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嫣姐姐绣的图也好看。”庄慕很狗腿子地道。
嫣玉很艰难才扯出笑意:“我做绣工很难看,教养嬷嬷看了都头疼的。”
庄慕就感慨起来:“先生的青栴绣才真的厉害!哪怕我们能学得先生的一分本事,都很是不俗了。”
嫣玉也顺着她的话题说起:“青栴绣在京城盛行了二十年,江娘子亦是名声显赫。只听江娘子叹息,纹姐姐和绮妹都对绣工兴致缺缺,也是令她忧愁的;想来江娘子是生怕未有人能传承下青栴绣之技,令如此巧绣往后失传。”顿了顿又想起说,“不过似乎洛姐姐却有几分精妙。”
“先生从前在宫中做女师时,也教过公主郡主们青栴绣。当年的河清公主与江娘子关系很好,其实洛姐姐会青栴绣也是跟河清公主学的,故而先生尤其喜欢洛姐姐。”庄慕浅语淡语地说着,仿佛这只是从薛洛处听来的话,就没有别的意思了;她仰头望向嫣玉天真地轻笑着,“世人都是偏心的,可甄姐姐却偏想要与洛姐姐争个好歹,当真是不明白!”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感慨!”嫣玉抚着她随意地笑道。
庄慕仍是笑着,目光转向案上的草图,才继续说:“我想要画下最繁盛的都城。嫣姐姐,你说扬州是不是世间最繁华的地方?”
世间最繁华的地方?嫣玉突然想起警幻仙姑曾说,扬州正是人间繁华富贵乡,不由微愣,才点点头。
其实嫣玉也曾画过扬州之景。
中秋佳节时父亲母亲曾带她和妹妹出府去看烟花,站在牌楼上看着灯火通明的扬州城下往来不绝的人,绚烂的烟火在暗夜中绽放;那一刻嫣玉突然明白为何警幻仙姑说扬州是人间富贵乡。
嫣玉将那般绚丽夜景收入画中,就再也不会忘却这般良辰美景。
她兴致勃勃地将画给黛玉看,黛玉对自家姐姐的画向来都是赞美有加,于是这幅画也便顺势送给了黛玉。
“姐姐,慕儿。”黛玉应是刚从琰儿屋里回来,看见嫣玉和庄慕在书案后作画,也凑过来看,“这是扬州城?原来慕儿作画也是如此了得。”
庄慕拉了拉黛玉的衣袖小声地说:“玉姐姐,这还是嫣姐姐画的呢!”
黛玉笑靥如花:“我姐是曾画过扬州图的,如今还被我高悬在屋里呢。”
庄慕就低头轻笑着:“嫣姐姐天赋异禀,我自是远不能及。看着嫣姐姐画中的栩栩如生,我都以为无意误入画中境,成了画中人呢。”
嫣玉都觉得心虚,她一个活了千年的人还跟小孩子论较天赋,倒显得她有倚老卖老之嫌。
她们继续研究着草图构画,黛玉就拿了一本书坐在炕上看起来。
正这时外面有人说话,逾白就捧着一个檀木匣子进来放在月牙桌上说道:“姑娘,徐家表姑娘送来东西了。”
郁明送来了两罐香粉;研磨成细粉的合香盛在殷梅青瓷罐里,清淡的乳白色香粉与殷梅青瓷罐很是相宜。
香气从匣瓷罐里漫开,馨芳淡雅,幽远沉静,全无甜腻之感;闭上眼眸细细品味,又缥缥缈缈若隐若现,仿佛潜藏在层层叠叠的纱幔后销漫开,似梦般美妙无双。
“这就是琅嬛露?”黛玉隔着丝绢轻嗅,想起郁明曾用古香方子研制古香,这种味道倒是宜人奇异。
嫣玉闻言过去用竹勺舀出一些香粉,放置在暖炉上慢慢烘出香气。
琅嬛露香气逼人,仿佛也真有了几分琅嬛仙洞之境。
第15章
夜来风清,黛玉和庄慕都睡下了,嫣玉辗转难眠就起身到屏风外的暖炕坐下;案上油灯悠悠晃晃,缥缈迷离。
暖炉上的香粉还散发着淡淡幽馨,犹如夜来香般清幽沁人。
突然看见纱窗外闪烁着荧荧光芒,两只萤火虫从屋外飞进来。嫣玉正觉疑,萤火虫本不该出现在寒冬夜,就捉住一只萤火虫仔细看;略一思索后嫣玉就披上斗篷端起案上的油灯出门,守夜的逾白和叶子并没有被惊醒,嫣玉轻合上门。
萤火虫漫天飞舞,嫣玉跟着萤火虫走到园子里,果然看见穆莨站在树下等候。
“天璇星君。”嫣玉走过去出言道。
穆莨闻声回首,温和地对嫣玉点点头:“绛珠仙子,我们又见面了。”
嫣玉小心地捧着油灯,不让夜风吹熄烛火:“星君此来所为何事?”
