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玉俯身搭上脉搏,脉象微弱几近于无,显然已是命不久矣。
只是看见穆莨焦虑的神情,嫣玉终究有些不忍心:“我倒有一味仙药,也许能帮他延命一段时日,就看你想要怎么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能做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好,就劳你费心了。”穆莨的声音都明显是颤抖的,只压低了声音道。
“待三日后你再来找我,我把药给你。”嫣玉起身与穆莨说。
穆莨应下,就送嫣玉出去;嫣玉熄灭了油灯跟上穆莨,拢紧了斗笠遮着面容。
推开门看见穆薏时,穆莨显然愣了一下,待回头关上门才上前低语唤了声:“长姐?”
穆薏似有动容之色,唇角微微抖动着,却只是凝望着已是多年未见的幼弟,一语不发。
还是姜羲认得穆莨,唤了一声舅舅。
“信宁殿下,长姐,恕我要先行告退了。”穆莨拱手向她们说,便与嫣玉匆匆离去。
再见到林府的墨以院,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倒未有惊动了旁人。
嫣玉忍不住劝告着他:“天璇星君,你莫要为了感情用事,便悖了天道之理。”
穆莨神色凝伤,但在听到嫣玉唤他天璇星君时,才清明了几分:“我何尝不明!只是愧疚不甘罢了。”
“你是神位星君之尊,却非司命神君,能掌控了世人的命格,又何有愧疚?”嫣玉目光灼然,望着他很是认真地说。
“若有朝一日,林大人和贾夫人命难至终,你又当如何?”穆莨却反问。
嫣玉神色无畏,未有犹豫就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都是此生无可避免的苦难。即便是天神夜救不了天下人,六界轮回,莫说是□□凡胎的凡人,就是神仙也有殒灭之日。你该是比我明白此中道理。”
穆莨垂眸默言,许久才叹息:“司命星君为我们所写的命格,不也正是这人生八苦之悲。”
听着穆莨这话,嫣玉倒想起警幻仙姑依托着太虚境随意玩弄人间女儿命运的恶劣行径,甚至将她妹子夜卷入其中,也不由有了几分感触之念:“待此世过后,你回到天上仍是天璇星君,此世此人也只作烟消云散,只怕未得圆满是要令你失望的。”
穆莨这才点头道:“多谢你点明了我,我明白该如何做的。”
到穆莨要离开,嫣玉仍不忘再叮嘱了他:“待三日后记得来取了药。”
“多谢姑娘,日后定报此恩。”穆莨再次向嫣玉谢过。
看见穆莨离开后,嫣玉拨开绣帘回到屋里,见到倚云还在抱厦寐睡;嫣玉解了睡咒,回到里屋和衣躺下,佯作一夜无事。
屏风外有窸窣的声音响起,轻慢的脚步声破开末夜的寂静,应是倚云进来换了暖炉。
嫣玉彻夜未寐,却也辗转难眠。
如今静下心思细想起来,她确实是被穆莨再拽入了另一场暗局中;在这暗潮腾涌的京城里,远甚于她所知的明枪暗箭之争。
穆莨既不说,她也不会刻意问起,有些事情不如不知。
早在扬州时就曾听说过京城之中种种恩怨,却未想会在这般情形下遇见早已匿世不出的信宁公主和昭明太子妃母子,而史瑾显然还与他们往来。
都说赵王与晋王相斗,无异于鹬蚌相争,而那背后虎视眈眈的渔翁好似已是浮出水面。
嫣玉不敢再细思;穆莨突然回京,当真是到了他认为的合适时机?还是迫不得已?
那个病重的青年男子,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五皇子,穆皇后的幼子,信宁公主的胞弟。
越是想到这些事情,嫣玉更觉细思极恐。
时近天明,嫣玉才睡了一会儿,就想起答应了穆莨的事。
事实上所谓的仙药也是她胡诌的。不过是选一棵尚未长成的幼苗注入灵力,待长大后充沛灵力萦绕,竟是比千年灵芝的药效还要好上七分;待将灵草制药服下后,灵力能进入身体里重新洗髓,有延寿续命之效。
她本是花仙,所用灵力为木灵系。
思索了一番,嫣玉就过去花房挑了一盆兰草带回去养着。
打发了逾白她们在屋外候着,就一点一点地往兰草里面灌入灵力。兰草被灵力冲击得摇摇晃晃着,同时疯狂地生长起来;即便是严冬之季,在灵力的滋养下兰草也能开出淡白色的花。
万物皆有灵,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盆兰草。
嫣玉心不在焉地抚着兰草,思量着待明日再灌注一次灵力,便是大功告成了。
午后黛玉过来同嫣玉下棋,就被摆在案上的兰草吸引了目光:“姐,你何时也爱养这些花草了?”那兰草生机勃勃,显然是被养得极好的。
“不过是闲来无事,寻来打发时间而已。”嫣玉扯起几丝笑容。
“这话可莫让母亲听到了,不然又拉你去看账本。”黛玉狡黠一笑,就在棋茶桌边坐下,嫣玉如故在她对面坐下:“黑子还是白子?”
