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兄……我要来找你们了吗?我终究没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缓缓朝那身影出现的地方移动,越来越近,似乎再走一步就能看清他们的面容……
昏暗的光线照进他的眼中,依然有些刺眼。他闭了闭眼睛,看到火光和蒸汽,还有蹲在地上的姑娘。
她专心地盯着面前的陶罐,似乎数着时间。过了一会儿,她一抬眼,伸手将陶罐放到地上,取下盖子,拿木勺挑出里面的药渣。
陶罐应是很烫,她不时地换手捏耳垂,口中念着“烫烫烫烫”,手上却分毫不停,口中手上一块扇着,将药放温了,这才端起来向隐千重这边来。
一转身,发现靠在洞壁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看着她,聆久险些没拿住陶罐,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你醒啦!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好些没有?”
隐千重听她问了这么多,饶是没力气也没忍住笑了笑:“好多了,只是浑身无力。”
声音沙哑了不少,隐千重问:“我昏迷多久了?”
“整整两天了。”聆久回答。
“两天?”隐千重皱眉,“这两天没有虫子来?”
他又看向陶罐,接着问:“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聆久面露难色,端起陶罐:“实在一言难尽。你先吃药,我再慢慢跟你讲。”
隐千重想要自己动手,然而浑身无力,完全无法动弹。瞧瞧那陶罐口子不小,应是不好喂药,想这两天都是聆久照顾他,便做好了脸埋陶罐洒满身的准备。
然而下一秒他惊诧地看到,聆久并未将陶罐凑过来,而是自己仰头灌了一口,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含着药凑近。
药汁流过两人唇齿的缝隙,苦涩的味道蔓延开。然而在苦涩之上,是唇上的柔软,以及不小心碰到嘴唇的牙齿。
她喂完药便离开,然而隐千重头脑此时一片迟钝,完全忘了吞咽,呛得好一个咳。
聆久给他拍着背,语气透着嫌弃:“怎么比昏着的时候还麻烦!”
隐千重听了咳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等他咳完了,聆久再次打算猛灌一口,却瞥见隐千重那极端古怪的神色。
“怎么?嫌弃我?”聆久眯起眼,语气危险。
隐千重忙摇头,不敢不敢。
“我姑娘家都没说什么,你一大老爷们儿磨叽个什么劲儿!”聆久嘀咕,再次将药喂到隐千重口中。
隐千重听到她的嘀咕,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两下,心中说不清的滋味。
四五口喂完了药,聆久端走陶罐,又抓了一把花朵叶子,放入口中细细嚼了,吐在手中,轻轻抬起隐千重的手臂,将嚼碎的草药涂在伤口上。
隐千重再次瞪大了眼。
这次聆久依然精准察觉,抬起头来一记眼刀,意思怎么?你敢嫌弃?
隐千重再次连连摇头,不嫌弃不嫌弃我怎敢?
隐千重看着颜色正常多了的手臂,又看向转身拿起水囊漱口的聆久。
这药的味道隐千重是知道的,不论是药汁还是草叶,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苦涩。他一天要换不少次药,次次都要聆久入口。
她平日干饼都嫌艰涩难咽,却对着这药眉头不皱一下。隐千重又想起方才靠在他唇上的温软,心绪万千。
正想着,聆久又拿了两个浆果过来,靠着他坐,举起果子问他:“能啃不?”
隐千重赶紧点头,勉强抬起没受伤的胳膊接过浆果。
“你……你别多想啊,你中毒那么深,情急之下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隐千重正慢慢地咬着浆果,就听一旁聆久嘀咕。
隐千重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暂且先问出了满腹的疑惑:“这些到底怎么回事?”
聆久自然明白他在问什么,听到话题转开也是松了口气,便从怀中取出了那个盒子,讲从她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听到前面隐千重还替聆久捏一把汗,莫名还有些心疼。然而听到后面的那些,他的神色便越来越古怪了。
“所以你是说,这些东西,罐子草药浆果和水,都是那些虫子送过来的?”隐千重看着满地的东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昏着。
“嗯,自从我被盒子里那条虫子咬了之后,它们就没再攻击我,反而帮了我很多忙。”聆久点头,将盒子打开给隐千重看。
隐千重盯着里面白花花圆滚滚的一条,想到手上的伤还是没敢下手戳,想了片刻皱眉:“这莫非……”
“莫非什么?”聆久问。
“莫非是只蛊虫?母虫之类的?”隐千重猜测道。
“蛊虫?”聆久仔细瞧了瞧白虫子,然而她也没见过蛊虫,不知该是什么样。
“你的意思是,我被它咬了一口,它就是我的啦?能让这洞里的虫子全听我的话?有这样的蛊吗?”聆久看了看手指上已经完全好了的伤口。
“南疆之地神秘,用蛊的族群基本都在这边了,应是极有可能。”隐千重点头。
聆久想了想,转头看向通道口,心里想“来只虫”。
隐千重见她转头盯通道口,便知她心痒想试试。
几息之间,两人便看到通道口爬进来一个小东西,爬到两人跟前停下,动了动触须,似乎正瞧着聆久。
聆久和隐千重对视一眼。
“回去吧。”聆久一挥手。
两人惊叹地看着小虫一转身子,如来时一般爬出了通道。
“真的啊!”目送着小虫离开,聆久迫不及待地转头看隐千重,“那我以后岂不是能随意驱使虫子了?”
