看笑话,想必你也不想的,对吧?”
顾昀终于“嗯”了声,“杏仁酪不错。”
陆雨昭喜出望外,“既如此,郎君是答应了?”
顾昀抿了一口杏仁酪,“似乎和平日做的不太一样?”
陆雨昭成功被他岔开,“我稍微改了方子,加了牛乳,糯米。”
当今的做法是将杏仁果磨碾出汁,直至成浆,然后滤去残渣,掺入细腻米粉,加糖熬制而成。味道是好的,却不太浓郁。
后世也有杏仁露之类的甜点,加牛奶、炼乳,非常香醇浓郁。
杏仁酪是小厨房的刘三娘做的,陆雨昭便叫她把糯米和杏仁果一同碾碎,加牛乳,然后再加糖上锅熬煮。熬煮时不断搅拌,直至粘稠状态才叫停。
洒下玫瑰蜜和桂花蜜点缀,一碗洁白如玉的杏仁酪便做好了。
吃一口口齿清润甜美,奶香四溢,加了糯米,口感更多了一分黏牙醇浓。
刘三娘说,杏仁酪是顾昀最喜欢的吃食,他心情不好就会吃这个。
陆雨昭投其所好,嗯,和谈成功了。
“首先,夫人对我有一点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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