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童:“迟修为何不自己写,非要改你的酸文?”
:“你有所不知,山河风云录只能预知未来,而不包括杜撰和想象。所以只有我亲笔写下的恩怨情仇才算定数,才算未来。我纸上无文字,那纸背上能有东西吗?”
:“那他,是好是坏?”宛童知道像他这么出类拔萃的一个人,如果不能造福众人,便会祸害一方。
:“他……亦正亦邪,时好时坏。”
禹农的评价很中肯,迟修这个人,不能单纯地用好和坏来判断,这世上还没人能真正看透他。
少灵犀回到了温源谷,等着她的却不是吾又,而是官逐浪。
吾又留书离开之后,没留下半点痕迹,整个人凭空消失了。有传言说吾又已经在天涯海角找到了蚯蚓族人,不会回来了。
少灵犀不去寻找是有原因的:仔细算起来,这上天入地,待她真心诚意,知根知底的仁就这么几个,十个手指头都数得完。吾又跟了她几千年,也该去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了,说不定他运气好还真能找见失散的家人。
如此过了小半月,魔族这边风平浪静,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反倒是一向安分的九重天流传着许多闲言碎语:说西王母的外甥女瑾瑜本来是原泱在凡历劫的对象,奈何天数有变,少灵犀硬生生横插进了原泱的命谱,破灭了人家一颗纯粹的单恋少女心。
少灵犀本来是想在这湖里抓一条健谈的鱼出来来说说话的,却偶然间听到了温源谷的灵蝶同一只千年老王八讲述着它在天庭的稀奇见闻,心里面不是滋味。
她叼着狗尾巴草懒散地躺在扶桑树上,眼睛死盯着树梢若有所思。
这都躺了好几天了,咬废了一地杂草不要紧,不吃不喝不睡才吓人。神仙流行辟谷,只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修行。可魔体质疏异,若不进食,元气消耗殆尽便会陨世。
官逐浪看着干着急,压低嗓子,试探着问道:“少君,您在悟什么?”
少灵犀眼神都没动一下,侧了一下身:“我在等这树结果子,摘了本殿下分你一个,乖,自己一边玩儿去。”
官逐浪心里咯噔一下:这树机缘巧合之下也就五百年结一次果,还要看树的心情。有些时候千年也未必开花。少君得把自己熬死吧。
他赶紧弯下腰,遵着礼数作揖,做出恭请的姿势:“少君,东风势盛,今夜恐有骤雨,您还是回庐吧!”
倒不是少灵犀小家子气,她只是没想明白:如果渡劫也算幸事,那她也真不理解九重天仙友的喜好。因没有排到这等荒唐事而惶惶郁郁,忧思成疾也是瑾瑜的本事。她学不会,也不会学。
官逐浪像是明白了少君因何事而忧心:“少君,这九重天神仙就爱瞎嘟囔,不着调的闲言碎语多了去了,前不久还传出过更离谱的谣言呢,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少灵犀听出了端倪,:“你倒是说说看,是怎么个荒唐法?”
:“这……”官逐浪本想顺势支开话题,将少君请进去歇着。被追问之下,反倒支支吾吾不敢高声言语。
少灵犀深谙软硬兼施之法。
循循善诱不行,那就威逼利诱,:“你若再不老实交代,我就剁了你的肉拿去喂鱼,剁碎的那种哦。”
官逐浪扑通一下跌到地上,颤颤巍巍道:“他们……他们说‘零星出世,灵犀无双。乾坤颠倒,天地动荡’,说您是魔神再次临世的关键所在,是盛纳魔神残存魂魄的命定之人,需……需合众力以诛之——!”
少灵犀猛然从树枝上坐起,一股冷气侵入她的四肢百骸,惊得人汗毛竖立,冷汗涔涔。若有这等言论传出,魔界应该沸沸扬扬乱成一锅粥才对,怎会如此平静?
况且,她身死下凡历劫这么大个事,要说大姐成了家不得空来看她,怎么着七哥也该来一趟吧?她那位黏人精小侄子也该一同前来才对。这都回来一个月了,除了官逐浪半个熟识的人影都没看到,太匪夷所思了。
:“逐浪,你老实说。我离开这段时日,皇城里,是不是出事了?”
她太过急切,盛怒之下竟一把掐住了官逐浪的脖子,威胁他必须实话实说。
官逐浪被扼住咽喉时竟感受到了涌动的双子脉息,:“少君……少君息怒。我本想等您修养好了再告诉您,您这身子骨怕是受不住。”
少灵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赶紧松了手,可官逐浪的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五道紫红的指痕。
她使劲甩了几次手后才虚声问道:“是噩耗吗?”