黛玉选了白子,嫣玉就先下一子,听见黛玉说:“姐,不知为何,这段时日我总觉得不安。”
嫣玉只道:“你别想太多了!都没事的。”
黛玉自顾自地说起:“我梦见明姐姐了,我突然很想念明姐姐。”
嫣玉明了她的心事。
扬州那边来信,听说徐大太太已正准备为郁明相看着亲事了;只是如今徐家的这般情形,竟是比先前徐谏的亲事还要艰难。
郁明被耽搁至今,未尝不有其中缘故。
但嫣玉觉得郁明定然有秘密,兴许正是和徐家的未来有关系。
论起容貌性情学识,郁明同她的四个姐姐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后来徐家败落了,郁明的亲事只会比她的姐姐们更好,而不是落得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
“姐,你又走神了!”在嫣玉又一次下错了棋子后,黛玉忍不住伸手到她面前挥了挥,撅起嘴道。
嫣玉才收回思绪,略觉惋惜地看了一眼那枚已经落下的棋子,却还嘴硬说:“落子无悔,遵从本心。”
黛玉被她逗乐了:“你若说一时不甚手滑了,我还更愿意相信。”
嫣玉笑着,却自觉这笑意不知何时也染上了几分苦涩:“就算是吧。”
“姐,你最近都没什么精神了。”黛玉捻起一枚棋子把玩着,冰凉的棋子都染上了温热,她很是忧心地望着嫣玉问。
“快到年关了。”嫣玉就顾左右而言他。
到了第三天,灵草长成,嫣玉就将它连根□□封在匣子里。
然而穆莨却并没有出现,直到天明。
嫣玉怀疑恐怕是发生什么事了,只是她在内院看见丫鬟婆子一如常态,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倒是贾敏看见嫣玉近来神色不好,生怕如今天时渐寒,她是着凉病了,要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母亲,女儿没事,只是兴许最近没睡好。”嫣玉犹豫了一下,才说。
“那你就回去好好歇着。”贾敏担忧地给嫣玉拢好了厚软的斗篷,一边叹说着,“如今天时冷了,你们姊妹就好好在自己院里看书画画,也别过来我这边了。京城又不似扬州,若吹了这北风,冻坏了可怎么办!”
嫣玉万分愧疚,觉得是自己多管闲事,却要让母亲和妹妹担心了。
贾敏又让柳嬷嬷去库房取了棉料出来,要给她们姊妹再做一床被褥,送到院里的炭火也比往年在扬州时多了足足一倍。
屋外风雪呼啸,嫣玉抱着暖炉坐在窗前看着大雪纷飞发呆,院里落木萧瑟,只余一片荒草萋萋。
“姑娘,要不去躺一会?”逾白进来问。
嫣玉摇头,到琴案后坐下抚碰琴弦,弹的是仙乐之曲。
心渐静落,似乎听见倚月和院里的几个小丫鬟在说着什么,嫣玉才起身走到绣帘后:“逾白姐姐,她们在说什么?好像很有趣。”
“晋青的哥哥是外院的小厮,晋青说听她哥哥说了外面有趣的事情,正说给大伙听呢。”逾白说道,就带着倚月和几个二等小丫鬟进来。
嫣玉含笑招了晋青过来,温和地与她道:“听说你很会讲故事,不如进来给我讲讲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若说得好了,我便赏你。”
晋青闻言惊喜不已,逾白在后面推了她一把:“还不快谢过姑娘。”晋青才连忙磕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嫣玉便让她们都散了,只留晋青在屋里,又让她在旁边的绣杌上坐下。
晋青原是在院里伺候的二等小丫鬟,未曾想竟能突然得了姑娘青睐招入屋里说话,已很是欢喜。
第41章
“听说你家里是在外院做事的?”嫣玉向晋青问,晋青低眉顺眼道:“我娘是采买嬷嬷,我哥在外院老爷身边当差的。”
嫣玉轻笑着,和声与她说:“我常日呆在家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不多。你多同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吧!”
晋青连忙应下,就道:“是。”
其实她所说无外乎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嫣玉听着也是兴致缺缺,直到听晋青又说起。
“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一个贼人,穿着黑色衣服,在夜里潜入姑娘的闺阁。如今京兆府尹文大人正满城搜捕,说若发现私藏贼人的,便格杀勿论。”晋青哆哆嗦嗦地说。
嫣玉惊讶。在天子脚下这京兆府尹竟敢说出格杀勿论的话,究竟是文家已是权势滔天至此,还是情势严峻到让皇帝都过问下达旨意。
京兆府尹文大人便是文尚书之子,宫中文妃娘娘的胞弟。
嫣玉便追问:“那后来如何?”