穆莨就说起道:“我叫穆莨。我落入轮回盘醒来后,就成了东安郡王府的二公子。东安郡王穆莳的长姐就是昭明太子、河清公主和五皇子的生母,已故的先皇后穆氏;三年前因赵王的母族甄氏和晋王的外祖文尚书陷害,五皇子被废,东安郡王府也因谋逆之罪而族诛。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司命星君为我谱写的命格。”
司命星君为下界历劫的神仙谱写命格;因为下界历劫要历经人生七苦才能功德圆满,司命星君为他们谱写的命格都是凄惨悲苦的命运。即便天璇星君未曾失去记忆,也未能阻止东安郡王府的悲剧;而已成了穆莨的天璇星君死里逃生离开京都来到江南,隐姓埋名。
但她的妹妹绛珠是被警幻仙姑诓骗下来的,并未经过司命星君安排的命格;黛玉的命格完全是由警幻仙姑所安排,因而在嫣玉跟随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破解了死局。
“所以如今我叫庄砚深。我的母亲,是姑苏庄家的女儿庄氏。”穆莨又道。
“慕儿,其实是你的妹妹,穆莼?”嫣玉已经很确定庄慕的身份,但还是向穆莨问。
“是。”提起庄慕时,穆莨才叹气,“三年前莼儿被送到了江南,才幸免于难;舅父收留了莼儿,给她改名叫庄慕养在身边。当年离京时遭遇追杀,莼儿身受重伤落入寒潭,才会落下病根身弱多病;幸而所有人都以为莼儿早已在三年前就亡故,才能安然无恙地长到如今。”
原来庄慕病弱当真是因为此事,看见穆莨无比自责的神色,嫣玉想要劝慰他却不知应如何说起。
穆莨望向嫣玉,才想起问她道:“那你和你妹妹,又是如何下来的?我记得你们姊妹的千年大劫也尚未到来。”
嫣玉也不由叹息:“是警幻仙姑框我妹子下来,想要取我妹子精魂引入薄命司。我要阻止警幻仙姑的阴谋,才跟着我妹子一同跳下轮回盘。只是我妹子,她并没有离恨天上的记忆;日后你若见到我妹子,可莫要说漏嘴了。”
“没想到警幻仙姑竟是如此歹毒!”穆莨听闻如此缘由,微微皱起眉。
“我只是忧心着我妹子。”嫣玉仰首望着黑夜中的冷月,皎洁明媚的月光映着大雪纷飞的世界,“却不知那神瑛侍者又投身何处,我还真怕我妹子会遇见他。”
依照黛玉的命格,神瑛侍者正是她的命劫。
穆莨宽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命中注定的劫难也只能在劫难来临前应对。我便曾遭遇过血的教训,如今才能明悟这些道理。”
尽管从前和天璇星君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如今到了此世却觉得唯有和他说话时很是舒服,也无需顾虑太多。
嫣玉心下感慨,沉默了半晌就道:“慕儿很好,你不用太担心她。这次你来见慕儿,应该很快你就要离开了?”
