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居然敢拿人质砸头儿,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明天我去大理寺,找人好好关照”一下他。”
说话的人叫程文,是一个黑黑壮壮的大高个。他有个哥哥,叫程武,生得面皮白净,瘦瘦弱弱,也在府军前卫,只不过是做文书。大家经常调笑他们,说父母把他俩的名字起反了。
许立业身子前倾,拿手肘支着桌子半个身子探在桌前,伸着脑袋眉飞色舞的说:“我倒是希望他拿人质砸我,那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啊,是伊尚书家的千金。平时见都难得一见的,要是能抱在怀里,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一拨人还就这一个清醒的,说到点子上了。魏昶看了看他。
旁边人立马开始打趣他,“得了吧你,让你老婆知道,还不把你腿打断。”
许立业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儿了下来,嘴还挺硬,“那臭婆娘,敢打老子,看老子今天晚上怎么收拾她。”
众人哄笑,许立业惧内,在衙门已是人尽皆知了。
张忠接过话茬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说完话锋一转,“不过,这次真是可惜了。兄弟们都知道,头儿从来不近女色,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机会。下次再有这种英雄救美的机会,头儿,你可得让我上。属下一定万死不辞。”
张忠好色也是衙门里出了名的,家里已经纳了五个妾了,各大青楼都有他的「知己」。
见魏昶没有搭理他,兀自对着一帮兄弟们继续口沫横飞:“女人,得抱在怀里方能品出滋味。话说,像伊小姐这种女人,得要脱……”
魏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拿酒杯敲敲桌面:“休得无礼。”
张忠立马回头谄笑,“是,是。”
散了席,魏昶骑马行进在夜晚的大街上,知了打马跟在他身后。
今晚喝了不少,凉爽的夜风吹来,让他微醺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依稀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往事。
十二岁那年,他刚刚失去母亲,接受不了亲人的离去,叛逆期的少年总是格外的忧郁,他总是喜欢躲在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一呆一整天。
这段时间他最喜欢躲的地方就是姑母家后院的大榕树上。
这个大榕树有几十年了,很大、很粗,上面枝叶茂密,他躲在上面,一般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这天午后,他躲在这棵大榕树上看书,院子里很安静,偶有从树叶缝隙吹过来的风,清凉惬意。
正在树上看得专注,有人跑进了后院,噔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所在的榕树下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下去,是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
小姑娘慌忙的左右看了一圈,抱着树往上看。与刚好往下看的他四目相对。
小姑娘没有想到树上会有人,明显被吓了一跳,却没敢出声,拿手捂住了嘴巴。
然后冲他招招手:“嘿,小哥哥,你也藏在这里呀?快,把我也拉上去。他们肯定找不着。”说完,掂起了脚尖,努力的把手往上伸。
看着小姑娘很是着急的样子,他也没有多想,便俯身把她拉上了树。
待小姑娘坐稳,他正要问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小姑娘把小手一伸,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接着,院子又跑进来两个小姑娘,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又在他们坐的树下绕了几圈,没找着人。
其中一个小姑娘说:“芸姐姐,我就说吧,这个院子里没有藏人,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吧。”最后,两人拐出了院子。
魏昶的嘴还被小姑娘捂着,他斜眼看观察她,他不太清楚女孩子的衣服应该叫什么,反正上身是粉粉的小衫,下身是大红色的马面裙。
白瓷般细腻的小脸,因为刚才的奔跑和紧张而微微泛红,她呼吸微重,两只黑黝黝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院门口。
因为奔跑和爬树,垂髫上扎的红丝带已经有一边散了。魏昶感觉他的旁边坐着的就是一个大版的瓷娃娃,整个人粉雕玉琢,活泼可爱,热情灵动。
放在嘴巴上的手拿下来了,小姑娘认真的对他说:“小哥哥,刚才谢谢你拉我上来。不然,我就被她们找着了。”说完,自顾自开心的笑了。
她一手抓着身边的树干,两只小腿垂在下面晃荡。整个人看上去悠闲自在。
魏昶轻轻道:“不客气……”