晋青想了想才说:“只是听说到现在还没有抓到那贼人。老爷才让府丁看紧了内院,莫让贼人有机可乘,惊扰了太太和姑娘们。”
从前在扬州时也听说闹过贼人,没想到如今在京城却还是这一般无二的说辞。
至于外面再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都和后院女子没什么关系。
直到大年前夕,仙乐箫声才在夜里响起。
嫣玉带着那株灵草去见穆莨,看见他一身黑衣站在暗夜里,回头时才放下竹箫。
将灵草交给了穆莨,并仔细告诉他如何将灵草制成灵药。
“真的很感谢你!”穆莨的目光是飘忽游离的,仿佛已是疲惫至极,却不得不强撑起精神来。
“你还好吗?”嫣玉担忧地皱起眉,就怕下一刻穆莨就在她面前倒下了,“那晚你没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穆莨扯出几分苦笑:“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才被困住了。实在是抱歉,又失约于你。”
嫣玉忙道:“你既安然无恙就好。听说如今京城中都不□□宁,这怕是祸非福;若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力所能及的,都尽我所能。”
“谢谢你!”穆莨长长舒出一口气,似乎突然下定了决心,才踌躇向嫣玉问起,“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吗?”他的语气似在期待着什么,望向嫣玉的目光也愈发认真。
嫣玉茫然不明:“什么?”她确实不知道。
穆莨才叹息,便道:“希望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也许到时候,这一切都将结束。”
“那便希望你如愿以偿。”这次嫣玉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向穆莨问清楚;但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待日后若再相见也不迟。
将灵草交给穆莨后,嫣玉总算觉得也不枉费她一片心血。
林家来到京城后过的第一个年关,大年初二嫣玉黛玉和琰儿就跟着林如海夫妇去荣国府走亲戚。
惜春本是宁国府的姑娘,就被她大嫂子尤氏接回去了。
他们姐弟给外祖母磕头拜年后,史太君乐不笼嘴地让鸳鸯取出早已备好的吉祥如意荷包给他们,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金元宝。
听说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在京中,宝玉就跟着母亲王夫人去走舅家了,故只见到了迎春、探春姊妹。两个姑娘都穿上新裁的吉衣,湖蓝脂红,连一向沉闷寡言的迎春都莞尔轻笑着在贾敏身侧。
“你们小姑娘自个去玩吧!”史太君发了话,她们姊妹才和迎春、探春出去园子走走。
琰儿还惦记着乞巧时和兰哥儿玩耍,就向史太君撒着娇:“外祖母,我还能和兰哥儿一起玩吗?”但看着李纨和兰哥儿都不在,又望向一旁的贾敏。
史太君最是疼爱琰儿,就将他搂入怀里笑着说:“你大嫂子的娘家来人了,正带兰哥儿在说着话。等你下次过府来玩,就让兰哥儿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琰儿老成地歪着脑袋想了想,才认真地点头:“母亲说,要听外祖母的话。”
史太君被琰儿哄得乐不笼嘴,都想要让琰儿在荣国府上小住下来,陪在她身边。
贾敏自是不会同意,才岔开了史太君的话似刚想起地问:“母亲方才说李家来人了?不知这来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李家管事万殷家的。这些年亲家太太一直卧病在床,是二太太和四太太执掌中馈,这万殷家的便是四太太的陪房。”史太君虽未直接过问此事,也是一清二楚。
“这李四太太,我是知道的。”贾敏含笑说道,“从前李四太太开了女学,嫣儿和玉儿便在学堂呆了几年,同李四太太有着师生之谊。既是李四太太身边的人,我也得相说些话,才不至于失礼。”
史太君闻说如此便赞同地点头:“原来还有这般渊源,那也是应该的。”
贾敏就说起:“李四太太娘家姓江,也是京城人士,从前是在宫中做女师的。”
“我知道她。”史太君也笑着道,“当年的江娘子可不简单,从公主郡主到官家小姐,谁不以与江娘子结识为荣。只是后来她嫁到了金陵,年轻一辈的姑娘媳妇才知道得不多。”听贾敏说起时又起了心思,“若能让家里几个姑娘去受李四太太指点一二就好了。”迎春和探春年岁渐长,虽是她们的亲事自有父母做主,但若说出去是曾受江娘子指点过的姑娘,这亲事也更好说了。
“这两年李四太太接管了中馈,比不得从前清闲,就未再接教学生了。”贾敏想起几个侄女,遗憾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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