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都是注定要止步于第一轮的凡夫俗子,没存着一颗争名夺利的痴心,自然意兴阑珊,巴不得立马来一场及时雨,将他们都淋回去。
高风亮节的名士有铁打的脊梁柱,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但伯遇骨头软,能为了两块混嘴的蜜饯就给少灵犀捏肩捶背。
他一边干活儿一边感叹:“唉,完全没有看点。方才这几场胜出的琅玕、璧珏、瑭琰不都是青鸟族的人么?一家子人也不手下留情,打得火花四溅的,再这么比下去就成内斗了。”
少灵犀在魔界时见惯了皇城里阿谀奉承那一套,看到这样六亲不认的打法,眼里满是欣赏:“所以啊,你不得不承认别人青鸟族后生都是勤学苦练的神仙,宁肯被打得头破血流,去争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意弄虚作假。这样堂堂正正的人,很是耀眼。”
二人正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瑾瑜的声音便传来了:“下一场,魔族少君少灵犀对阵灶台上仙李病。”
闻言,原泱不动声色地朝着瑾瑜望了一眼,随即又恢复如初,仿佛不曾动过。
伯遇的手都锤酸了,刚偷拿了一块剥好的胡桃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碎咽下去,就被这句话给吓得差点噎着。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对眼珠子鼓得瞪圆,也顾不上喝茶,踉跄着把少灵犀掩在一旁询问道:“不对啊,你不是递了条子上去说不参加嘛!”
:“我递了,可没人搭理我,好在这李病也不是个厉害的主。”少灵犀没有脉息,也没有丹元,就只有一丁点儿最基本的内力,烤熟一只鸭子都还差点火候。她本写了陈情书递上去,结果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少灵犀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也确实做好了要比试的准备,比如她今天没喝水、没走神、出门带了剑。
:“你可别轻敌,人家再不济也是梵行二脉,他手上那根像焦柴一样的烧火棍叫‘潜曜’。棍如其名,看着脏兮兮的,用起来那可是五彩斑斓、光芒四射啊。”
伯遇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能记住一箩筐的神仙已经是奇迹了,他还认得一箩筐的兵器。若再来根扁担,他就能挑起三垣九曜半壁江山了。
:“您手上这个锈铁疙瘩,收破烂的都不稀得要,再配上您名不副实的脉息,我看悬!”
伯遇的确是个渊博且嘴碎的上仙。若来日天庭突发奇想要封个“话痨神”凑齐籍录,头一个就要举荐他,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做稳那个位子。
:“主子,您当心,也放心。”吾又这句话藏着两层意思:让她多注意潜在的危险情况,也表明了若有不测他定有办法替她挡下。
少灵犀在被少典拿震山锤锤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剁碎了不过就是一滩肉泥,能坏到哪儿去?不过是早日脱离苦海罢了。
她将袖口束了起来,对伯遇道:“比试不外乎两种结果:赢得光彩,输得体面。都还不赖。瑾瑜师姐这样安排自有她的道理。今天替我看好吾又也算功德一件。走了。”
少灵犀一扭头当真上了吟霄台。
伯遇对着她的背影暗暗发着牢骚:“上次的功德还没兑现呢!骗子……”
看着自己手里还攥着吾又的手,憋不住一肚子的心里话,又转头调侃起来:“唉,你主子老是把你撇下推给我。换做是我,就愿意做个汤婆子,永远被主人捧在手心里。”
吾又抽回手,在衣服上揩了揩,不屑搭理他:“是吗?汤婆子有时也踩在脚下暖脚啊。我看你满腔热血,倒是挺适合做这份差事的。”
伯遇眼角抽搐,低声问道:“你一开口,周遭仙气都凉薄三分,可有感觉?”
