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承欢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四哥这是……在为了眼前这个区区八品的经历责问她?
她眼眶几乎一瞬间便红了,模样委屈得不行。
段渊瞧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罢了,”他一挥手,对沈寂道,“你先回去吧。”
“是。”沈寂松下一口气,行了礼退了下去。
临走前还听着了慕承欢对她的控诉。
“四哥,这不过是个小经历,她身上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四哥这般待她?”
沈寂听着,心中倒无甚波澜。临走前回过头瞧了一眼那慕承欢委屈的侧脸,忽然觉得她长得似乎像一个人。
可具体像谁,却又想不起来。
沈寂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没再多想。
……
半月之后,正是宫中举行了秋猎的日子。
沈寂作为段渊的侍读,自然是要随行的。
每年秋猎都开办得十分浩荡,朝中将此视作儿郎英勇的标志,若是拨得头筹,光是陛下的奖赏就要拿上一堆。
场中擂鼓喧嚣,气氛肃然。
这头一轮比的是各位皇子的准头,限时一炷香的自由狩猎,每人限带一个随从,到了时限之后靠各位皇子手中的猎物来计分,定输赢。
这些时日皇帝将沿海盐商一事交由段渊处理,事情虽做完了,段渊为了秋猎回朝,谢泽却被他留在那里收尾。
眼下内侍让择人随猎,段渊转过来瞧了沈寂一眼,淡问:“会挽弓吗?”
沈寂点了头:“会一点。”
她前世在恒王府中练了不少保命的技巧,狩猎射箭倒也会上几分,段睿也曾夸过她的准头,还命她在百米外取过一个人的性命。
“那就你随本王来。”
诸位皇子所带的皆是身侧的武卫,唯独段渊这边,带了沈寂一个侍读。
敬王段章正与段渊说笑呢,忽而转过身瞧了一眼沈寂这瘦削的身板,忍不住皱了皱眉:“四弟,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人来?”
段渊亦瞧过去一眼,眉眼笑意慵懒:“怎么?”
“瞧着也不像个会武的,恐怕连弓都举不起来吧?”
段睿瞧见他们二人亦走了过来,看向沈寂的目光微寒,笑容之中亦泛着些轻视之意:“二哥抬举了吧,我瞧四弟这是存心想让着咱们呢,他带的这个人别说举弓,可会上马?”
“京中近来有传四弟多年不娶,就是因为不喜欢女人……”段章神色带了些玩笑意,“可别是因为瞧这粉面男儿生得好看,才到哪里都带着。”
“可能正是呢。”段渊骨节分明的手轻勒缰绳,神色恣意。
“四弟真敢开玩笑,回头我就将你这茬禀了父皇去。”段章笑道。
他们正谈笑着,已经到了林子边上。不远处的内侍摇晃手中铜铃,铃声轻脆,算是开了场。
丛林葱绿茂密,矮树丛的树叶被风吹起微微浮动。
诸位皇子已在搭弓拉箭,瞅准了林间灌木中的一只兔子。
这是第一只猎物,谁若是率先拿下,可是赢得了好彩头。
段章亦搭着弓,瞧着段渊和沈寂在他身侧,忍不住回眸望了沈寂一眼,却发觉那马都要比她高,笑道:“可要帮你一把?”
“谢二殿下,臣自己可以。”
沈寂欺身上马,看了一眼段渊搭弓的方向,顺手便抽了身边的弓压在脸侧,清眸微眯。
下一刻,箭已经离弦。
众人一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
兔子本就活泼多动得很,此刻被这样多的人围堵,更是惊慌失措,四下逃窜,根本就容不得人瞄准。
任谁都没有太高的把握,这又是今日第一次出箭,若是失误了,恐要遭人耻笑。
故而众人心中都十分谨慎,不想竟被沈寂领了先。
段章看着那箭的走向正是向着那兔子,皱了皱眉。
这人再怎样也只不过是一个侍读,抢在自家殿下之前出箭,多少卖弄了些。
那箭破风而出,顷刻之间,便扎根落地。
虽离那兔子很近,却没有射中兔子。
段章身边的武卫眸中闪过讥诮,低声道:“还以为这人多厉害,这般抢着来……”
话音未落,却又听得一阵风声和人群之中一声惊呼。
段章神色微滞,目光凝在那丛林方向。
只见那雪白皮毛的兔子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方才段渊身边那个侍读一箭封了那兔子下意识逃窜的去路。段渊又一箭接过去,那兔子再无路可逃。
段章转过头看了沈寂片刻,只见得那人眉眼清淡,微上翘的丹凤眼似乎带了些凌厉和凛然,细看起来却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人群只沉默了一瞬,随后便开始为段渊庆祝,纷纷道他箭法高超。
皇帝隔着甚远,却也将那旁所发生的事情瞧了个清楚,轻笑看向身侧的李容海,问:“是什么人?”
