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呼呼大睡,我只好一个人守着了。”
灵堂外传来脚步声,礼部有官员来为大行皇帝沐浴更衣。
宫里各处都挂上了白幡,后宫嫔妃们神色哀凄,姜皇后撑着重病之身,一身素服跪在廊下,对谁当皇帝都漠不关心。
她双眼通红肿胀,浑身无力,全靠两位贴身宫女扶着。
太后先是看了谢珀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看向自己的大宫女浅芜。
浅芜点了点头,手轻轻一挥,有六个宫女手捧着明黄龙袍、十二旒玉制冕冠、佩绶等帝王礼服佩饰上前。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请陛下更衣。”
身后跪着的文武百官也跪了下去。
浅芜听着后面的大臣们高声劝谏谢珀登位,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人才是众望所归吧?
昨日平王不知为何,进了寿康宫就直呼救命,坚决不当皇帝,说他是被属官逼迫才上的表,他胸无大志,才能不如谢珀,只想当一个富贵闲王。
太后以为他是被谢珀威胁才如此,他猛地摇头,说出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自从春节返回封地之后就一直被囚禁于王府,直到雍京战乱之后,手下偏将与属官合谋造反逼他上表,之后他才找到机会逃回来,他活着的价值就是当傀儡。
当时太后就大怒,派人去了平王府,竟发现那里早早备好了帝王华盖。
母子关在内殿密谈到天亮才出来,接受了现实,那些恶奴让谢珀去料理。
太后只有两个儿子,与其断子绝孙,不如保住小儿子和孙子,萧楚航的世子妃已经有孕,若是扶平王上位,势单力薄不说,还要仰人鼻息,不如以此人情与谢珀换一个安稳未来。
谢珀进宫之后曾找过她,愿意放她出宫与儿子团聚,一起在旧都皇宫里生活,封号食邑照旧。
这样的条件,太后是心动的,只是当时还存着侥幸心理,觉得只要儿子争取,文武百官未必全站在谢珀一边。
现如今还有何话说,身后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天响,一切已成定局,甚至不用谢珀出面,自会有许多宗室遗老入宫劝说。
谢珀回头看向萧景芯,长明灯的火苗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有一瞬间他觉得她要哭了,但是仔细看过去又没有,她很平静。
“景芯。”他伸手牵住她往外走。
晨曦洒在两人身上,晕出淡淡的金光,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萧景芯侧头看他,上一世他是孤身一人走出去还是牵着谁的手?
殿外跪满了人,从廊下一直跪到明阙台,黑央央一片,都是入宫哭丧的。
灵堂里的沐浴仪式已经开始,旁边也准备了新帝沐浴更衣的殿阁。
谢珀由内侍引入阁中。
哀凄的哭声响起,哭声、念经声、木鱼声交织在一起,肃穆庄严。
萧景芯跪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流泪。
从这一刻起,她就不能进入灵堂了,接下来的仪式由谢珀主持。
不一会,谢珀换上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玉制冕冠走了出来,书卷气被帝王气势彻底替代。
年轻的帝王缓步走过,所有人都不敢直视龙颜。
丧乐响起,十二个内侍跟在他身后入内,协助他为大雍最后一任皇帝入殓。
灵堂里,景嘉帝面容安详地躺着,已经换好了殓衣,华贵殓衣闪着暗光,最上面一层由金线和玉片所制,玉质细腻莹润。
谢珀行了一礼,由礼官引导着进行饭含入殓、盖棺等一系列动作。
外面的哭灵声杂乱,谢珀却能清楚准确地捕捉到萧景芯的哭声。
她的哭声里裴伤勾得他心里发紧,转头又替她多看几眼宠她如命的父亲。
礼毕之时,已是暮色四合,众人散去,只留至亲在灵堂外守着。
大殓之后还需停灵二十七日,举国皆哀,禁嫁娶,每日早晚哭灵。
二公主因为参与了造反还被关押在宗人府,如今只有平王父子和萧景芯带着几个年幼的公主守着。太后上了年纪,原来的姜皇后病体难支,已经晕倒被送回寝宫。
平王望了望谢珀,见他一直陪萧景芯跪着,有心过去说两句,又怕打扰。
“皇叔有话要说?”萧景芯轻声问。
“没话,你们聊,你们聊。”平王猛摇头,往自己儿子身边挪了挪位置。
萧楚航尴尬咧嘴,朝谢珀行了个臣子礼,“陛下,我父亲是想在宫里多住几天,等王府隐患除了再回去。”
暗示谢珀快帮他们解决烂摊子。
萧楚航成亲之后极少住在平王府,一直住在妻子的娘家赵国公府里,昨天才听说自己家被王府属官霸占,自己的好宝贝全被搬空了。
他知道他们父子俩都是窝囊废,被妻子骂得连国公府都回不去了。
萧景芯心生同情,萧楚航往日待她如亲妹,确实对她非常好,于是为他求了情。
“皇宫是你的家,他们是你的亲人,你可以安排。”谢珀认真地对萧景芯说。
他并不想让她有任何不自在。
*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议事上朝的地方换成了泰和殿旁边的明昭殿。
诸事繁杂,谢珀首先处理的是齐州水灾的问题,登基大典都往后挪日子。
这次造反牵连其中的官员不少,朝臣空缺极多,每个人都很忙,脚步匆匆,就连太师谢琅也是日日上朝。
沈停更是被谢珀安排的任务累得差点走不动,好不容易才东抠西挤攒出一批赈灾粮。
萧景芯有几日不见谢珀,这天晚上哭灵过后,一直没睡,在房中画画。
一直画到子时,才听到旁边的偏殿传来轻微的动静,她撑起支摘窗望去,谢珀轻手轻脚地走上石阶,抬头不经易间与她视线相交。
片刻之后,谢珀走到她窗下,展颜一笑,“怎么没睡?”
