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时隔多年,您还因为母亲的事而记恨着安怀古啊。”涟之双眼噙着泪笑,“那救命的军粮您扣住不发,折了安公与十余万人性命。而征远侯的位子由安子瑜坐,分明德不配位,您也不肯重用堇暄,反命其为质子,将安家唯一可用之后囚在北国。可怜安家一门骁勇,却终究敌不过......”
她哽咽片刻。
“果真,皇上是天地间最寡情之人。”她任由泪滑下来,“您心中喜欢浮香娘子,但碍于皇家颜面,也只将她和我硬塞给楚丞。您对母亲那般心狠,如今对我亦是。你我非父女也,棋者与棋子而已。”
她停下话,面色苍白。
反正已经如割骨断筋般疼,不如把这些年撕心裂肺的苦都说出来。
至少落个畅快。
裕宁帝一把将人掀翻在地,衣袖带起半空的丁香花瓣,寒声道:“如今大昭派出质子,是为了护万民平安,岂容你放肆?朕多年来护你周全,也算是尽了为父之心,你休要为那安堇暄失了心性!”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早已阔步离去,她仍呆坐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凉,明明伏在春日的和风里,身体却止不住地打颤。
她眯着眼抬头,一道暗色身影从墙上一跃而下。
一如二人初见那日她坐在屋中窗前看见的一般。
安堇暄面色苍白地立在她身前。
“涟之,你作戏作的好苦。”
他今晨得了为质子的圣旨,百姓为战火焚身的场景和涟之的音容笑貌轮番出现在眼前,失魂落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伴月观来,谁知正看见裕宁帝入院。他不晓其因,心下慌乱,只得隐于院墙之上,谁想竟听见她与裕宁帝之间尔尔,令他疼得刻骨剜心。
安堇暄逆光而立,发间眸内碎的是傲视万物的骄阳,连同初开的情窦和爱恋也一同抹去。
他双手攥拳,下颚高扬,故高临下地看着涟之,声音中已没了温度:“原来我父兄皆受你父算计而死,你母亲更是对我父诛心。好!好涟之,不愧是裕宁皇帝之女,不愧是浮香之女!你们如此冷情,我却偏不做那池鱼笼鸟!”
一席话说得快厉。
上过战场的人,心都变得狠绝。
涟之仰着头不语。
一双眼好似看到了一个尽头。
直至安堇暄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涟之才低低地笑起来,笑意未满便急咳起来,一口鲜血绵绵而出,她却笑得更深。
“堇暄,莫忧。”她自语,“你且去……”
三日后,大昭安家三子安堇暄率领三万安家军杀离昭都,手中长刀无人可挡,一路疾驰南下,直至临海的沧州,占城为主,拒不过问他国之事,自安一方。
次月,昭国皇帝封楚氏四女楚涟之为外姓郡主,即日送往北鞔和亲,嫁与五十四岁的络林王续弦。
没了安堇暄,还有楚涟之。
都是棋子,顺手拿起便挥霍着用了。
郡主出嫁,十里红妆。
安堇暄率人从沧州赶来,劫了车队。
一身铁甲的男子翻身下马,摘了头盔,向涟之所乘马车走去。
他原以为他已对仇人之女心灰意冷,可一想到今昔她一身凤冠霞帔,嫁的却不是他,便六神无主,心上如火燎一般。身侧无她,即使站在沧海面前,也索然无味。
他真真要应了他当年的那句话,抢也抢了她去,带她去看那一碧万顷。
他伸手掀开车帘,见涟之和衣躺在厢内寝榻之上,一身火红嫁衣如滔滔烈焰,掩着她清减得只剩百骸的身躯。帘起光来,女子满头珠玉盈盈流转阳辉,眉眼依旧如画,淡然静谧,已安详地睡了去。
霜色的天地间万物无息,跌针可闻。女子枯瘦苍白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这一生,什么也没抓住。
她本是那般清冷。
是他亲手在她周身燃起烈焰,又亲手浇灭。
安堇暄出征的那几月,她身子每况愈下,见他回返后受困逆境,便病得更加厉害,一连几位医者来瞧,都言说她恐怕是活不过桃李之年。
这些事,她一件都未和安堇暄提起。
和亲车仗北上,愈加苦寒,她新病旧疾一起发作,药石罔效,心知自己已油尽灯枯。
明知不会再见。
可为什么还是频频回了首呢。
周遭人皆是刀俎,她生而为棋,孑然弗伦,无奈间任人摆布,如今用自己一灯如豆的生命换他自由,勉强可算是秤平斗满。
可到头来偏偏没成全自己。
一身嫁衣,她终究没能为心爱的人穿。
13/44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