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嘴是做什么的,不就今天说你,明天说他吗?”高妈妈有心替锦姐开解,看着桌上的骨牌道:“奶奶,咱三个今日正好打牌咧!我昨日卖了两副珠钗得了几钱银子,我今日做东请奶奶和师父吃桌点心酒,打场围如何?”
锦姐站起来,“怎么要你费钱?我有钱正没处使呢!”就叫卫嫂进来,让她上街打酒置盘子,卫嫂先就果子摆了八碟都是花生,瓜子,麻饼、云糕之类,又捧上茶来,锦姐喝了一口放下道:“你去买六安瓜片来,那是我旧家里常用的。”
卫嫂如今只要主母开颜也不心疼钱了,依言到外间,买了半斤瓜片当即沏上来,高妈妈赞说:“这茶清口我从未喝过,今日里沾奶奶的光。”
“这有什么稀罕?往日只是家中最寻常的东西。”往常锦姐说这话卫嫂要心疼坏了,今日听了反而跟着说:“奶奶不缺吃穿天大的事都要往好处想。”
锦姐呷了口茶,“嫂子也早歇歇去。”
“我端上菜就歇着去。”卫嫂将办下的头肉,酱肝、肚丝、烧鸡、腊肠、腊鱼、皮蛋、香干,另蒸的肉饺,白馍,热得米酒一一端上来,那香味直往人鼻里钻,高妈妈和幻境都忍不住放下牌先吃上了,劝着锦姐也喝了几盅,高妈妈说:“人活一世不就图这自在日子吗?我们与幻师父都是没汉子的,有什么要紧?有酒有菜手中有钱要那汉子做甚?没来由淘气?还是闲得腿疼要替他张罗家事?我这两年冷眼看公子虽好到底也有些不足,一是亲族大事件多,三是门头高虚头多,三是性子淡人没趣。您细想从前的日子短,以后的日子长,且放开心胸好过日子,休得愁闷。“
幻境凑着说:“妈妈这话说得好,说到底出家图什么呢?不就图个自在吗?世上男女几人能无拘无束,奶奶你这福份我们修还修不到,你快打起精神只管受用,要知人生在世青春无价,及时行乐才是正理。”你一言我一语,牌打到天晚,酒吃了半醉,把个锦姐劝得回转了一大半。当夜又点上香,切了瓜煮了面,摆上干果,高妈妈请了一相熟的女先孙三姑来说书,卫虎和卫嫂此时只要锦姐乐意,只要家中不引野汉,什么戏子优伶也顾不上了,大家正厅里坐着。
孙三姑先说了一篇《凤求凰》,是卓文君新寡夜奔司马相如的故事,锦姐听着果然喜欢赏了几百钱,孙三姑也陪着用了些酒,又说了一套《小尼姑思凡》艳俗有趣,卫嫂守不得早早去睡了,锦姐等人闹到后半夜,吃得杯盘狼藉,醉得眼饧心放,幻境和高妈妈搀着锦姐进房,她拉着两人说:“好幻境,好妈妈,还是你们知我的心意,如今做乐寻欢,来日好送我上山东去。”说完笑了两声,幻境替她脱了鞋,高妈妈替她盖了被,高妈妈问幻境:‘这山东的话儿是什么意思。”
幻境说:“奶奶以前在我们观中求过签,那签上说还要回山东去。”
高妈妈点头道:“这个容易我替奶奶留心,西安是个大地方,要寻山东的主顾也不难。”
锦姐自此见天看牌吃酒,听书看耍,更有游街上庙,看戏赶会,没一日安静。
卫虎夫妻只是侍奉绝无多言,一日同幻境上北街看戏,先开场唱的《西厢记》锦姐听得笑呵呵的,后上来唱《吕洞宾三戏白牡丹》,锦姐越看脸色越不好,直到最后一折,吕洞宾纯阳一泄,牡丹再度求欢,吕洞宾叹说缘尽,喝声唤剑,立在飞起,成仙去也。这一折正中锦姐的心病,锦姐一拍桌子赏钱也没留,铁青着脸出门去了,幻境是知道症结的也忙跟出来,一面骂说:“唱什么不好,唱这妖戏,以后再不来了。”
弄得那戏园的跑堂不知所以,只当错待了贵客,一路赶出来赔罪。锦姐上了车只让卫虎快走,进了家一发蒙头大哭。
卫虎细问幻境才知是看戏的缘故,卫嫂叹说:“我看奶奶素日玩乐只当她好了,没成想还在局里呢!”