“回陛下,好像是四殿下身侧的侍读……就是上次那个被陛下封了沈经历的。”李容海恭声答道。
皇帝微挑眉,回忆片刻道:“叫……沈惊澜是不是?”
“正是。”
“有点意思,一个侍读还会挽弓,朕也想瞧瞧她还有多大的本事,”皇帝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瞧向一旁的顾烨,问道,“她那骑射比你如何,不如一会儿的竞艺带她一个。”
“瞧着是有本事的,臣遵旨。”顾烨笑了下,细长的眼微抬,缓声答道。
李容海瞧了顾烨一眼,神色微顿,心中暗自为那沈经历捏了把汗。
这顾烨乃是顾珏的侄子,自幼同顾珏修习武艺,骑射虽比不得顾珏,也是一等一的好了。往日里为人处事的性情同九千岁如出一辙,都是一个看着温和,内里却狠辣无比的人物。
偏偏如今陛下有意将其向锦衣卫司长的位置培养,平日里荣宠倒盛,做事惯来不拘束,恐怕就算今日杀了人估计也不会受什么责罚。
那竞艺……李容海叹一口气。
恐怕如今陛下是觉着这沈经历对怀王殿下居心叵测,又是文采斐然又是能弓善武,实在是太过蹊跷,这才有意试探她的深浅。
……
第一场行猎很快便结束了,一炷香燃到尽头,段渊同沈寂手中的猎物胜于旁人,顺理成章拿下头筹。
奖赏是一柄雕金云纹长弓,段渊持弓谢赏,却听得皇帝开口:“你今日身侧这一个,倒像比去年的还要凶些。人看着不大,技艺却高超。”
段渊微侧头,笑道:“儿臣府中人惯爱这些雕虫小技,父皇还是轻些夸。”
沈寂亦应:“陛下谬赞,乃是殿下教导有方。”
“你教出的人不错,”皇帝对段渊点了下头,又看向沈寂道,“正巧今日有竞艺,往年都是各府中武卫参加,朕瞧你是个有本事的,今年便由你下场吧。”
段渊闻此,微皱下了眉,没等开口,只听得沈寂那旁已经应了。
这竞艺乃是秋猎之中打趣的一项。
其实历朝历代算是一介刑法,是上位者折磨囚犯的一种途径。不过历经多朝以后,规则也被改得有了趣味性,平日里边做竞艺来比试了。规矩是场中二人各守一方,手中持弓箭,击百米之外的磬,先击得磬响者为胜。
场上人都可用手中弓箭对另一人进行干扰,因那磬在百米之外,又迎风飘动,须得屏气凝神方能一箭而中。
故而在历朝历代的刑法之中,是要有一人将其余那人杀之,方能有空闲去射那百米之外的磬。
但在本朝的竞艺之中,只要落马便算出局,故而若一人能逼得另一人落马,便已经算是赢家。
往年惯来都是各府之间分组比试,今年皇帝却派了顾烨下场,对上沈寂。
那旁已经有人开始布场,沈寂身上被侍从绑了襻膊,衣料皆束于身后。
段渊在她身侧,眉眼之中神色很淡,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情绪。
“对不过下场便是,不必死撑。”
沈寂垂眸不语。
她知道这场竞艺却有一个不成文的令,那便是赢得的府可随陛下去西北狩猎。这本是一项趣味竞艺,那些世家往常也自会知趣地输于各位皇子,可今年皇帝却令她同顾烨比试。
顾烨是皇帝看重的人,赢不得。
但皇帝又在试探她对怀王府的忠心,亦输不得。
第33章 不胜
皇帝坐在高位之上,眉眼之间虽是玩笑意,话里却带着半分敲打。
沈寂应了:“是。”
狩猎么?
前一世西北的狩猎段渊倒是去了,在段睿设好的局中,她替他挡了一箭,之后便轻松赢得了他的全心信任。
沈寂余光掠过段渊,眼睫微垂。
那时不过是救了他一次,他便再对她了无疑心。
那个人有的时候,真是蠢得不像话。
竞艺已经开始,那侧的顾烨已经上马,手中的箭在阳光下明晃晃的,锋芒毕露。
顾烨攻击之意甚为锐利,根本不予人喘息之机。
始一开场便纵马到她身侧,那十四力的长弓在他手中挥动,于沈寂耳侧掠过一阵疾风。
他眉眼带着些阴狠,手上力道亦不减,见沈寂躲过,又是高喝一声,重重卷来。
沈寂微皱眉,将弓箭依在那马身上,死死勒住缰绳。
马蹄高抬,长嘶一声,总算是躲过了他这一遭。
段渊身侧的小侍从看着暗暗惊心,忍不住担忧道:“咱们沈经历看着也不像个能扛的,这顾大人怎么下着死手?”