“既是在这洞里找到的母虫,那应当也只能控制这洞里的虫子才是。”隐千重给她泼冷水。
“这样啊……”聆久想想也是,倒没有很失落。能驱纵天下虫类的蛊,和随意操控旁人的蛊一样不可思议,是不可能存在在世上的。
第七章双侠困境定奇缘
又过了两日,隐千重体内的毒已基本清除,只是还有些虚弱。两人也不着急出去,在宽敞的地道中休息,甚至称得上有些惬意。
隐千重在有力气端起陶罐之后,便坚决推辞聆久继续那样喂他。
聆久自然不会反对。喂昏倒的人没什么感觉,可对着随时会睁眼、鼻子里喘着热气、嘴唇还会动几动的人,聆久简直一百个不自在。
期间还有一事,便是隐千重察看伤口是偶然发现身上干净清爽,衣服也像是洗过一样,实在没忍住便问了聆久。
“我帮你擦过的,浑身脏兮兮的碰着伤口怎么办?衣服给你擦身子的时候脱下的,顺便就洗了洗。”聆久捧着竹筒往陶罐中倒水。
隐千重闻言顿时失语,一张白脸浮上甚是明显的红晕:“你你你……”
聆久回头,幽幽地盯他。
“你你……实在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隐千重舌头在口中打了个转,咬牙切齿地道。
聆久满意地点头,继续低头熬药。心里嘀咕,真以为本姑娘愿意伺候你呀?再不洗洗要臭死了!下不去嘴!
她又转念一想,别说隐千重虽然皮肤白看着瘦,可身材是真不错,要啥有啥匀称结实……她才不是趁人之危呢!
隐千重独自消化了一会儿,待接受了这件事,又奇怪地问:“哪里有这么多水?洗衣都够了?”
聆久将草药扔进去,站起来,回头指通道外:“那边还有很多呢,那些虫隔一会儿就送来一筒子,根本用不完。”
隐千重慢慢走过去瞧了瞧,咋舌往回走:“这些虫子凶猛是凶猛,好用也是真好用。”
“咬了你一口,又让你有命活,算是两两相抵了。”聆久点头。
隐千重刚想点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转头问聆久:“你……你给我擦身子,那……看……”
聆久后退两步:“你想什么呢?我对你可没兴趣啊!不该看的我可没看!”
隐千重一愣,明白过来,尴尬望天:“你脑子里天天都是些什么?我问的是我胸口……”
聆久眨眨眼,明白自己想岔了,顿时脸通红,想把自个儿脸埋地里,转头靠着洞壁坐下,佯装不在乎地一挥手:“哦,不就是个纹身么。挺好看的。”
隐千重也坐下来,不太确定地瞧着她:“好看?还有呢?”
“还有?有什么?”聆久莫名其妙,“纹身怎么了?江湖门派有个纹身也算正常吧?又不是罪印。”
隐千重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可听说过‘玄影’?”