“睡不着。”萧景芯放下画笔,伸手就要关窗,被他挡住。
“那就陪我说说话,景芯。”
谢珀在她面前从不自称朕。他双手撑在窗台上,像是寻常少年郎偷偷来看自己心爱的女孩。
月光柔化了他清冷的侧脸,像是月下仙人似的。
“说什么?”萧景芯坐在矮圈椅上仰头望他,眼里是揉碎的月影。
“我听说你不喜欢那盏花灯。”谢珀眼珠子一转,瞄向挂在窗边的灯。
那天在灵前亲手做的灯,上面画的是他们一起去过的几个地方。
“要不我再做一盏,你喜欢什么花样。”
“你最近不忙了吗?”萧景芯听说他天天晩上都忙到丑时才睡。
他自己在偏殿里用屏风隔出一间小小的卧室,萧景芯去看过,只能放进一张小床,她躺在上面都要缩手缩脚,别说身体修长的谢珀了。
“就是因为忙才想做盏灯放松一下。”
“哪有这样的人。”萧景芯推开他凑过去的脑袋。
今天大概是因为热,谢珀只着一件牙白色的单衣,头发全部束起,用紫玉扣住,萧景芯眼熟他的玉扣。
那原来是她的玉扣。
谢珀平日里生活并不挑剔,怎么简单怎么来,也不用宫女侍候,每天自己就可以收拾妥当。
也不知道以往挑剔的御史台有没有上书让他注意帝皇威仪。
谢珀被推开也不恼,眉开眼笑地靠在墙边,“今晚月色真好,我们去赏月吧。”
“不去。”大晚上不睡觉,白天又忙,累病了怎么办?她才不要侍疾。
“那我就在这里赏。”谢珀难得见到萧景芯脸上有笑意,怎么舍得走。
两人就隔着一道雕花木窗说话。
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挂天边,有两颗星星没有被月光盖过,反而越来越亮。
谢珀心情平静,只愿以后都是如此岁月静好。
“你怎么还不走?”萧景芯又要关窗,赶他去睡觉,“我要睡了。”
“好吧。”谢珀伸手帮她放下木窗,“好梦,景芯。”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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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期间,少了玩乐,雍京里茶楼冷清,说书的也歇了业,坐在树下纳凉闲聊时,最喜欢讲新帝当年的故事,涤北大街的街坊邻居最受欢迎。
民间也有很多传说,太多人认识新帝了,谁都能说上两句,怎么玄乎怎么来,传得像神仙下凡。
巷子尽头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树下的闲聊声一直传到茶楼里。
“祖父,我们该怎么办?谢珀那小子竟有这般泼天富贵,谢家被天下人所耻笑。”
靠窗有一老一少,少的大约刚及冠,老的须发皆白,满脸浩然正气,书卷气是刻在骨子里一辈子的。
他穿着一身白色襦衫,容貌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清俊。此时慢斯理地饮茶。
“祖父!”少年皱眉,“万一他翻旧账,又把我谢氏挡在官场之外怎么办?”
少年满脸焦躁,也怪他倒霉,错以为宋之连保平王占着天下大义,谁知谢珀直接就登上那个位置,小时候他不懂,还跟着别人骂过他全家。
“谢珏,你在怕他?”
“祖父,我怕他不是正常的吗?他现在是皇帝。”谢珏黑了脸,“我们还和宋之连搅和在一起,不先发制人,来日必被他秋后算帐!”