“是。”穆莨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问,“你猜到了什么?”
“我只想确保我的家人安然无恙。”嫣玉很认真地告诉穆莨;依照最近林如海和赵岳的往来看来,若赵岳他们一行人想要卷土重来有什么预谋,林如海恐怕也和他们有联系。如今穆莨就站在她面前,嫣玉的语气也从未如此认真:“父亲母亲都很疼我,我和玉儿如今都是林家女,我不能允许林家出事。”
穆莨安静地听她说着,神色很是黯淡:“曾经我也是这样想的。绛珠,世事无常啊!”
嫣玉低头望着灯盏上闪烁的油灯,轻轻摇头:“可惜在这个世界,我不是绛珠。”
夜风吹过,灯盏上的油灯骤然熄灭了。嫣玉掐了一丝灵力注入灯中,灯芯发出嘶嘶的声音,才重新燃起火苗。
穆莨欲言又止,犹豫着才再开口:“其实我是相信天道的安排。但是我不甘心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东躲西藏,当年被牵连的人也都不甘心,若就此消隐也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其实林大人和贾夫人都知道莼儿的真实身份,当年慕儿被送到扬州时他们也帮着善后隐匿,我确实很感激他们。”
其实嫣玉也猜测过父母应该早已知道庄慕的身世,贾敏对庄慕爱护有加却又若有顾虑,并不似是对待表外甥女的姿态。这也更能解释为何庄大人调回京中只留下年幼的庄慕在扬州陪伴老太太,庄慕体弱未能远行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京城认识当年东安郡王府二郡主的夫人贵女并不少,为放置庄慕身份暴露就只能让她顺理成章地继续留在扬州。
在赵岳和穆莨出现之前,嫣玉从未想过林如海当真和这些事情有关,她曾以为她父亲真是只听命于皇帝的臣子。
“你们当真能成功吗?”嫣玉斟酌着问。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穆莨毫不忌讳地朗声说。
嫣玉看不明白穆莨对于东安郡王一家究竟是什么情感,就像她作为嫣玉出生时也并非立刻将林如海和贾敏当做父母一样真心敬爱关心,而穆莨和她同样都留有过往记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句话更是用累累白骨堆叠起来的。
穆莨的长姐昭明太子妃穆薏母子还活在京城,若穆莨他们此时在这边再出现什么动静,必然还要牵连到更多的人。
嫣玉突然还是觉得很沉重,至少做神仙时不会遇见这种事情,果然做人才是最难的。
夜风再次熄灭了油灯,嫣玉才与他告辞回去,并祝愿他诸事如愿。
无论是神仙还是人的本心都是自私的,嫣玉所求只是阖家安康,仅此而已。
“林姑娘,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穆莨语气笃定地说道。
“希望会有那一天。”嫣玉垂眸,语气亦是轻飘飘的。
“愿你安康。”穆莨点点头。
嫣玉恍若未闻,仍是稳稳地捧着灯盏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屋里,取了置在暖炕上的手炉抱在怀里,才脱下外衣在榻上安静地睡下。
屋外仍是风雪声,在静谧的夜里尤是疯狂。
嫣玉迷迷糊糊地睡去,到后半夜醒来突然感觉身旁被窝里好似多了个人,黛玉正微微蜷缩着身子紧拉住她的手侧躺着安然睡着。
虽然不知道妹妹怎么半夜爬进了她的被窝,出于对妹妹的疼爱,嫣玉就伸手搂着黛玉的肩背。
黛玉似乎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又靠在姐姐怀里继续睡着。
窸窸窣窣听见帷幔外逾白进来往暖炉里添了炭火,夜风吹得幔帐飘拂起,寒气从绣帘外漫进来;嫣玉拢紧了被盖,听见怀里的妹妹似若呓语着,就听见逾白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合上了纱窗。
又浅眠半晌才到天明,姊妹俩醒来还睡眼惺忪地对视了一会,黛玉才掩着脸起来。
其实嫣玉还挺留恋抱着软软香香的妹妹的感觉;幼时到寒冬她们姊妹就喜欢窝在一起睡,榻上放着暖炉也并不冷,屋里地龙烧得暖融融的,只是觉得挨在一起睡着就再也不怕外面风雪交加的怒号了。
逾白和叶子捧着热水进来给她们更衣洗漱了,黛玉才抱着手炉出来跟嫣玉道:“姐,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嫣玉记得黛玉常做奇怪的梦,大概都与警幻仙姑有关,就问:“是怎么样的梦?”
