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说话也没动作,就是直愣愣的盯着她。
阿松觉得真是奇了怪了。
但没有多想,飞身向三娘的点心铺而去。落到屋顶上时,周遭一片寂静,他们应该都睡着了。
进屋拿了两套衣服,再飞身到河边。
少年就站在那儿,她走时是什么样子,她来时还是什么样子。一身血衣还穿在身上,糊在眼睫毛上的血浆已经凝固了,他神情木然,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怎么感觉这小孩子傻掉了呢?
也对,遭受过那样的事,心性不受一点影响才奇怪呢。看他年纪,和自己的几个小师弟差不多。而自己的小师弟们都还是小毛孩子,每天只知道摸鱼掏鸟,满山遍野的瞎玩。
哪像他,小小年纪,遇此非人之事。
阿松看着他,愈加觉得心疼,上面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道:“为什么不去洗?是觉得水太凉了吗?”
少年抓着她的手,将它放到自己脸上,他乖巧的蹭了蹭,“真好……你没有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的。人是我们两个杀的,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有罪一起承担,谁都不能丢下谁。”
“好,要说话算话……”
他伸手环住她的脖子,将她紧紧抱住。他身量小,脸颊刚好贴到她的脖子,轻轻的蹭了蹭,肌肤相亲时柔滑的触感,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
阿松感觉稍有不适。自小几个师弟和她很是亲近,可再亲近也没这样过。
但是看着怀中脆弱的少年,她终究没忍心推开他。
第3章 汤面
阿松把少年带回房间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整个小镇只有两条小土狗在吵架。
少年坐在她的床上,因为个子矮,两条小腿垂着,上面一点肉都没有,看上去就像是两根细竹竿。
“你饿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看他消瘦的模样,阿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喂饱他,把他喂得像师弟们一样壮,每天像小牛一样有使不完的劲儿。
少年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略带羞涩的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做。如果觉得困,就直接睡吧,做好了我喊你起来吃。”
少年乖乖的点了点头。
沈三娘厨房里没有隔夜的糕点,全是第二天现做。阿松看着手边的食材,如果给他做糕点,太慢太费时间了。她倒出点小麦粉,决定做碗面,柜子里有辣子酱,放两根青菜,再卧个鸡蛋,应该味道是不错的。
揉着面团的时候,感觉门口有个小毛脑袋探了探。她抬头时,发现门口什么都没有,低头时,又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反复多次,终于被她抓了个正着。
他攀在门口,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被发现时,他似乎很害羞,慌忙将脑袋缩了回去。过了许久,对方还没有出声,他又忍不住探出了头。
“进来吧。”阿松看着他,有些想笑。
这个少年,和她山上的那些师弟都不一样。
师弟们是群小老虎,任打任摔,只要头没掉,站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少年是个只小鹌鹑,是只听到弓弦声就会吓到从空中坠下,得小心谨慎的呵着护着,免得他被空箭活活吓死。
他的一只脚伤的太严重,只能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的爬过门槛,瘸着走到她身边。
阿松给了他一张小板凳,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她一边揉面,一边笑着和他聊天。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赵……长映。”
“长映啊,我叫阿松。你多大了?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还是个小孩子。”
“我……我十四了。”
“是吗?”
“……嗯。”
看着他营养不良的身体,不禁一声长叹,“我还是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喊我姐姐,以后有我护着你。”
他轻轻应了一声,看着她脸上的笑,他突然唤道:“姐姐。”
“怎么了?突然喊我。”
他哆嗦着腿站起来,但还是差点摔倒,忙拽住阿松的衣摆才稳住身形。
阿松扶住他细弱的胳膊,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站起来了?”
