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堇暄捧了来,安怀古颤巍着打开盒盖,取出一卷画像。画纸徐徐展落,画上人悠然而现,安堇暄看去,见纸上红衣浅笑的人正是浮香娘子。
他还呆着,安怀古的手已抚上那女子的面颊。
二十年前,安怀古子承父业,成为大昭炙手可热的奉国将军,统军十万。当时的裕宁帝还是凌王,与太子分庭抗争多年,皆意欲将安怀古招致麾下。可安将军赤胆,唯愿效忠先帝,拉拢这事也就暂且搁下了。
后来,安怀古遇到了一位姑娘。
风月事能有什么旁的结局,两人倾心相许。
本是一段佳话,却不知怎么让凌王知晓,黑夜中遣暗卫劫了那女子,以此要挟,迫使安怀古投入门下。彼时先帝年事渐高,身体大不如前,凌王等夷之志如烈火般在心中愈烧愈烈,索性命安怀古调军入都逼宫,又将太子及其家眷斩杀,就此登基称帝。
新皇上位,安怀古作为开国将军受到重用,本以为可接心上人回府。谁知,纵然裕宁帝已还她自由,那女子却不肯再见他,还自请成为官妓,献身楚馆,名号浮香,凭着倾国之姿声名鹊起。
安怀古几次上门去找都被她拒之门外,只从窗缝中投出一封信来,纸上一个“愧”字。
一扇纸窗,却仿佛隔却山海。
安怀古再打听到浮香娘子的消息时,她已因难产而去。
经年漫长,安怀古已双鬓含霜,可画中人依旧香肌玉骨,聘婷身姿袅然,眼中含着不自知的婉婉柔情。他冲她勉强一笑,将画拥在胸前,阖眼而去。
安堇暄痛呼一声,方知父亲为何当日交代自己须善待涟之。他对浮香爱而不得,如今浮香之女却与安堇暄结下姻缘,此番天意,他必然相护。
此乃天意。
早春微寒,安堇暄一人护着父兄的棺椁回朝,向裕宁帝复命。他一身素缟回到家中,抬眼便见大哥安子瑜身穿赤色狮子朝服端坐在主位上,已在他返都期间受封为征远侯。
安子瑜从未成器,如今成了一品侯爷,私下风流成性,极尽奢侈,对朝堂之事却丝毫不通。眼下北鞔步步紧逼,他却找尽借口不愿领军出征。
想安怀古忠勇一生,受箪食壶浆,长子却如此畏缩,实在令人唏嘘。
安堇暄痛心不已,几次求大哥完成父亲遗愿,迎战鞔人,皆无果而退。他又去跪求皇上,裕宁帝却仿佛看不见昭国的风雨飘摇一般,几番搪塞,只命他安心奉在大哥门下。
他惊觉父亲与自己诚心错付。
家不似家,国不成国,唯一的慰藉便是他又回到了涟之身边。
他紧拥着她立在树下,说待他出了孝期便迎娶她回家,到时候二人一起离开昭都,去临海的沧州,或者哪里都好,去过逍遥日子。
这是他最后的期盼。
可老天偏不成全。
昭国失了安家军,戍守边境的将根本无法抵挡北国的骑兵。裕宁帝无策之下颁旨,命征远侯之弟安堇暄为质子,不日启程前往北鞔。
一道明黄圣旨递下,裕宁帝冷冷瞥一眼安堇暄惨白的面孔,拂袖而去。
裕宁帝推开伴月观院门时,涟之正歇在丁香花下一张竹椅上。裕宁帝踱步过去,道:“涟之,往后你莫再见那安堇暄。”
涟之闻声起身行礼,又低声问道:“为何?”
裕宁帝负手而立,“我已命他作昭国质子,五日后动身往北境络林王处。”
涟之惊惧地看着他,跪倒在地,“皇上,此事可还有周转的余地?他生性骄纵,若为质子,便是如受凌迟之刑啊。”她伸手,轻轻地拽住裕宁帝的袍角,哀恳道:“涟之求您,可不可以不要让他去?”
裕宁帝低头看她,冷哼一声,“此事无可转圜。”
涟之仰头望向他,近在咫尺的明黄身影遮住了斜跌入院内的日光,越发显得遥不可及。
“父皇。”她极小声地说。
裕宁帝怔然一瞬,眸又冷下去。
涟之哽咽着求:“您自小将我囚在山中,不容我踏出竹林一步,女儿从未忤逆。可笑我那名义上的父亲,实则与我一面也未曾见过。”她泪已湿衣袖,“您忌惮安家兵权,欲在安府内养人为自己所用,要我嫁给安堇暄,我亦领命。如今他已与我倾心相许,您因何反倒不肯成全?”
她是活在生死边界上的人,半只脚踏在奈何桥上,偏偏遇见那如同星辰般明亮的少年,将她施施然拉回人间。
她原以为自己为人鱼肉惯了,可偏偏沾染了他身上的烟火气。
到了此刻,却发现自己除了哭求以外什么也无法为他做。
裕宁帝弯下腰,狠狠地钳住她的手腕,“安怀古已死,安家迟早会败在安子瑜手中,朕已无需你嫁入其府。”
涟之还欲再言,裕宁帝先发了怒:“你与你娘真是如出一辙!”他面露狠色,“当年她身为朕的暗探,却屡次维护安怀古,而你,明明是朕的女儿,却恋上安堇暄,不惜与朕做对。安氏一门如此碍朕的事,竟接连引得你母女二人为之求情,实是该死!”
涟之声音如同鸦雀,“我母亲......恋上了安怀古?”
“恋上他?笑话!浮香心中所恋一直都只有朕!”裕宁帝大笑出声,“她不过是心中有愧而已。当年朕登基后本不想留下安怀古,她却彻夜跪求,不惜献身烟花之地。你可知其中利害?那妓馆在皇家眼下,安怀古若是兵变,浮香便岌岌可危,如此,你母亲自请为官妓,保了安怀古忠心,到底护了他平安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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