她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自顾自说起来:“小哥哥,你怎么不开心?有谁欺负你了吗?你刚才帮了我,我也要帮你。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我让我二哥帮你打他。我二哥打架可厉害了,他比你……”
伊诺上下打量了一眼魏昶,继续说道:“他比你个子大,比你壮。他,他还练过武呢。”稚嫩的声音比银铃还要清脆,只听着声音都无比的舒畅。
伊诺的二哥伊宣武发育得比同龄的男孩子早,因此,显得比魏昶要大。
伊诺还在那里吧嗒个小嘴喋喋不休:“我叫伊诺,是伊尚书家的女儿,你以后可以来我家找我和哥哥玩。我大哥二哥他们可好了,你肯定会喜欢他们的。”
魏昶后来当然没有去伊家找他们玩,之后有几次他还特意路过伊府,他也会不自觉的朝里张望。
伊家的府第自然与一般的官宦人家不同,门庭高耸、门禁森严,门口还有官差把守。
大门紧闭,侧门偶尔有人进出,但他却一次也没有再见到伊诺,还有她口中所谓的二哥。
多年后,每每魏昶回想起来,这天下午的相遇就是他那一段阴霾岁月里唯一的光。这个女孩子在他那段暗淡无光的岁月里添上了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已到了议亲的年纪,父亲和姑母这几个月帮他操了不少心。
这次皇上调他回京,曾询问过父亲的意思。父亲当即叩头谢恩,感激涕零。其实他自己也认为有打仗的天赋,在军中他觉得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如果继续留在军中,更容易立功,升职可能会更快。但父亲执意让他回京,就是为了他的终生大事考虑。
在那边塞,且又在军中,一年到头看不到一个女人,哪来的机会成亲?京城就不一样了,门当户对的适婚姑娘多。
回京这四个多月的时间,姑母为他相看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过来问他的意思,都被他回绝了。每次姑母来跟他说,为他相看的谁家的小姐,他心里也隐隐期冀着,希望那个名字能从姑母的嘴里说出来。但是,每一次他都失望了。
倒不是一见钟情,心里也没有那份执念,只是少年时那片刻的温暖实在太难得,以至于让他记了这么多年,心中不自觉对她高看一眼,或许是心中隐隐有希冀。
所以姑母给他相看的世家千金,在他这里,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排斥。害得姑母总是说他太过挑剔。
初回京时,由于官场上的应酬,去了梁国公府赴宴,宴席中偶然听到伊诺的名字,心中正琢磨,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却见门口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来。
只一眼,便认出了她,依然是那样灵动可爱,也依然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波光流转。
只是变得比小时候更美,更出尘脱俗、更清丽动人,钗鬟简洁大方,华而不俗,美而不妖,一袭淡绿衣裙随着步履移动迤逦飘逸。像是刚落下凡间的仙子,他看得移不开眼睛。
此后的宴会,她无论是抚琴还是作诗,都能获得一片称赞,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礼貌周到,笑语衍衍,真真是大家闺秀,礼仪典范。
这些天,脑里心里总是时不时的闪现出那抹淡绿色的身影,他想将这念头从脑海中抹去,那身影却愈加清晰。
他自己心里清楚,以伊家那样的豪门大户,魏家是攀不上姻亲关系的。
伊家出了个皇后,又把伊诺教养得这样好,肯定是希望将她嫁入皇家的,为伊家将来在朝堂上助力。
像魏家这样的行伍出身,门户帮不上伊家,伊尹自己本身就掌握着军机大权,肯定看不上魏家手里这点兵权。
道理他都懂,只是让他跟姑妈说的那些世家千金过一辈子,他又觉得本来素淡的生活会更加的寡淡无味,毫无生气。
这个想法,让他的情绪极为低落。
魏昶没有想到,在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他的生活会迎来新的转机。
三月十八,看似很平常的一天,天空照样蔚蓝,阳光依旧灿烂。
魏昶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便骑马到了衙门。今天没有新的案子,主要是把前面几个案子的尾收一下。上次穆匪的案子,还需要把卷宗移交给大理寺。
上午,从大理寺回镇抚司衙门,路过伊府,伊府大门依旧紧闭。
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似是有客人来拜访。他低头呼了一口气,这深深的宅院里,不知道伊诺此时在干什么。
此时的伊诺正在自己的言若阁弹琴,穗和悄悄跑过来,附在伊诺耳边说:“小姐,东兴侯夫人来府上了,正在前厅跟夫人说话。”
伊诺心里一凉,她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对穗禾说:“再去细细打听。”穗禾领命退了出去。
东兴侯夫人是赵恒的舅妈,赵恒这厮,母族并无势力,她的母亲最开始只是一个宫女,后来被皇上所幸,生了赵恒,才给封了贵人,后来慢慢靠着手段一路升到了妃位。