:“不曾。”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能出口伤人,我也会笑里藏刀……
从前主持比试的真君外出云游,不知所踪,便临时择了原泱为典试神官,梓潼和瑾瑜为正副使。梓潼星君每日编撰史册典籍,忙得焦头烂额,眼看着就要因公殉职了,这等小事自然就只能劳烦瑾瑜一个人担着了。
瑾瑜倒也看了少灵犀言辞恳切的手书,但她亦有自己的考虑。一来,少灵犀在定阶试炼中名列前茅,可见实力不俗。又分到了高阶神宫,由原泱亲自教习,缺席鹿鸣试不合规矩。
这二来嘛,和最低阶的学子比试一下做做样子还是可以的,故而瑾瑜着意安排了最后一个出三更沼泽的李病做她的对手。
如此一来,甚是妥当。
这场比试说白了就是两个门外汉瞎比划,本不足为奇,但凡旁边的小池塘里多两只戏水鸳鸯,都能将目光吸引了去。
但是定阶试炼前三甲和最后一名对决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大家都想看看一个天生没脉息的好运少君和一个资质平庸的无名小辈能比出什么花样来。
李病一站上台就开始催动丹息,有模有样地将烧火棍转了几圈,果然散发出五彩斑斓的霞光,他的脉息之气源源不断地注入棍子中,已然做好了开打的准备。
少灵犀这边就很让人琢磨不透,她背对着李病,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不知道是在看蚂蚁搬家还是在听微尘说话。后是干脆双眼紧闭,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她当然不是在打盹,也不是敷衍,她在静静地计着数,一步、两步、三步、三步半……
怎么还走出半步了?还不够……
李病跟了灶神老爷这么些年,学的就是山野村夫的做派,常年与干柴、烈火打交道,脸上积了厚厚一层锅底灰,此时被少灵犀的“高深莫测”给唬住了,就只剩一对眼白在嘀溜打转,上下打量着对手,迟迟不敢冒进,这才走出了反常的半步。
:“时机到了!”少灵犀突然在手里化出一柄锈剑,长度比普通剑长上好几寸。
并迅速双手持握,挥刀过头顶,旋身,撤步,出锋。一眨眼功夫,就这四个动作,对方的衣服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横贯右肩直到衣衫左下摆。
李病黑黢黢的烧火棍掉落在了脚旁,还保持着将才探路前行的姿势,僵直地愣在原地,不敢动一下。
他缓缓低下头去,看见自己胸前破烂不堪的衣衫,小腿不住地颤抖着,好险!哪怕稍微再靠近一点儿,那利刃可就划伤肉身了。
:“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李病是灶神跟前烧火的小厮,若论掌握火候他一定不输任何人,可单纯比试武功他心里可没底,他也从来没见过如此快的拔剑术,就呆楞在原地,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少灵犀眉头紧锁,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感觉。
她本想着李病好赖是个二脉上仙,见招拆招是轻而易举的事,稍微用点心定能错开她这一剑,到时候她便借着李病反击的机会迎上去捱他一棍子,输掉这场比试,就大功告成了。这样既参加了鹿鸣试,又不用受太重的伤,两全其美。
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难道是她错估了李病的实力?
伯遇蹭地一下蹿了起来,拽着吾又的袖口跳腾着嚷嚷道:“燕归来!是燕归来!”
他爱穿些黄澄澄、粉扑扑的衣裳,本就格外打眼,再配上这声嘶力竭的干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燕归来”一词也迅速传开了。
他不愧是天庭八卦状元,这等犄角旮旯的招数都能想得起来。
这是司战魔将少衍的隐藏绝学,他时常配一柄腰里软剑,所以抽刀极其容易,速度又是极快,传说没有燕子能飞出他剑身的长度。
在飞鸟类中,燕子的飞翔速度可以说是很快了,古人有做“天马踏龙雀”者,以彰显马匹奔腾之姿。而再快的飞燕也逃不出少衍抽剑时顺手借力斩出的一剑,所以这招拔剑术叫“燕归来”……
第17章 折腰鞭
:“怪不得她背过去一动不动,她就是在等对手近身之后,再解决对方。我还以为是在故弄玄虚,够狠啊!”
:“这么狠辣的招数,那叫‘刀下魂’不是更好么?”
:“可不嘛,悟出这一式还有典故的。说我们七殿下年少时曾于月下练剑,以自身影子为敌,每每都不能一击即中。于是苦苦思索,才想到了利用起势的剑气来延长剑身的长度,形成必杀技。”
:“是个人才啊,怪不得魔君最喜爱这个侄子,连名讳都不避。”
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天族中人的惊叹,也有魔界子民的解说。
会拔剑术的普天之下比比皆是,但会使“燕归来”的只有两人,而能用左手熟练地使出这一招的便只有一人……
左手剑本就是她不同于常人之处。
李病揉着脑后乱糟糟的头发,粲然一笑:“嘿嘿,我认输我认输,多谢少君不伤之恩。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李病平时就垫底惯了,丝毫不在意输了这场比试,只是赤身于人前多少有点害羞。他匆忙把胸前衣襟一拢,红着脸遁地溜了,走时连烧火棍都忘了捡。
看他这遁逃的速度,不像是只惊弓之鸟啊,而且他脸上的笑容也过于璀璨了……
少灵犀明白了,这李病根本就不想参与下一轮“厮杀”,他将才是故意装出个措手不及的样子。潜曜怎么可能比不过良川,况且她的“燕归来”也还没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看来她和李病想到一块儿去了。
