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如此佳人一处,就是悄然守着她在丁香花下看半日的书,他也情愿。
少年赤诚,倾心意中人便是了,毫无杂念。
涟之身子不好,常乏神,每日汤药喝得比水还勤。安堇暄问起,才知她母亲怀胎六月早产,生下她后便撒手人寰,她也就此落下一身的病,从未踏出过后山一步。安堇暄便从长街上敛各种物件相送,生怕她过的苦闷。
其中有册戏本子里写,地处昭国东南的沧州一面临海,景色恢弘,涟之甚喜这一段。
安堇暄笑着应,待他们成亲,必定带她南下,去看汪洋边惊涛拍浪。
他好不容易等来了涟之的生辰,怀揣着特意找人打的玉簪进了院,却见涟之跪拜在丁香树下。走近细看,枝上一幅画像轻垂,画前设案,方知涟之是在祭拜生母。
细看那画,勾描的是位红衣女子,手捻一朵丁香,正抬眸浅笑。一眼看去,涟之与她生得极像。
安堇暄走过去跪下,与涟之并肩,只道那是他娘子的生母,向着画像便拜。涟之见此却推了他起身,他以为她尚未接纳他为夫君,不由沮丧,却闻她道:“你可知我母亲是什么人吗?”
他不知,呆立着。
涟之转脸看他,眼中无泪,只觉空洞,“你可曾听闻过浮香娘子?”
安堇暄点头。他从叔伯处听闻过,那女子曾为官妓,凭借着倾国容颜名动昭都,别说是王公贵族,就是街头巷尾的百姓也对其绝艳议论纷纷。可惜她不过抛头露面一年多的时光,便销声匿迹,据说是身怀有孕后嫁与了那位风流客为妾,自此石沉大海,踪迹无寻。
算起来,这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原来她是涟之的母亲。
涟之将脸转回去。
她跪在一地的丁香花瓣里,眉眼冷清,“我是生于风月下的孽种,如此,你可还对我倾心?”
安堇暄上前拉她的手,却被她拂袖隔开,只得站在一旁,急道:“浮香娘子如何?名门闺秀又如何?不过上一辈人尔尔。我倾心的是你,由着你爹娘是谁我都不管。”
他说的恳切,涟之恍了片刻,回过神来又犹自祭拜一番。安堇暄不知如何劝慰,只得站在她身侧伴着。涟之拜完了,踉跄着起身,安堇暄伸手要扶,她也不理,拙拙避开,直往院外去。
安堇暄有些慌神,也跟着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直行到院后,溪边停着一叶小舟,涟之抬脚便上,安堇暄于她身后松了船缆,也入舱内。
两人默然相对而坐,乘舟顺溪而下。骤然一阵雨来,和着秋风,细碎地贯入舱内,湿了涟之的发丝。她低头去看,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山林之大,我如何也走不出去,”她喃喃哽咽,“只有这乌篷能载我暂且离开伴月观一刻。我已知自己日后的命运,不过是父亲和皇上用来制衡朝权的一枚棋子,他们命我嫁谁,我便嫁谁。皇上今日需要安楚联亲,明日许又换了别人。那一身嫁衣,为谁穿都一样。”
她话说得轻,不知是坦白还是倾诉。
安堇暄听得心中酸楚,将涟之一把拥入怀中,只觉得她周身隐着丝丝寒气,就算他紧环着她,她也像一阵烟雾一般飘渺,鲜有生气。
“堇暄,你那日说的没错,我出身低微,久病缠身,你娶了我,便真真是束了你的年少英姿。”她依在他怀里,泪水绵绵地落在他衣襟上,“我多么想嫁你,可我又多么希望不是你。”
安堇暄一时没听明白,只当她哭得昏然,道:“我当日说的胡话,你切勿当真。你只可为我一人穿戴嫁衣,如今我一颗心都是你的,饶是你不嫁,我抢也抢了你去,将你掳到沧州溟滩上,带你去看那万顷碧涛。”
怀中人泪眼涟涟,神色低迷,“休骗我。”
“真言。”他对她笑,“我带你去。”
安堇暄的婚旨来得终归慢了些,北境鞔人来袭的战报倒是先到。战事如洪水猛兽般,安堇暄随父亲和二哥北上时甚至来不及和涟之话别。
冬日将至,他身系裘披,策马出城时几乎未能回首。
他怀里还揣着那支玉簪,那日他忙着劝慰涟之,竟忘了生辰礼物这一茬。
本想着从战场凯旋后再将簪子送给涟之。
可这一仗打的苦。
安怀古领兵苦战三月,安家军悉数出动,却因粮草供应不足而死伤无数,到了来年竟仅剩三万将士。
安堇暄一把噬寒刀日日不离手,身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连同那支玉簪,也在战场上被不知谁人的哪一击粉碎,化作无数星子般的盈盈光点散落在刀光血影中。
他扒拉着找,可双手上除了血什么也没有。
元月末,安怀古与其二子安怿宸中伏,身受箭伤,被亲卫堪堪救回营中。安堇暄急红了眼,召了军医入帐,却被底下人围着跪,一个个垂首哭喊:“三爷息怒!恐怕......”
后面的话,安堇暄因耳边轰鸣而一字未闻。
安怿宸亡于受伤当晚。
又过半月,绥宁公安怀古因箭伤不治,殁于疆场。
当夜军帐内,安堇暄跪在父亲塌前,任凭身边火炉烧得噼啪作响,一双眼只盯着父亲。此番他亲历疆场生死,不羁任性尽数磨下去了,周身已隐见统帅之风。
榻上,安怀古伸出手,示意他将案上那一尺来长的青玉盒子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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