“我梦见姐姐被坏人抓走了。”黛玉揉着绢帕很认真地说,“有一只很可怕的长毛怪,把姐姐抓走了。我去找姐姐,却怎么也找不到姐姐了。”
“梦都是假的!”嫣玉小心地拭着她的脸,又含笑揉了揉小姑娘好不容易长出一些肉的脸颊,“长毛怪都是传说中的怪物,现实中并没有的。”
小姑娘跑去书案上取了一本书递给嫣玉看,小脸巴巴道:“可是《山海经》说有很多怪物呢!”
嫣玉无奈地揉脑袋:“这当然是来骗小孩的!”这样说起,她才突然想起,“等琰儿再长大些,你可以去吓唬他。”似乎小孩对于怪物的传说都深信不疑,可惜她做了千年的神仙却还未曾遇见一只魔物鬼怪,也不知该说遗憾或是庆幸。
黛玉听了姐姐的怂恿,也觉得可行,就将《山海经》放回书橱里。
第16章
黛玉在屋里弹琴,贾敏偶尔也指导她两句;黛玉一向聪慧,很快就能熟练弹奏简单的琴曲。
贾敏见她如此很是欣慰,说起道:“我似玉儿这个年岁时,还只会跟着兄长们胡乱玩着。”说着捻起丝绢轻拭着眸眼;柳嬷嬷就端起清茶给贾敏,想是时近年关令贾敏愈发思念多年未见的母亲兄弟,柳嬷嬷伺候贾敏多年,自是了然贾敏的心事。
琰儿在暖炕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咿呀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贾敏抱过琰儿逗他,琰儿就玩着布老虎咯咯笑着。
“幸而琰儿的身子骨不似玉儿那般弱。”贾敏感慨道。
目光望向几个姑娘在屋里玩着,贾敏又有些忧愁地蹙眉。
听说扬州城外的贼匪已经被平定了,也许今年能安稳过年了。
同往年一样忙碌地置办着年末吉物;小孩子都是喜欢新年的,期待着穿上新裁的衣裳去玩爆竹,给长辈磕头拜年后还能得到压祟钱。
平日贾敏就让乳娘将琰儿放到上房和姐姐们一起玩。琰儿向是乖巧,又有乳娘丫鬟在旁照看着;嫣玉、黛玉和客居在府上的庄慕如故在屋里弹琴写字,倦了就过去和幼弟玩一会儿。因贾敏忙于府务,还有年关的人情往来安排,就让他们姐弟无需日日过来正屋问安。
庄慕认真跟着嫣玉学画画,倒也学得像模像样的。
到年夜时,得了压祟钱的孩子们抱着荷包在院里放爆竹,乳娘也抱着琰儿站在廊下探看;琰儿也不怕爆竹响后火光四射,就咧开嘴欢喜地笑着。乳娘本还怕会吓到琰儿,要将琰儿捂在怀里;琰儿就不乐意了,闹腾着扭过头去看。
乳娘只道稀奇,说琰哥儿倒是胆子大,和别的孩子都不同,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林如海从官衙回来给孩子们买了庙会的冰糖葫芦,黛玉拿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来逗琰儿;琰儿凑过去嗅了嗅就想要伸出舌来舔裹在外面那层亮晶晶的棕红色冰糖,结果就眼睁睁看见姐姐当着他的面将冰糖葫芦吃了。琰儿定定看着黛玉,然后小嘴一撅哇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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