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年底汇报中,这两个厂都是最受县里领导瞩目,也都是得到资源最多的,两个厂长和欧县长还有汪书记的关系也一直处得还不错,让他们俩来打头阵,绝对没问题!
至于其他人,则负责敲边鼓。
然而……
这几个在厂里头都是说一不二,在县里的地位也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厂长们,才刚在马秘书的引领下来到办公室,坐在了欧县长和汪书记两个人对面,打了个招呼,正准备按照计划行动的时候——
向来对谁都是见面三分笑的欧县长看着谢厂长正欲开口的样子,是直接耷拉下了一张脸不说,还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抱怀的样子,显然是对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有所排斥、抵触。
这让本应该负责开头第一句话的谢厂长心中警铃大震,立刻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并开始在心里复盘着自己和厂子最近的工作是否有哪里惹得了欧县长不满,思索着刚刚他们在会客室等待的时间是否是欧县长和汪书记两个人在故意晾他们。
而与此同时,没能得到谢厂长开口的曹厂长和另外几个厂长也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他们都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没开口给自己递话茬的谢厂长,后又顺着他紧张的目光,看见了板着一张脸的欧县长和汪书记。
两位领导的反常态度,和谢厂长突然的沉默,也同样让这几个本就各怀心思和目的的厂长们感到不安。
说实话,在从前汪书记只关注民生问题,前一任县长则热衷于大搞政治的时候,如谢厂长他们这些厂领导们对待政府领导的态度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恭敬。
那时候厂里的工作是厂长一把抓,县里的政治跟他们完全没关系,县领导也管不着他们,完全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比谁矮一头。
但谁让头几年wenge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各工厂都闹革命,争吵着要罢工,前一任县长想借这个时机争取离开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奔个好前程,却不成想,人直接让汪书记给狠狠收拾一通,直接送去了农场接受再教育不说,新来的欧县长更是和汪书记联起手,以绝对强硬的手腕将他们工厂内部的罢工给压制下来。
自那次以后,他们这几个厂长虽然没被撸下来,可却也是再没了从前说一不二的权利,这也是为啥他们如今对待欧县长和汪书记的态度是如此谨小慎微的根本原因。
想起从前和政府领导井水不犯河水,在厂里头说一不二的过往,再看看如今还得看人脸色说话、办事的当下,几个厂领导们都忍不住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
正在几个厂长追忆似水年华,回味过往美好时光的时候,欧县长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面,同坐在自己对面排排坐的厂领导们,开口道:“几位厂长同志,你们今天过来这趟,是想为纺织厂建房来找我们帮你们去纺织厂施压的,对吧?”
几个厂长:“!!!”
看着几个人意外又心虚的样子,汪书记没等欧县长继续说那些“软钉子”话,直言不讳道:“枉你们还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同志!一天天不想着怎么提高自身工作能力,促进厂子发展,就知道眼红人纺织厂!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天天背后说纺织厂的小话也就算了,看人家建家属院,就想着捡现成的便宜,自己想不出给厂里头建家属院的法子,就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还想拉着我和欧县长扯大旗?真有你们的啊!”
汪书记耿直的性情,和向来不保留、直接的说话风格,几个厂长也都是知道的。
但知道不代表能接受。
像是此刻,几个厂长被汪书记狗血喷头地骂了一通后,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十分呆滞,显然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其中,固然是有汪书记的话属实是有些难听,让已经身居高位许久的他们一时间无法接受,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汪书记这掀开了他们遮羞布,直接把他们今天过来这趟的最终目的大张旗鼓说出来的行为,让他们感到了震惊、不安、心虚和羞愧。
他们试图辩解,想要保留些许面子。
可还不等几人开口,汪书记就直接将他刚放在旁边的计划书拍在了他们跟前:“看看!你们私下里的小九九,人家纺织厂老早就知道了!但苏厂长不像你们一个个,那么小肚鸡肠,不光没有和你们计较,反而愿意将纺织厂建房的经验分享给你们所有人——”
汪书记刚指着他拍在桌上的计划书:“这是苏厂长今天在你们来之前就交给我们的建房计划书,是给你们几个厂子专门准备的,里面有详细的,关于纺织厂建家属院的每一步操作,只要识字的人就都能看明白它。你们不是想知道纺织厂是哪儿来的钱建家属院的嘛,里面都写得很清楚,不用你们再费事给我和欧县长这上眼药了。”