少灵犀朝着他留下的地洞干吼道:“李兄——承让——”承让……让……让……回声连绵不断。
少灵犀心生敬佩: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钻出一个这么深的洞,可见这人也是挖地道的一把好手啊。
这下好了,凭借着倒霉运气她又顺利进入了第二轮。下一场要对阵的人可就不是瑾瑜事先挑好的了,指不定是哪位丹元强盛的年轻人呢,想到就头疼。
日晷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时间紧任务重,瑾瑜必须加快进程:“下一场,上仙伯遇对阵牡丹花仙子夏寻芳。”
终于轮到伯遇了。
少灵犀听闻百花仙子都是吃蜂蜜、喝露水长大的矜贵女子,应该深谙怜香惜玉之道,不会直接抡起拳头揍人吧……
思及此,她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只顾坐在席间,回想着三日前的一桩趣事。
大约三日前午后,朝歌诚邀大家在野芳园试毒。桌上摆了一溜瓶瓶罐罐,药力由弱到强不等。
伯遇先下手为强,挑了一杯闻起来还算清爽的汤药轻舔了一口,味微苦有些回甜,比寻常野草根煎出来的药好喝多了。一口下去,除手脚有些酸软无力外,并无其他症状。
伯遇自以为捡了便宜,一时喜不自胜:“不是我吹嘘,就我这运气,合该去九州开个赌坊,日日捞他个十万八千两银子,做个富甲一方的财主。”
物极必反,得意忘形必遭报应。
:“……其实在我们蓬莱有一句口耳相传的俗语,叫‘越是可口,越是烧心‘。时候未到罢了……三、二、一!”朝歌话音刚落,药效就开始发作了,完全没有“隐隐作痛”这种初级阶段,直接就是抓心挠肝的剧痛。
伯遇的心肝脾肺肾都像移了位似的,哪儿哪儿都揪着疼,倒在吾又身上虚汗直冒。
:“解药呢,给他啊!”吾又知道朝歌心里有数,下手也有轻重,但还是不自觉地忧心焦虑。眼神犀利不说,言语间也带着威胁和逼迫的意味。
朝歌没想到他底子如此虚浮,连忙将解药喂他服下,他的脸上立马恢复了血色。
随后,沉洲、少灵犀、吾又三人也不挑不拣,依次试了试这些药的威力,一个赛一个生猛。几人最终票选出了最具杀伤力的一瓶。
朝歌提议将这毒汁萃成药膏分给大家,必要时可涂抹在兵器刃上防身。
她就是个制药狂魔,对炼出的成品都稀罕得紧,平日里抠抠搜搜的,就连指甲缝里藏着的药粉都要拿细竹条挑出来盛放好。今日难得慷慨一回,大家也是却之不恭。
说实在话,谁都没见过伯遇的法器,不知道他拿去了能涂在哪儿。他平日里摊上个什么事就偷奸耍滑躲过去,就连着几个亲近的朋友也没见过他的兵器是什么。
他原是老君丹房里的童子,难道是捣药的药锄?这不就是仙庭男玉兔了嘛。
:“本来呢,君子之心事,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不可使人易知。但既然你们都好奇,那我就勉为其难,给诸位展示展示我的才华吧!”
伯遇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宝葫芦,和他人一样明黄黄的,上面用金粉描了一幅深林望月图,笔法细腻,生动传神。
吾又绕道伯遇身后去,掀开他的衣摆左看右看:“你屁股后面居然能藏得下这么大一个葫芦,不硌吗?再说了,崦嵫山葫芦藤上结了不知道多少个,能有什么用?”
伯遇一本正经道:“此葫芦非彼葫芦,大有不同啊。”
吾又对此很感兴趣:“那你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我才不卖药。”
伯遇将葫芦抛向半空,瓶口向下,嘴里念叨着些奇奇怪怪的话,从瓶口钻出了许多树叶大小的物件依次排开,悬浮陈列在伯遇的面前。
仔细瞅瞅,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虽然小巧,但做工很是精致。原来这葫芦竟是个兵械塚!
伯遇就喜欢看这些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揣着神气显摆道:“这是长恨戟、这是沉沙枪、摘星钩、桃僵剑……”
难为他记得这么多名字。这些东西在四界都还是小有名气,虽说不能和远古神器媲美,但胜在量大。
他随便捡了一个拿在手里,那小巧的兵器瞬间胀大数倍,和寻常武器一般大小,很是称手。
朝歌越发觉得拿这个葫芦来装药正合适,把所有药材都变小放进去,也不占地方,要用的时候再一骨碌倒出来,多方便啊:“你一个捣药的上仙,从哪儿搜刮来这么多宝贝?”
伯遇连忙收了法器,吊儿郎当道:“这你们就不需要知道了,告诉你们岂不是断了本仙飞黄腾达之路……”
这厢,少灵犀还沉浸在回忆中,那边伯遇已经被夏寻芳用藤蔓五花大绑捆在了地上,看起来像一头待宰的年猪,他的葫芦滚落一旁,还没来得及打开。
伯遇懒散惯了,虽装备精良,仙力却十分虚弱,一上来输人好大一截,毫无还手之力。怪不得当初只能分到低阶神宫。
少灵犀也确定了一件事:花仙子打起架来不比那些凶残的地痞流氓逊色,实在是可列为女子自强不息的典范。
吾又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抱着手倚在一旁打趣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伯遇却不以为然,捂着肚子乐呵呵道:“我深知自己并非良玉,再怎么琢磨也是一块废料。倒不如与瓦砾为伍,庸碌一生,反而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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