官逐浪被这一掐呛出了泪花,趴在地上干呕了好几下才顺过气,凄然道:“在您失踪后,不知何缘由,魔君竟在点将台召集人手欲攻上三十三天。谁知天族尊神法力深不可测,以雷霆之势镇压之。少氏一脉除了因腿疾没有上阵的小公子外悉数阵亡。天空之镜碎裂,皇城凋敝,族人散落。”
:“悉数阵亡是什么意思?少川、少雍、少舫、少鸢……少衍,他们明明都那么厉害,魔族有几个能修到上三脉境界的人啊。难道没了零星,焚和六脉、七脉都如此不堪一击吗?七哥可是打败了叔亥,载入天族史册的司战魔王,怎么可能!”
:“逐浪,大姐她一直心善,比起我的顽劣,她温婉柔和、平易近人,从不参与政事,不争不抢。她就是个不问世事,只想好好过日子的平凡女子,怎么会去战场?”
:“少君,您别说了。我等誓死追随魔君,不敢有异议,皇族众人亦是自愿祭出生命炼化‘弑神印’的。”
:“弑神印?那可是禁术——”
:“据符筝大人所说,大战前夕,他们都在九夷秘境内以身殉印,将性命托付于魔君一人,以此来增强胜算,为您报仇。”
:“为我?”
:“具体事宜属下一概不知。”
官逐浪并没有撒谎,他一个低等魔将,本不配知道内部消息,这都是从妖君大人那儿偷听来的。突然进军为的是什么,他也无从知晓。
少灵犀流落九州之际,少氏一族被尊神原泱连根拔起,魔界群龙无首,剩下个病怏怏的大侄子难堪重托。
少灵犀不愿让这位忠心耿耿的少年和她一般命薄,于是趁着官逐浪晚间小憩时给他放倒锁进了子虚庐的那个天坑。当年她便是在这儿挖到的良川,如今也要在这藏下官逐浪。来龙去脉她已大致了解,但更多的细节她必须回到皇城找一个更中正的人来问问。
到了熟悉的殿门外,少灵犀目之所及,屋舍颓圮,岑寂无声,尽是破败凋敝之象。
望着宫门外高悬的“荷华宫”三个字,不禁想起从前东躲西藏的日子,怅惘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怎么就枯萎了……”
“嗖——嗖嗖——”
“咻——咻咻——”
树丛的间隙中传来一阵异常的动静,似有鼠类在穿行觅食。
今时不同往日,少灵犀明显察觉到那是一个人。
那人以葱茏的树木为盾来掩饰行踪,移步时有如风吹麦浪,只见浪形,不见其人。
:“良川——”倏忽之间,一柄锋利的剑飞快钻进少灵犀的掌心,一股浑厚的剑气竟反过来操控着她的手架在了身后人的脖子上,这种古老而强盛的力量从未有过。
那人从黑暗中缓缓抬起头,光影所到之处,皮肤洁白如玉,却不生硬,而是微微泛出些粉嫩的釉色,似是吹弹可破。待到露出全貌,竟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生。
他将抹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移开:“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既没有了荷华,还可以叫‘扶苏宫’。少君殿下,是我,符筝。”
那剑有了自主意识,此刻早已不听使唤,一股脑儿啃进了肉里。那道划痕迟迟没有愈合,他的领口处绯红一片。
少灵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良川竟变得如此狂躁,狂躁到差点失手杀人了。
:“符筝!我不想伤你的,我只是防备一下,我的剑它……”
良川从前总是慢吞吞地跑来给主人“奔丧”,今天却格外迅速,少灵犀不由地感到疑惑。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终年不落的锈迹竟然全都剥落了,剑身通体散发着璀璨的华光,宛若九天星辰。上面还镌刻有一头四角白鹿,说不出的陌生。
符筝静默地站着,看不出一丝慌张,薄唇微启:“少君,这是良川的前身,魔剑星错。魔神遭难后,它便消失了,没人知道它去了哪儿,机缘巧合之下被您拾到。如今锈迹已褪,锋芒初露,定是魔族一雪前耻的时机到了。”
在凡间时,他用沉眠术控制了少君,她自然不记得曾经用过星错。唐远只说那是京市楚的剑,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柄普通的佩剑。
少灵犀很是惊讶:“造化太过玄妙了。你我同辈,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个传说?”