“这计划书可是苏厂长亲自写的,为的,就是想让县里所有厂子里的工人都能住上楼房,你们今天就算是不来,这计划书里的内容我们也会告诉你们,不光是为了让你们也像纺织厂一样,组织工人建楼房,更为了让你们能学学苏厂长无私奉献的精神,跟一跟对方从不停歇的脚步——免得你们一个个都闲得冒油,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欧县长说着,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换作以往,这群厂长们要是听到汪书记和欧县长如此刻薄、难听的话,哪怕是已经被政府削弱了一定权利,也一定会奋起反抗,绝不会任由对方这样嘲讽他们。
但在今天,本就心虚的他们,听着两位县领导一唱一和的寒酸,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全都将目光紧盯在桌上的那本计划书上面。
看着封皮上被写在最显眼的“建房策划及具体操作指南”字迹下面的那一张被贴在计划书封皮上的便签内容——“万分期盼领导同志能够通过将这份计划书对外公开,以争取各工厂能尽快开工建房,让花阳县下的全体工人同志们,都能在今年住上新房子”——这一美好祝愿。
是个人看了就能感受到流露在字里行间的坦荡与真诚,几个厂长也不例外,甚至他们比旁人还要更多不止几分的感触。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对纺织厂,对那位从未谋面的苏厂长,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情绪,和那些缠绕在他们心底对女同志,对纺织厂这一从前在各方面都比不过他们所在厂子的排斥与恶意。
想起他们这几天商量出来的,对纺织厂的算计,和他们此行过来的目的……几个厂长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脸皮涨红,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滋味。
真……
真惭愧啊。
…………
正在这几个厂长内心备受惭愧情绪煎熬,且越回忆自己最近做出来的不入流事情,就越觉得后悔,觉得对不起纺织厂和不计前嫌且大公无私的苏厂长的时候,苏曼早已经地回到了纺织厂,顺路还不忘看了一眼旁边工地上的建筑进度。
完全没把刚刚在县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当回事的苏曼此时此刻最关注的有三件事:一件,是她递交上去的另外那份一条龙计划能不能得到同意;一件,就是五月份就能完工的,技术学院的招生问题;还有一件,就是已经由乔黎明研究明白的新技术的跟进工作。
第一件事得等消息;
第二件事还不着急;
第三件事……
在回到办公室后,苏曼一想起被自己排在工作日程首位的新技术跟进与推广内容,就难免有些发愁自己该怎么面对乔黎明。
想起年前和乔黎明的那次对话,苏曼就恨不得时光倒退,给当时还想着和对方把话说明白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如果当时她能忍住,哪怕是承认渣女身份,坚持装作不知道乔黎明对自己喜欢的话,她也不至于被死脑筋、倔强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乔黎明给反将一军,把打算得好好的劝说现成,变成他对自己的……的真情告白现场啊!
苏曼:别问!问就是后悔!
每每想起这件事,苏曼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乔黎明的告白……啊啊啊啊,不能再想下去了!
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有被对方如此全心全意的告白打动了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被打动的苏曼抬手拍了拍自己略有些泛热的脸蛋,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工作上面。
说起这一项由苏曼率先提出,并在乔黎明研究成功后,被她打算用来让纺织厂翻身,连带着服装厂一起称霸市场的技术,其实也只是苏曼利用自己上辈子曾在未来更发展社会中生活过的见识所提出的,棉+涤纶的混合布料概念。
其实“的确良”布料也算是一种混合布料,但在如今市面上所卖的这些“的确良”布料相关产品,大多都是纯纺的,也就是百分百化纤布料,不掺杂半点棉花。
真正要等到混合布料,也就是涤棉或棉涤布料的出现,大概得等到76年及以后,因为那个时候国家为了腾出棉花用地以增加粮食、蔬菜等种植土地面积,才会正儿八经地去大量地进口化纤设备,再大量生产涤纶制品。[1]
也是要等到76年以后,涤纶制品也会短暂又迅速地将棉布料驱逐出服装市场,正式风靡全国。[1]
苏曼是想趁国内现在才只是刚兴起“的确良”布料,还没有真正在涤纶制品上面下功夫的时候,先把涤棉和棉涤这样容纳了涤纶结实、耐穿,和棉布舒服、吸汗等优点的混合布料给鼓捣出来,把这个市场占领了,顺便再巩固一下“麦田”这个品牌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地位。
当然了,以现在纺织厂的能力来看,距离苏曼想要占领市场的梦想,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至于“麦田“”这个品牌能否深入人心,说出来也是显得太过虚无缥缈。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利用这项国内还没有的布料生产技术,把纺织厂盘活,让厂子盈利,工人们赚钱,把之前厂里,还有工人们之前为了集资盖房而东拼西凑借来的钱,都给补齐了才最重要!
