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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凡记——宋微子

时间:2022-02-21 08:46:07  作者:宋微子

  锦姐方知她是那日请的喜婆了,说:“我那日挡着头哪里见得?妈妈贵姓?”

  “我姓高,就在后巷人住,算是奶奶的近邻。”

  “哦!”锦姐无事也乐得有人扯话,指着旁边的条凳让她坐,看她提着篮儿,问:“高妈妈也做小买卖?”

  “只做些人情卖买,说媒,收生,做喜做丧。这篮中是有两斤枣糕自家蒸的,送与奶奶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锦姐站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妈妈,自家吃吧,如何还想着我。”

  “奶奶新嫁过来做得近邻一向未得拜见,眼下借着年节也来表表心意,奶奶别嫌东西薄寒。”

  听得这话锦姐也不好再拒,起身将自家盘里的花生核桃倒在那篮里,将糕拿了放在空盘里,把篮递还与她,高妈妈一连的道谢,两人又扯了会闲篇,想一个做媒婆的人自然是看人说话,舌生莲花的主儿,一柱香的工夫就和锦姐说得亲热,处得投契,说张三说李四,讲风月讲是非把个锦姐逗得乐呵呵的,卫嫂从后头看见心中叫苦不已,暗道这高婆子是个最没行止的,东家拉纤西家卖人,怎么又招惹上这人呢?

  锦姐同高妈妈说笑着,巷口又走过去两人拿着胡琴和笛子,锦姐眼尖一眼看出是卖唱的,叫了一声,那两人只得进巷来,其中一个老头的上前问讯说:“两位奶奶有何指教?”

  锦姐看这老儿有六十多岁年纪,穿着件旧棉袄子,两袖都是补丁,一双麻鞋都看不出本色,那个年轻些的也有四十多岁,同样一身破衣,锦姐问:“你们出唱的吗?”

  那二人羞惭惭的,只说是的,又说:“我们还要赶生意,这就走了。”

  高妈妈叫住说:‘你老儿好没眼力,这奶奶不是你主顾吗?你走到哪里去?我听你口音倒是城中人,怎么一向不曾见得?”

  那老儿说:“平日在家不做这生意,过年才出来撞撞挣两个钱免饥荒。”

  “那你们会唱什么曲啊?”锦姐直起身问道。

  老儿回说:“梆子,汗调,二黄,连南曲都会一点子。”

  “好啊,好啊,南曲会什么?挑个拿手来唱,唱好了我有赏。”锦姐兴致颇高,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为难的样子,老头说:“唱吧,唱完了快走就是了。”

  中年的人吹笛,老年的人起腔,“顺西风低把纱窗哨,送寒气频将绣户敲。莫不是天故将人愁闷搅?前度铃声响栈道。“锦姐听到这句知道唱得是《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曲又哀声又恸,悲吟婉转实在动人,锦姐听着悦耳,高奶奶听得皱眉,一折唱完,锦姐拍手叫好,从袖中掏中一小块银子,递与那老儿,“老人家你这唱着实好,我久没有听这样好的曲了,你还会唱什么?再给我唱一个。”

  老儿拿着银子道了声谢,“劳奶奶厚赐了,小老儿南戏会得不多,我再唱个《霸王垓下别虞姬》.

  锦姐也不拘只让他唱,中年人就调弦子,高妈妈说:“我看你一把年纪也不是不晓事的,大过年出来也寻个喜庆热闹,这倒霉倒灶的戏唱了做甚?”

  老儿点头,“这位奶奶说得有道理,只为我也不是唱戏的人家,自幼听着班子学了几出,那市井上的热闹曲咱也不会。”

  锦姐大方道:“我也不爱听那俗气的,你只唱吧,唱好了我留你们吃晚饭。”

  老儿瞬间慌了,忙说:‘不敢,不敢,我家中还有事,唱完奶奶让我早些走吧!”

  高妈妈说:“你这人真不识抬举,你忙一天哪里得块银子,哪里吃口酒饭?”

  锦姐也不计较,“你先唱吧,以后若出来再来就是了。”

  摇了两板,依旧是笛子先起,唱着“盖世英雄,始信短如春梦。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虞兮虞兮奈若何?自家兴兵五载,身经七十余战,未尝有败。今日天欲亡我,岂不可叹原来这等如何是好?霸业已成灰。”正唱到深沉起落处,浑厚悲壮时,卫嫂从里间出来,叫道:”叔老爷。”

  那二人刹时停了唱,遮了脸就要避走,卫嫂跑上前,“叔老爷来了这是做什么?快快里面坐,公子这几日还没到您门上去。”又拉住那中年的人笛,“大爷也来了,快,请进去坐。”又向锦姐埋怨道:”奶奶你也是的,一个叔公和叔爷上门怎么不迎进去。”

  “啊?”锦姐看这那两人着实不敢信,高妈妈打圆场说,“奶奶新进门才几天如何认得?”说着向锦姐使了个眼色,说:“我也出来久了,就先回了。”慌忙家去了。

  那父子满面羞愧也辞着要走,卫嫂苦苦留说:“既上了门如何茶也不用一碗,回头公子知晓必要骂我,快请堂上坐。”

  锦姐反应过来,也开言说:“我真是不认得,冒犯了,叔公叔爷堂上坐,秉杭回来好说话。”吩咐铃儿上点心来,自己叫着卫嫂到房里,问:“嫂子这是怎么回事?我只当是寻常卖唱的,实想不到姓朱的人家也有这样的亲戚吗?”

  “奶奶你是真不知道吗?”

  锦姐摇摇头,“我真不知,我在南直隶也没见宗室,我在山东见鲁王排场大呢?”

  卫嫂感概说:“当王的自然排场大了,底下的就难了,咱家一则传系不远,二则人丁不旺,借着祖荫还过得,其他人家几代相传子子孙孙锅都揭不开咧。”

  “啊?”锦姐听完只是震惊,“这皇亲就过这日子,不是一品两品的大官吗?朝廷不发俸禄?”

  “俸禄?这八百两宝钞折下来满打满算百两银子,还多有拖欠今年发的前年的,咱家不上十口人,百两银子加上陵园分的几块地还凑活过得,别人家几十口人还不够分呢!”

  锦姐听了心下拔凉,才惊觉这宗室亲贵,高门阔府只是虚架子,卫嫂还在一旁念叨说:“咱家好歹有座院子,那些分家多的,祖宅都按间分了,分不到的租房在外头住,家无片瓦,身无分文,说出去还是宗亲。”

  锦姐半响无语,让卫嫂下去做饭,自己独坐在房里眼看新房四处倒也算是辉煌富丽,但结合卫嫂方才的话已知是个空架子罢了,心里乱纷纷地思想到底有些惆怅,直至朱秉杭进房锦姐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探头看外间天都暗了,朱秉杭靠近坐下,问:”你在房里做什么?外间吃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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