贤妃的哥哥也是在贤妃在宫中极力钻营、各种算计下才勉强给封了个东兴侯。东兴侯夫人这次来,应该是来给赵恒探口风的。
赵恒本来想勾引她先失身于他,女人一旦没有了贞节,任你家门如何的高贵,也是如同草芥一般低贱。
然后就可以让伊诺给他做个侧妃,他可以正式迎娶杜太师的嫡长女杜清平为正妃。他两边的势力都得到了。
这渣男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只是没有想到伊诺现在对他爱搭不理了。
这是他所料未及的,伊家这边的线是最为重要的,因此他只能改变策略,先来伊府探探口风,然后正式的提亲,明媒正娶聘伊诺为正妃。
杜家早就跟他是一条船上的,有没有女儿嫁过来影响不大。这样,这渣男就可以两全其美。
东兴侯夫人走后,张夫人当没事人一样,继续喝茶看帐本,并没有来伊诺院中告诉她什么。
伊诺心想,母亲这大概是推掉了这门婚事。母亲深知她之前对赵恒的痴情,才刻意没有告诉她,怕她自作多情,横生事端。
伊诺不由又想起前世,当知道自己失身于赵恒的时候,母亲气得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上,那力道之大,得是有多生气,才能把一个一生都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打成这样。
第15章 对策
自己也真是够蠢,她的父亲是大皇子的亲舅舅,她却要嫁给三皇子。
这让她父亲如何自处?让伊家如何立足?让父母心痛,让全家人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出去探听消息回来的穗禾说:“没有下人进到屋内,夫人挺谨慎的,门外的丫鬟翠枝说,东兴侯夫人来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在里面呆得没有多久,走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像是夫人欠了她几千两银子一样。
把带来的礼也都抬走了,那礼可不少呢,看着可远远比侯爵家送礼的规制高出好几截。但也生生让抬了出来”。
伊诺心里了然,果然是这样。赵恒坐不住了。这次被母亲拒了,肯定还会想其他卑劣的手段。
伊诺深知此人脾性,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后面还不知道要用什么龌龊的手段。
伊诺有些急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伊诺心里开始打鼓,那可怎么办?
赵恒肯定打死也不能再嫁了,如果要不嫁他,必须得赶紧找一个人订婚,来绝了那厮的念头。
不然,自己已经被他盯上,他三番四次的纠缠,再使一些隐诡的手段。
虽然自己处处防范,小心谨慎,但百密一疏,我在明,敌在暗,况此人阴险起来无所不用其极,自己难保不会再落入他手中。
何况现在他铁了心,要走明路了,打算让伊诺做正妃。这次先使人打探伊家的态度,知道伊家不同意。
必然会想别的法子,如果他奏请圣上赐婚,毕竟他是皇子,一旦圣上被他和贤妃说动,给他和自己赐婚,伊家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那自己就白活这一次了。
想到这儿,伊诺坐不住了,她来到母亲院中。
「母亲」。
“不好好呆在房中练琴,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张夫人对伊诺颇有防范之意,料定伊诺是来探听东兴侯夫人之事。并不给伊诺好脸色。
时间不等人,伊诺没有时间再与母亲周旋,决定和盘托出。
“母亲,女儿前来的确是与东兴侯夫人有关,但并不是母亲想的那样。女儿并不想嫁三皇子。
自从上次淋雨大病一场以后,女儿对三皇子已经彻底死心了。如此寡情薄幸之人,不值女儿托付终生。女儿愿听从父母的安排。”
虽然伊诺这样说,张夫人的防备仍然没有卸下,“最好是这样。实话告诉你,娘已经拒绝了东兴侯夫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伊诺高兴的说:“这样最好不过了。女儿就盼着娘这样做。”
张夫人睨眼看她:“别在为娘面前耍花花肠子。这儿没你的事,回你的院子去。”
伊诺自然不肯这样离开。只说:“娘,你有没有想过,东兴侯夫人在您这里折了戟。那三皇子依然不会善罢甘休。若他和贤妃去跟皇上求情,请皇上赐婚。那时,我伊家是没法抗旨不遵的。”
张夫人眼珠一转,“你那榆木脑袋总算开了窍。此事我早已想到了,等晚上你父亲回来我跟他商议。这里没你的事了,早点回院子歇息吧。”
张夫人虽然胸中谋略无数但却不甚了解赵恒此人,伊诺是跟他生活了五年的人,自然清楚他的禀性。
这东兴侯夫人一把消息送进宫,赵恒能马上跳着脚的跑去找贤妃,后天就能把圣旨求到。这人若真上心做事,那也是雷厉风行的。这事可不能慢慢等着。
看着母亲不为所动,她有心吓唬吓唬她,“娘,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万一三皇子回头就求到皇上头上,明天圣旨就下下来,这可就如了我的意,真嫁过去了。”
张夫人急了,把茶盅盖子啪的盖上,尖声说:“死丫头尽乱说,皇子选妃,你当是选萝卜白菜呢。为娘的还活着,你休想嫁给那赵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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