段渊负手站在场侧,那双桃花眼罕见地蕴了些沉色。
沈寂是学过一二本事在身,但她毕竟是女子。
父皇有意试探她,必不会让顾烨轻易收手。
沈寂躲了两番顾烨,因着手中长弓太沉,行动实在不便,几乎要让他将尖细如刀的弓弦抵到她颈前。
她微垂眼,手腕微动,一反手便将那弓支在他肘窝处。
这一寸劲巧妙,顾烨手臂一麻,下意识便松了手。
这样被她拉开了些距离,顾烨神色间却带了些轻笑,他压低声音的话语穿过风落到沈寂耳侧:“你既会些功夫,藏个什么?是觉得我不配同你打吗?”
此话一问出,顾烨便不再收着手了,持弓拉箭径直对向沈寂的方向。
场边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虽这规则里是允许对射扰乱对手的,但这么多年这竞艺早便成了一项打趣的项目,不过一场玩乐,哪里有人会动真刀枪。
随着那箭的射出,段渊袍袖之下的手亦几不可查地一紧。
躲不开,沈寂抬弓一挡。
“叮”地一声,竟直接穿过那弓坚实的拓木,将那闪着银光的锐利锋尖封在其中。
全场静默,顾烨牢牢地盯着她。
若方才她未挡,如今被穿透的该是她的肩膀。
沈寂一笑,伸手拔出那箭掷到地上:“大人好本事。”
李容海看得心惊,可瞧着陛下的脸色,似乎也没有叫停的意思,只能沉默地待在一旁候着。
“怎么,这样也不出手吗?”顾烨靠她越发近了些,眉眼如鹰。
沈寂沉默。
她身上基本的武功路子都是随父亲学的,纵这场上旁人看不出,顾珏和皇帝定然也瞧得出端倪。
“大人说笑了,下官并不会武功,只是随意练得一二保身本事罢了。”
“好,”顾烨点头,神色彻底沉下去,“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顾烨又抽出了箭矢,此刻离沈寂这般近,也不再执弓,干脆直接用手挥箭。
沈寂躲着他这力道,虽没受伤,却不小心被他割破了后身的衣袍。
有凉风拂过袍口,带动那衣料触到肌肤。顾烨手握长箭,用意很明显,既然不能故意伤人,那便逼她露出破绽。
沈寂眉头微皱,后肩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此刻疤痕狰狞。若是让顾珏瞧见了,定然会疑心那日偷听之人是她。
眼见顾烨那箭便要朝她肩后落下来,沈寂只思索了一瞬,便骤然拎着那长弓转身,以手臂来硬抗。
那箭虽被弓的拓木格挡去了一二力量,但长弓被磨得太过顺滑,以至于那箭顺着弓的力道一路划到沈寂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子。
血顺着袖口滴落,滑到沈寂雪白的手背之上。
顾烨亦怔了瞬,没想到她竟未躲开。
怀王府的侍从失声惊呼:“沈经历!”
瞧着沈寂在场中并没有认输之意,他又看向自家主子,焦急道:“殿下,这……这竞艺不是说不准伤人的吗?”
顾烨只停了一瞬便继续了,因为他瞧见眼前这个粉面小子竟然拿起了弓,欲击那磬!
倒是个有毅力有骨气的。
他眼中闪过阴狠,手中再不留情,长弓直冲她手臂而去。
段渊看了他二人一眼,回身向台上行礼,神色很淡:“父皇,儿臣府中侍读孱弱不胜,赢不得顾大人,再比下去怕是要死了。”
他看了一眼沈寂,语气凉的很:“儿臣还得再找一个。”
“你这侍读都没投降,你先替她认什么输?”皇帝瞧着场中,神色带笑。
他原本以为这人万事俱备来到朝中,定是有所图谋心怀不轨,不想竟是这样一个坚韧性子。
顾烨力气明显胜于她,她如今估摸着应是浑身都带着些伤,竟还这般想为主子拼个输赢,确实难得。
有这样的心性,能得到今日这地位,倒也不足为奇了。
眼见顾烨那边亦被她纠缠得难分出手来,皇帝终于叫了停:“好了,你们都是有本事的,这竞艺点到为止即可,都下去歇着吧。”
顾烨这才卸下手中的弓,睨向沈寂,冷哼一声:“你倒能忍。”
他方才击到她身上的那几下,若是换了旁的像她这样瘦弱的人,定然是要受不住落马的。
谁知眼前这人瞧着虽是一副瘦削模样,忍疼的本事倒是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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