“晏扬还是闭门谢客?”
“嗯,吃了几次闭门羹。”
他们说得太投入,没看到茶馆外有一辆马车驰过。
谢珀和沈停坐在马车里。
马车不起眼,里面也不大,沈停束手束脚地盘腿坐在角落,谨慎地望着窗外。
“坐过来点,我能吃了你不成。”谢珀摇头苦笑。
“你突然当了皇帝,我不习惯。”沈停愁眉苦脸,平时干活还好,但是同乘一车,他有点紧张。
“当了皇帝也是你兄弟。”谢珀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你以前就想喝的极品铁观音。”
“你带我去哪?”沈停双手接过茶杯,轻抿一口。
贡茶就是不一样,唇齿留香。难怪最近这么多人明里暗里来拉扰他,谢珀对他确实信任有加。
“你明天要南下齐州赈灾,去之前先让你安心。”谢珀给自己倒了杯茶,细品一翻,觉得贡茶确实香,不过他更喜欢白水,够解渴。
马车又快又稳,茶水连涟漪都没有,所到之处都是市井街巷,很快停在新城门前。
谢珀掀帘下车,背着手看紧闭的城门。
“你看,只要我想,什么事都能做到。”
沈停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来,当时他父母死于城墙倒塌,谢珀那时说:“我想在这里开个城门,提醒世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牢固的大铁门看着特别结实,恐怕攻城车都攻不下,没想到短短时日,谢珀能造出这样威武的城门。
“这道门名为工匠门,只有每年的五月二十八和十一月初八打开。”谢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工匠门?”沈停眨眼之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六年前的十一月初八正是城墙倒塌之日。谢珀他一直没变,始终是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少年。
“宋之连的案子会重损,与昭王谋逆、太尉养私兵一起处置。”谢珀拍了拍沈停的肩膀。
“嗯!我会尽快赶回来看你登基当皇帝。”沈停捶了他一下。
两人相视一笑。
*
昭王景融造反的原因震惊天下,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北狄的狼子野心。
众臣纷纷上书,请求刑部尽快处置相关人等。
只是行刑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众人意见不一。
这天下朝后,谢珀回到琼华宫,陪萧景芯用午膳。
他吩吩内侍将一道道菜端上来,什么八宝炙豕,香煎雪雉,杂味鹿羹,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怎么今天这么多菜?”萧景芯有些闷闷不乐,她听见明昭殿的宫女说有大臣上折子劝柬谢珀选妃。
难道他要先哄她松口?
顿时那些美味不香了。
谢珀以为她嫌菜油腻,笑着舀了一勺鹿羹递到她唇边,“尝尝这个,我猎的鹿。”
眉眼的得意劲儿十分明显。
居然还亲自去猎鹿,萧景芯心里火大地瞪了他一眼。
谢珀兴致勃勃道:“猎场夏日野味可多了,半天功夫就猎到一只。”
他听白宇澜说鹿肉益气补肾,对手脚冰凉的人特别好,他昨日趁着送沈停出城,顺道去了一趟皇家猎场,夜里才回城,这羹熬了许久呢!
萧景芯看他满眼笑意,轻声哄着自己,免为其难地张嘴吃进去。
“等秋天到了,我们去永照宫过中秋,到时候我带你打猎。”谢珀又递过去一勺。
这几天他换着法子喂萧景芯吃东西,她的气色越来越好。
小脸又白又嫩,吹弹可破,他成就感十足,特别喜欢喂萧景芯吃东西,每天早中晚既能和她在一起,又能放松心情,暂时放下政事。
萧景芯拒绝了几次,见他依旧乐此不疲,也就由他去了。
用过午膳,谢珀就离开了,萧景芯回到房间里,闲着没事又拿着柔软的布帕擦拭那套谢珀给她的黑甲。
几个宫女在一边互相对望窃笑着。
“你们笑什么?”萧景芯放下布帕。
“回公主,驸马爷昨日又偷偷爬窗户进来给你盖被子,您说他为啥不走门。”秋思掩唇轻笑。
她之前被景阳打伤了腿,现在伤刚好,不耐久站,坐在萧景芯给她准备的小榻上。
“他是没脸走门吧。”萧景芯郁闷道。
丧期谁敢光明正大进妻子房门,丁忧之时有孕,时常会被人鄙视,在官场也是身份尴尬。
桐喜捂嘴憋笑,梧悦扬眉,“说起来,陛下今天好像有话要说,最后犹豫着没开口。”
“那是因为什么?”春巧一边收拾刚从公主府取来的箱笼,一边好奇地问。
梧悦看了一眼萧景芯,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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