:“少君,如今我已是狐族的妖君,掌族中机要 ,知道的事情自然更多了。”
:“还有,少君身边的那个吾又也不是蚯蚓变的,他是龙族战神一脉留下的遗孤。因天族尊神忌惮神谕碑的预言,才将他安插在了您的身侧,监视您的一举一动。”
少灵犀听他说着话,人也没闲着,东张西望打探周遭的环境,不经意间瞧见了他下巴上两道泛白的疤痕,这个位置,这个形状,似曾相识。不是在魔界见到过,而是在别处。
少灵犀沿着他的下巴比划了两下,像是在描摹什么东西:“符筝,你这里好像少了一撮胡子。我记得,你来凡间找过我,你就是那个能点石成金的算命先生。”
符筝自是诚惶诚恐,:“少君明鉴,我别无他意,只是想替您看看……他的真心。”
少灵犀道:“你这一看,就酿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误会。”
:“属下知错,请少君责罚。”
:“你没有错。我相信你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好,从小到大,我说什么你都会去做,你是我最信任的符筝哥哥。”
:“……是啊,我永远都不会骗你。”一声符筝哥哥将他拉回了儿时的回忆中,那样恬淡平和的岁月,那些明媚耀眼的少年,终究是回不去了。
少灵犀开门见山:“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少君,那是千万年来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时光……”
第83章 召侍引
翌日,符筝以妖君之名号召群魔,七宫十二渡残余势力皆齐聚点将台。
少灵犀千岁那年随父君去过一次点将台,热血和荣耀,责任和使命。一生荣辱,一生沉浮。万载枯荣,一眼黄粱。黄沙百战,甲锈骨藏。
今日故地重游,少灵犀没有忆往昔岁月的闲情,她手上提着“星错”,比“良川”长,比“小白”重,不称手不称心。
有半神之躯就能盛纳少耘的元神,这个秘密既然已经公之于众,少灵犀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这个谣言再加上她体内的重七双子脉,足以名正言顺地统帅魔界。
从前那些人再不待见她,再不服气,如今也只能屈从了。
:“天族尊神手刃魔君,八位兄长以身殉之,皇族倾覆殆尽,魔界危在旦夕。灵犀虽女儿之身,亦舍生忘死。亟拯万民于水火,切扶广厦之将倾,今日剥皮抽筋之屈辱,锥心蚀骨之痛楚,永志不忘。”
如果世间不存在公平,那我就是公平。
她讲得义愤填膺,可站在边上的符筝却看出了新魔君眼里的犹豫,一日不开战,他心里还是不安稳。他知道少灵犀差一个念头,一个促使她攻上三十三天的理由。在不释放出少耘的情况下,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赌上魔界全族也很难战胜漫天诸神。
此时此刻,天族境内。
当日禹农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原泱,他还真得去天市垣走一遭,好好正一正长衡的坏毛病,要不然以其在九重天的地位,极易煽动人心。有长玺和锁灵塔这两个前车之鉴,他很有可能会做出些于大局无益的混账事。
原泱还是第一次踏足优昙宫。今日赶巧,九重天的上三脉仙者都到齐了,比盂兰盆会还要热闹。
他没想到天帝如此雷厉风行,西王母那边儿还跟风中的芦苇似的摇摆不定,拿不出个笃定的主意。长衡这边就已经按耐不住了,急忙召集了众仙来他宫里商讨对敌良策,就好像魔君已经兵临城下了一般。
优昙宫内左右两列帝君、元君见尊神莅临,皆肃然起敬,齐刷刷地夹道跪迎。在匍匐的队伍尽头,空地正中央有一个长衡模样的人背对着殿门而跪,他不肯露面,只拿屁墩迎接尊神,十分放肆。
原泱路过拜倒在地的帝君们步步向前,试探着喊出他的名字:“长衡?”
悄无声息。
原泱在他的背后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天帝?”
地上的人依旧深埋着头不说话,只是浑身抖得厉害,像只受了惊的雏鸟。
原泱眉头紧蹙,这人到底是不是长衡?
原泱半蹲下去,一只手搭在此人肩膀上,暗暗用力想把他掰正了瞧一瞧。
就在此时,长衡突然拧着僵硬的脖子转过头来,他的眼珠子都要翻到天灵盖里面去了,只剩下一对无神的眼白,像剥了壳的鸡蛋,被对半剖开了一般嵌在老脸上。
原泱定睛一看,这才瞧见他容色萎黄,印堂发黑,就连指甲盖里面和齿缝间都是黑气缭绕。那眼白却时不时地呈现出异样的淡金色,甚是离奇。
长衡狰狞一笑,阴森森道:“原泱……”
原泱暗道不好,急忙抽身而退。但终究是慢了一步,长衡一把拖住原泱搭在他肩头的手,将五指弯曲成利爪的形状,风驰电掣般反手一掏,直捣原泱的心窝。
长衡的五指根全部埋入了原泱的心脏,刺得透透的。
原泱随机应变,借力挥出一掌,将长衡推开四五丈远。正好将长衡击在了一根三人合抱粗的顶梁柱上,他的背部抵出了一道弧形,就好像被重棍猛地捶打了一次,震伤了肺腑,连带着呕出了几大口黑浸浸的浓血。
事发仓促,众仙已是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帮谁。
前脚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事,怎么下一刻就打起来了?一群惊厥的兔子不敢造次,只好三五成群地躲起来静等两虎相争。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七窍禅心!”长衡满脸震惊,中招之人此刻本该是凶气萦心,哀哀欲绝才对,原泱轻飘飘后撤了几步,并没有痛不欲生的样子。
原泱也被这一预谋已久的偷袭伤得不轻,迅速盘膝入定,试图将体内淤毒清出来。
他竭力压抑着胸口上的毒息,艰难道:“……不是本尊的心有问题,是你技艺生疏,没有一击即中,挖得稍微……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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