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穆不语,手却先动,刀法惯常舞出,琴音也随之而至,铿锵有力,每一声都能憾在心上。
大刀阔斧的势头乍然猛收,连着周遭都好似被震撼,柳穆收刀来,取那桌上的烈酒泼刀,为这难得安逸日子做结,抚琴千金侧目,激昂琴音骤停,这段兴致盎然为他舞的刀伴个曲儿,倒是配得极好。
慕枕安好奇看着被烈酒泼湿的刀身,刃面折出明亮光辉,她问道:“刀不会锈蚀么?”
他笑答她:“这宝刀性烈,常以酒擦拭才能光泽如新。”随后又取来棉布缓缓擦拭,转动间,只见刃面映出瘦削少女容颜,她抿唇笑着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轻轻低低地唤:“穆哥。”
若非已对她性子稍有了解,怕是要着了她的道,那位唐姓公子怕是亦如是,他懂这姑娘,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怕自己被绊住。
柳穆哑着嗓,手上动作少顿,叹息着侧首:“慕妹妹……”能说什么?与她这样近,相视时,少女眼眸微弯,依稀可辨她寻常模样是如何玲珑美人,她固执枕着他肩头,两人都觉得硌,她却不避不让,真是个狐似的女子,可惜了,红颜薄命。
“真好啊,烈酒浇灌的宝刀,豪侠不老。”慕枕安呢喃着将唇贴在柳穆耳廓上,“来年,春风携我芳魂同归后,记得来我坟头上柱香。”
柳穆喉头一动,不知如何来答,垂首又去拭刀,掌心落一道红痕,宝刀渴了血,或是他自己慌了神……
柳穆。他扪心自问。你记得她,会记一辈子吗?
过午,慕玢瑜下职回家来,瞧见柳穆正在门前候着他,一副要走的架势。
“柳兄,这几日够你考量完了么?我已查过,你哪有什么心上人,左右只是借口,既然妹妹喜欢,做我慕家女婿,倒不是坏去处。”说话的是慕玢瑜,他最想赶紧离开的原因之一,兄妹俩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个千方百计想将他留住,一个浑身解数都用来赶他走,这哪能行!想到迎娶慕枕安后的生活,还是四海为家幕天席地的日子好过些。
柳穆拱手:“叨扰许久,还是告辞得好,说句不好听的,旁人看慕妹妹耽误我姻缘,我这江湖游侠不也耽误她?不过既然知晓洛阳有旧友,往后也多一条路走,没得坏处就是。”
“也是。”慕玢瑜挑眉,摆手,“那就赶紧滚。”
柳穆走时,要去与慕枕安也告知一声,还遇上了虞梓纾,身为丫鬟,却是盲眼,属实不符世家的规矩,不过她敏锐无比,终归是不把事情办砸,少女提着食盒,驻足向他这边颔首:“柳少爷,寻小姐么?”
柳穆嗅到食盒里甜腻的香气,他记得这慕家妹妹嗜甜,难怪要留下这婢子。
他摇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于是道:“我来辞行。”
“要走便走,还做这规矩作甚?”慕枕安的声音从小道一旁的二门里传来,采薇搀扶着她踱出,留二位主子说话,自己则是去接虞梓纾手里的食盒。
“可瞧见四十一了?”慕枕安问柳穆。
柳穆摇头:“不曾。他不应当与你形影不离?”
“……应当吗?确实应当,他是我的利刃。”
第29章 长歌一梦
湖有波澜,风是微暖。
梦有寒芒,凶煞藏锋,他一步步踱来,手中□□攥得紧,却不是向着这方,时隔一年,梦里终是被善待了。
慕枕安,你有多卑微?
“慕小姐,别来无恙。”
他仍是遮挡一半面目,笑意仍旧不深不浅,慕枕安多喜欢看他笑啊,三分虚情三分假意,还有四分漫不经心,回头吧,回头就能瞧见了,慕家枕安还在待你臣服。
不对,早已不是如此……
夜里多梦,他也不来,当是阴魂不散,总是心心念念。他是执念,是梦魇!是逮不住的凶兽,是囚不得的煞神。
她伸手出去,要触碰他,却连梦里也做不到,她还记得啊,那个时候的男人总被她兵刃相向。
“小姐……小姐?药熬好了……”
“妹妹方睡下呢,难得安稳的,药温着罢,一会儿我唤她。”
到底是从深陷唐公子笑意之前被唤回了,险些就沉入深渊一睡不醒么……
睁眼只见那床幔低垂,是了,师门四季如春,初春时节来,在此一住半年有余,又是到了夏末秋初,到底是偷得半年清闲,老先生总说慕枕安心思太重,身子骨怕是养不好,但总归是犯病的次数少些,能熬过一年是一年,长歌门中温暖如是,倒教人不舍离去。
秋老虎的脾气时好时坏,一阵热一阵凉。慕玢瑜上个月跟着一道搬来,门中子弟倒无嫡庶一说,兄妹之间也融洽好些,慕枕安独自有个院落安住,他自然也跟着住了。
慕少爷见着妹妹苏醒,去触那药碗试温,这才放下书望过来:“醒了?这一睡又是好几天,妹妹可别真是要殁在双十好年华。”
“我应当还能再多活些时日……”慕枕安揉着眉心坐起,弓着身子有些颓唐,青丝顺着丝滑寝衣披散在胸前,一副还未清明模样,揉着眼招了招手,“药来。”
“让你多带些人也不肯,把哥哥当丫鬟使唤呢?”慕玢瑜故意虎着脸递上药碗,“采薇去帮衬梓纾了,你这手边就无人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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