卫虎说:“你说得轻巧,少年夫妻生生离了,岂是容易好的。”
是夜锦姐听见外间吵嚷,穿了衣服出来看,只见一个老道正在门口唱道情,锦姐让卫虎赏钱打发走,那老道说:“我不要钱,我还有东西要送给奶奶呢!”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幅卷来,锦姐说:“你出家人的东西我不要。”
老道说:“这是吕祖让我来送的,奶奶命里有仙缘。“
卫虎上前接了递过来,锦姐打开一看画中人正是道装的朱秉杭,“呀”地一声画摔了,人也惊醒了,望窗外才交四更,想着梦境又想着往事,心道莫不是吕祖真个来指引我了吗?这秉杭确是仙家的人?可叹我当年还攥着他的袖儿叫神仙来着,看来他是尘缘了我是仙缘尽,白牡丹才得三戏我自家已得三年不怨人了吧。想着想着又睡过去了,早间起身心中也清楚了,不一味玩乐也不终日愁闷,是个再见天日的光景了。
幻境又陪了两个月,眼见锦姐是真的好了,才回华阴去,锦姐大包小包送了她。
高妈妈三天两头还来陪她说说闲话,扯扯家常,不觉天已入秋,锦姐房凉似冰,孤枕独眠,未免辗转反侧有了寂寞之念。高妈妈是个人精岂能看不出来,只恨一时没有好相配的人家说,一日有个官媒马大嫂在街口遇上,两人白话,高妈妈问:“有没有年轻官人相公要做亲的?”
“总镇府里有位官人要寻妾,我一连说了七八个都没看上,那官人才二十多岁眼光实在高,又要人才又要出身,那倡优贱籍一概不看只要良家子,这良家女子里出挑的人才毕竟少啊!也是山东地方纳妾还讲这个。“马大嫂讲完山东二字,高妈妈眼都亮了,问:“这人是山东的?”
马大嫂说是,“那边人道学气儿重呢!”
高妈妈满面堆笑,“好嫂子,我有个好人物,你看成不成。”附着耳将锦姐说了,马大嫂为难道:“这奶奶是个大家子,肯做妾吗?这位爷纳妾还要亲过眼呢!奶奶抛头露面给人相与吗?”
高妈妈活络道:“妾不妾的还谈不上,他有心纳妾必是妻子不中意,若中意奶奶让他娶为正也未可知。至于亲过眼那更好说了,他相奶奶,奶奶不相他吗?”
马大嫂得了话就跑到总镇衙门把话说了,约了初五傍晚来衙内相见。
高妈妈得了实信,三步赶成二步走,一溜到锦姐房中将山东官人要娶妻的话说了,锦姐听来无可无不可的,嘴上说:“我懒得去做这事呢!”
高妈妈就向卫嫂使眼色,卫嫂说:“着实该去,奶奶不当是成事去了,只是多见见人也好。”
高妈妈也说:“这山东是个有缘地方,如今机缘来了岂可错过。”
两个拿三进三劝的架势来,锦姐也就点了头,到了初五日换了套绣裙,挽上云髻,略施脂粉坐车到了总镇衙门,因是相亲从后院门进去了,只听厅中乱哄哄的,想来人不少,马大嫂引着进去了,就听有人说:“王兄你相了也有七八个了,我看都不及这位啊!”
又有人说:“这位好是好,只是脚大些像是不曾缠过的。”
中间有人说:“我家公子就喜欢天足。”
锦姐听得这声儿熟抬头一看,面前正坐着王敏正,旁边开言的就是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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