“玄影?”聆久仔细想了想,“似是听过……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玄影是曾经江湖上一个隐秘的门派,极少出山,很是低调,其功法也如其行事作风,以轻功、毒药、暗器闻名于世。”隐千重慢慢地道。
“哦!我想起来了,我师父说起过,隐秘避世却声名在外的玄影门。可我记得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玄影门便……”
“便被灭门了。”隐千重声音冷冽,“有高手杀上山门,玄影避世太久,早已跟不上江湖变化。一夜之间,玄影上至掌门,下至弟子,尽被屠灭,生还者寥寥无几。”
聆久听他话中有话,又想起他那世人难及的轻功,惊讶道:“莫非你……”
隐千重脸色阴沉,点了点头:“我便是那生还的一员。玄影掌门,便是我师父。”
“那你也家破人亡了?真巧啦,我也是!我娘在我小时候没了,后来爹也没了,其他什么亲戚都没有,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咱俩一样!”聆久顿时发现两人相同之处,开心的拍了拍隐千重的肩膀。
隐千重正沉浸在仇恨怒火之中,突然听到聆久这话,心绪顿时去了大半。觉得二人似乎有些同病相怜,可对面人这欢快的语气,实在不知让他说些什么好。
“你……”隐千重看着聆久一言难尽,“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聆久叹口气,摆了摆手:“难过又能做什么呢?我不像你,我爹娘的死怨不得别人,我除了想念也没什么招数。想念归想念,可死了又活不过来,还不如开开心心的。我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过一生。不过现在跑到这来掉进虫子洞里,好像有悖他老人家遗愿……算了,反正他打不着我。若我真死在这了,再下去挨他训也不迟。”
隐千重看着她自个儿碎碎念,不由失笑,继续道:“我也不知究竟是谁干的。事发之时,我恰好出门在外,等得了消息回去,门中已是一片死地。”
隐千重仰起头,似乎遥遥看向什么地方,喃喃道:“我玄影惨遭灭门,师父师兄弟皆死于非命,可我连仇人是谁都不曾知晓。我找寻那股气息多年,却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聆久想了想:“所以,你来幽荧山,是为了报仇?”
“我孤身找寻多年,连一个同门都未曾寻到,整个玄影似乎只剩下我一人。而仇人能杀了我师父和诸位师伯师兄弟,怎是如今的我能够匹敌的。要手刃仇人,只有这一个法子。”隐千重看向自己受伤的胳膊,皱眉。
“可幽荧秘宝是真是假都未可知,你这是豪赌啊。”聆久道。
“那又如何?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不会放弃,否则,日后如何去黄泉下见我枉死的同门!”隐千重突然抬高了声音,语气中满是不甘与仇恨。
聆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些事,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隐千重也沉默了。他转过身子看聆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聆久,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的。但对于秘宝而言,我们依旧是竞争对手,在这一点上我不会让步,我一定要为师门报仇!”
“你是要跟我讲清楚,哪怕秘宝在我手中,你也是要抢的。”聆久同样转过身子正对着他。
隐千重点头。
“那我也要和你讲清楚。”聆久认真道,“我虽没你这样生死攸关的理由,可秘宝若真的落到我手上,我也不会放手。”
“自然。”隐千重早猜到她会这样说。
“但不管是否得到秘宝,我得了,你得了,你从我手上抢去了,或是干脆让别人找到了,我都会帮你报这个仇!帮你找到仇人,手刃仇人!”
聆久看到隐千重的眼睛微微睁大,接着道:“你中毒是为了救我,我照顾你就是报答了。其他的也就是几顿饭的事,不足挂齿。我要帮你,是出于信你的话你的人品,出于恶人不该逃脱罪责,出于做一个热心的侠士是我的愿望,或者出于我、我亲了你要对你负责怎么都行!和幽荧秘宝无关!”
说到最后聆久几乎是闭眼仰头吼出来的,有那么点视死如归的意思。
聆久说完了,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刚想拿起一旁水囊喝口水,却突然被一股力气向前一拉,随后被紧紧箍进了一个怀抱。
隐千重似乎恢复了力气,忘了胳膊上的伤一般,抱得聆久几乎动弹不得。
他把头靠在聆久肩膀上,全身都在微微抖动。
被迫一夜之间成为大人的他,孤身背负了太多年的仇恨。一旦遇到向他敞开的热情与真心,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忍不住想要牢牢抓住。
聆久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他这会儿心里大概不好受,便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背。
就在她的手碰到他后背的一刹那,他突然抬起头来,微微松了松。聆久以为他要松开了,忽然眼前一黑。
喂药和被亲的感觉完全不同。
聆久感觉隐千重有些颤抖的薄唇压在她唇上,重重厮磨。
干干净净的隐千重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如今这股香气透过口腔,弥漫在聆久全部鼻息间,将她的动作、思绪,尽数染上了香气。
他的鼻尖不时蹭过她的脸,微凉。平日里他的手、脸各处,似乎都是微凉的。然而此时聆久在他鼻息间感受到的,是无与伦比的炽热滚烫。
他们的牙齿不时磕碰在一处,微微的疼。他仿佛要将她的唇吞入口中。
两人的胸口皆剧烈地起伏。他将她的腰搂得更紧,另一只手扣紧了她的肩膀,像要将她揉进怀里,再分不开,斩不断。
聆久觉得隐千重的气息更加粗重了,而他却缓缓地放开了她。
隐千重专注地盯着聆久的眼睛,再次抱她入怀,在她耳边喃喃道:“聆久,不论你要或不要,隐千重,从今往后,只做你一人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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