他不答,伸出手,摸摸她的脸,“姐姐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阿松有些哑然,她已经不知第几次被这个少年夸了。他就像一个年老色衰的巫婆,渴求着年轻貌美的皮囊。
可是他的样貌,就生得极美。虽然现在已经瘦的脱形,但也能看出五官的精致。等过几日,他脸上养出点肉,他发现自己的美丽,估计就不会这么猛夸她了。
“怎么样笑才能像姐姐笑得一样好看?这样吗?”他双手扯着脸皮,裂开嘴角,露出的是一个怪异的笑。
“好像不对……不是这样。我笑起来真丑,应该怎样笑呢?”他换了一种方式去扯脸皮,但露出的笑容还是如出一辙的僵硬怪异。
“怎么办?不会笑……怎么办?姐姐,你教教我好不好?”他急得快要哭了,但是扯着面皮的双手就是不肯放下,所以看上去他咧着嘴笑,眼中却氤氲着泪水,又哭又笑的,很是奇怪。
阿松抹去他的眼泪,把他的双手拿了下来,轻轻揉着被他捏红的脸,柔声安慰:“乖~别哭,别哭,要遇到高兴的事才会笑的。不要强求自己,强求自己露出的笑是很难看的。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笑,不用强求一致。”
他紧紧抱着她,小声的啜泣,“可是姐姐的好看……”
阿松怔了怔。
锅里的水已经煮开了,将面下进去后,就如白龙翻江,腾云驾雾,煞是好看。卧了个鸡蛋进去,热浪才稍稍平息一会儿,稍候片刻,她便放入碧绿的青菜。
青菜遇水即熟,旧烫易变色。她及时将面与汤都盛起来,此时的蛋还是溏心半熟,一戳会缓缓流出金黄的微熟的蛋液。此时浇上辣子酱,盐,猪油,酱油,糖醋调好的浇头,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手擀面就做好了。
阿松嫌碗底烫手,不好拿,就搬了个高板凳放在门口,把面搁上头。少年坐在门槛上,高度刚刚好够到面。
少年拈着筷子,挑起一两根面,小口小口的抿着,吃的极其斯文秀气。
阿松看着少年慢吞吞的动作,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手艺是不是退步了?以前在苍玄山上给师弟们做面时,哪一次不是抢的打起来,吃面时风卷云残,只一眨间便一扫而光。
“是不是不好吃?”她忍不住问道。
他摇摇头,小声嗫嚅道:“好吃,舍不得吃……”
阿松感觉自己的心被他击碎,柔软得一塌糊涂,她摸着他的头,温言:“别怕,放心吃吧。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吃,我都会做给你的。”
“真的吗?”
“嗯。”
他颤颤巍巍夹起一块蛋,递到她嘴边,“姐姐,你吃。”
“姐姐不饿,你自己吃吧。”
可他很执拗,她不吃,他就不肯收回筷子。僵持许久,阿松才张口吞下那已经凉了的鸡蛋。
看她吃下,少年开心的笑了,眼睛眯起来,就像天上的月牙儿,真的极好看。
第4章 涂药
等少年将面全部吃完,阿松洗了碗筷,将他领回房间。
“今天你在这里睡,有什么事记得喊我。”她替他将床铺铺好,另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
少年见她抱着被子似要往外走,忙急声问道:“姐姐,你要去哪?”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阿松看他这样,连忙制止,“别动!我就在外面小榻,隔着几道帘子。你有事就喊我,我听得见的。”
他抬头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咬着唇又不肯说,一双湿漉漉的眼氤氲着雾气。
“怎么了?”阿松觉得他都要哭出来了。
他手扭着衣角,把它扭成麻花了,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只用那双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睛瞧着她。
阿松觉得很是头疼,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孩子。
师弟们都是直爽的性格,想要什么,想干什么,都是直接说出来,而不是像这样,别扭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让别人去猜他的心思。
“怎么了?”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少年才扭扭捏捏的说道:“姐姐,你可以别走吗?陪着我好不好?”
“不行。”
“为什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男女七岁不可同席。”
因她少时常和师弟们睡通铺,师娘便以此话告诫她。随着她年岁渐长,又教了她许多关于男女之防的道理。
他微微的皱起眉,眼中一派懵懂,似乎对这话不解。
“你听过这话吗?”
少年摇了摇头。
“那……你识过字吗?”