…………
正在苏曼默默合计着该安排哪些人负责新技术的跟进工作,和学习新技术的人选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急促地敲响,只见王立业没等苏曼喊他进来,就十分激动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自百度百科“的确良”词条内容。感谢在2021-12-19 14:03:17~2021-12-20 20: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非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面对王立业的闯入,被打断了心中思绪的苏曼没有计较对方略显失礼的行为,倒是十分好奇王立业急匆匆过来的原因和目的会是什么:“王立业同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个时候应该和其他几位老同志一起为技术学校的工作撰写教案才对。”
“不好意思苏厂长,我知道我这趟过来有点冒昧,但我实在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找你。”略有些激动,也自觉行为过于冲动的王立业先是同苏曼表示了对自己刚刚行为的歉意。
只是就像是王立业话里说得那样,他是真的有些激动,也是真的想不明白一些事情,所以没等苏曼开口询问,他就忍不住开口道:“可我真想不明白,苏厂长你为啥要主动把咱们厂的建房方案给县里?这不就等于把咱们厂的建房机密拱手给了县里其他几个厂子了吗!”
王立业是真的想不明白,也是真的不甘心。
从前在他还是纺织厂厂长的时候,他就总被县里其他那几个老牌厂子疏远、排挤,尤其是在闹wenge的时候,因为纺织厂是唯一没有跟着闹罢工的,而得到了两位县领导的青睐,与资源上的帮扶,以至于彻底被几个厂长给踢出了他们那个小团体。
每次见面都要遭受他们一唱一和的冷嘲热讽也就算了,真正让王立业难以释怀的,还是年前纺织厂先是说要倒闭,后来又在苏曼的介入下成为麦田服装厂分厂的事敲定后,那几位平日里总是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私下里比谁都小肚鸡肠的厂领导们对纺织厂境况,而幸灾乐祸的对外态度!
王立业满腔愤懑着的同时,理智也渐渐回笼。
看着双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打量香=香=独=家=整=理着自己的苏曼,王立业也反过昧来了,压下自己刚刚的冲动,说道:“苏厂长,我知道咱们厂如今建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县里,你把建房经验分享出去也必然是有你的考量,但我真的是……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让其他厂子把咱们的经验照搬回去,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一句不走心、不真诚的谢谢,能值几个钱?”苏曼没有计较王立业从刚刚进来办公室后就开始自说自话的态度,而是反问对方一句让人有些摸不清她态度的话。
听见这话,王立业猛地想起了之前苏曼算计……咳,不是,是想方设法帮助纺织厂成为她麦田服装厂分厂时,拿腔拿调的样子。
王立业强忍着自己想要抬手拍一拍自己这不争气脑子的冲动,心想:他怎么忘了,这位苏厂长同志像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又记仇又从不做赔本生意的主儿,说是将建房计划分享出去是无私奉献的事儿,可谁知道她背后是又在算计什么呢!
想着自己刚因听到消息而过于冲动,直接就跑过来,还发了一通牢骚的行为,王立业只觉得自己的后脊背都开始冒冷汗。
“苏厂长,我刚不是对您有意见,我只是……”王立业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就见苏曼一抬手,止住了他结结巴巴的表达,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让王立业立刻闭嘴,保持沉默地等待苏曼开口。
然而,苏曼并没有宽慰对方的想法,只是接着自己刚刚的话,对王立业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因计划书而同我说半句不值钱的感谢,但我很需要他们按照计划书里的内容执行,尽快开始建房。但我和那几位厂长并没有太多交情,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和他们相处,所以接下来等他们来厂子以后,由你负责接待,记得不要太冲动,一定得走温情的、友好的、不计前嫌的相处模式,促使他们因咱们厂的友好态度而既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惭愧,又迫不及待地拿着咱们的计划书开始建房工作。”
王立业知道苏曼这是要算计其他几个厂子,但他还是有些不明白这样做能得到什么。碍于自己刚刚的行为,他心里头虽跟百爪挠心似的,想要开口问一问苏曼,却仍是有些犹豫,生怕自己的愚蠢会惹来苏曼的嫌弃。
事实上,在看出王立业一脸求知的渴望神情时,苏曼的确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两句对方的不开窍,但看着王立业已经沦为“地中海”的发型,和他花白的鬓角时,她又不免有些心软于对方的年纪,并心虚于对方中老年秃顶的原因是自己造成的这点。
138/146 首页 上一页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