少年的眼泪彻底落了下来,他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姐姐……我一直被关着,没有认过字,也没有听过这样的话……我就是有一点点害怕,想…想让姐姐陪着我,对不起……姐姐不想陪我也没事的,不要讨厌我……”
看他泪眼婆娑的模样,可把阿松给内疚的。忙丢了被褥,上前哄他,“不要道歉,不要道歉,是姐姐的错……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早该想到的,他这样的境遇,怎么会有机会去读书识字,怎么会有人来教他人情世故呢?
看来以后她得承担起这个责任,把之前时光欠下的都给补上。
他一点点的往她身边挪,伸出手,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阿松无奈,只好顺着他的手,抱住了他。
少年很喜欢蹭她,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奶猫。她又痒又难受,可总不忍心推开他。
“对了,让我看一下你的伤。”
掀开被子,借着烛光,阿松看到少年脚踝处已经被清洗过,伤口看的更加清楚,简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袜子上已经沾了血迹和脓水,还有小片撕下的皮肉。
阿松帮挽他着裤脚的手有些颤抖,“很疼吧……”
“时间长了,便不觉得疼了……”他小声说道。
“说什么傻话?这个时候逞强,真是个傻子。你等一下,我包袱里有药,我去给你拿。”
师娘怕她在外面受苦受难,各种药都备足了。阿松取了外敷药,还拿来了纱布和剪刀。
“过会儿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这种药的效果最好,可上身时极疼,仿佛是往自己的伤口撒盐。幼时,和二师兄打闹被误伤,师娘给她涂过这种药,她疼的哭了一晚上。幸而第二天伤口结痂脱落。
阿松将药轻轻倒在他伤口上,涂抹均匀。看着这药浸入伤口,她不由得寒毛倒竖,那种如附骨之蛆的刺痛感,光是看着别人涂她就能想象到。
转头看向少年,只见他竟然神色平常,未有变化。见她转头,他似乎还弯了弯眉眼。
“不疼吗?”
他望着她笑,“是很疼,可只要看着姐姐,就不觉得疼了。”
“傻子。”
她小心的为他缠上纱布,“估计到明日就结痂了,这药虽疼,但好在药性强。若是涂其他药,得要好几日才能结痂,还得防水,还得小心伤口化脓,诸多麻烦。不若这药,一次性解决。”
“嗯。”
“我看你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淤青,过会儿拿活血化瘀的药过来,你自己涂。”
“为什么……不帮我涂?”他牵着她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她。
“男女有别,有一些伤在私/处,我着实不便……”
“可是……后面的…我涂不到。”
“你先涂着,实在涂不到的地方再喊我吧。”把药塞进他手里,阿松便走了出去。
须臾,便听得里面怯生生唤道:“姐姐……帮帮我。”
她有些头疼,但只能无奈又认命的走了进去。
第5章 小妹
翌日,晓光穿户。
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对上一双清亮水润的眸子。
对方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距离太近,长长的睫毛都快戳到她脸上了。粉嫩的嘴唇微张,呼吸间,温热的气体直往她脖颈处钻,痒痒的。
似乎没料到她这时醒来,蓦的对上她的眼睛,便双颊一红,咬着唇,害羞的往她怀里埋。
“乖啦,乖啦。”她笑着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少年的小动作像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猫一样,真的好可爱。
“姐姐……”他软软的唤她。
“怎么了?”她昨晚睡得太晚,现在仍有困意,说话的声音软绵绵懒洋洋的,和昨日果决利落的少女相差甚远。
昨晚还是没能拗得过少年,陪他一起睡在了床上。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被一个人四肢并用的紧紧抱住,着实不习惯。
“没什么,就是想喊喊你。”他脸上漾着甜甜的笑,脸颊蹭了蹭她,放在她腰际的双手收拢得更紧了些。
“好了,好了,先松松。”她感觉他再用力下去,自己这腰怕是会被勒断了。看着这么瘦弱一少年,怎么这时候力气这么大?
“唔……”他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的松了手。
阿松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她昨晚合衣而眠,倒是省了穿衣裳的时间。推开窗看看外面天色,日头已高升,时候不早了,绯罗她们估计都已在铺子里等她。
她把洗漱用的青盐和紫姜拿给他,又嘱咐了他几句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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