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声音似是在压制内心极大的痛苦,颤抖当中带着哽咽,却仍保留着几分温柔。
“雪岸,是这天道负了你,你没必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成全别人的愚昧无知,你没有错,今日发生的一切,你定要一一讨回来。”
这是雪岸在灵陨台上形神俱灭前耳朵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她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痛楚让她以为是自己幻听,可如今这句话再出现在耳边,她却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她生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焚轮,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或许根本就不是幻觉。
可能焚轮真的去过灵陨台,可他去灵陨台做什么呢,是同众神一起诛杀她,还是魔族真的毁约攻打天族?
亦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雪岸,是这天道负了你,你没必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成全别人的愚昧无知,你没有错,今日发生的一切,你定要一一讨回来。”
四周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传来一遍遍的回音,雪岸觉得心里像是落了一块巨石一般,堵得她无法呼吸。
“雪岸,你没有错,是这天道负了你。”
“雪岸,你没有错。”
“闭嘴!”
雪岸突然抬眼,双手十指变换捏出一个法诀,随即火光冲天,片刻便将眼前的一切烧成了灰烬。
“我有没有错,用不着别人来评价!”
雪岸站在原地,眼珠随着那团火焰变得腥红,似乎那团熊熊烈火只是她的一个陪衬,而真正灼烧这一切的,是她那狞恶的眼神。
随着那团火焰的消失,眼前出现了一条石板小道,小道的前方仍旧是那座竹屋。
这一切,是莫不语的幻术!
那焚轮的声音,到底是不是真的?
雪岸平息了情绪,才看向身旁的风滞。
他此时身子木讷,双眼紧闭,整张脸皱到了一起,额头上渗出了不少汗珠,看上去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司丞大人,司丞大人?”
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痛苦,雪岸将手伸到那张拧到一起的脸上,随手将他腮边的肉肉捏了起来。
虽然他脸上没有半点婴儿肥,但他的肤质细腻,捏起来手感还不错,于是雪岸又上下扯了两下。
“司丞大人,你要再不醒,这脸上被我掐出一道疤来,那些小妖娘可就不会围着你转了。”
见风滞仍旧没反应,雪岸又搭上了另一只手,将他另一边脸也扯了起来。
这次她可是用了七八成的力道,音调也提高了好几分。
“风滞!”
雪岸还没来得及闭上嘴,风滞突然睁开了眼,泛红的眼眶此时正与她四目相对,上下起伏的气息扬起了她的几缕发丝。
“雪岸……”
这是风滞第一次叫雪岸的名字,但这声雪岸他叫起来似乎极为顺口。
收起了平时那副傲娇的样子,他的声音此时异常温和,像是声嘶力竭之后久违的平静。
雪岸转了转眼珠子,收回了扯住风滞的手,他的脸上是真被雪岸捏出了两块红印。
倒真有了几分小孩子做噩梦醒来的样子。
雪岸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你在幻境里,都看见了什么,把你吓成这副样子?”
第15章 称心
风滞别过头,待平息了情绪,才准备开口。
可一转头,目光所及之处却没有了雪岸的身影,余光只瞟到地上的一小团红色。
雪岸方才焚烧那座屋子耗费了太多心力,她的身体此时就像是被烈日照射下的干涸土地,正一点点地裂出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似乎正在将她的身体一点点地撕裂。
形神俱灭前的痛苦,她再清楚不过,当时在周家的墓碑前她也曾有过一瞬,不过在遇见风滞后便没有再出现过这种感觉。
眼下这般痛楚,若真的只是因为方才耗费了太多心力,那只要回到风滞的体内休息片刻便好。
可若是因为迟迟没有找到其他散落的元神,那就算一直待在风滞体内,可能也撑不了几天了。
雪岸捂住胸口蹲在了地上,从风滞的视角,她此时就只是小小的一只,格外惹人怜惜。
风滞蹲下身子偏头看着他,神情复杂,刚刚缓和的情绪似乎又有了起伏。
“你怎么了?”
雪岸此时连化作一缕红烟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再同风滞说话。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眼见就要晕了过去,风滞立即抬手一挥,将她送回了自己体内。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风滞也发现了,雪岸每次刚从她体内出来,精神头都非常好,但只要离开他时间久了,就看起来十分慵懒,有时候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眼下雪岸这副样子,也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雪岸回到风滞体内休整了片刻,风滞才问道:“可好些了?”
“嗯,你先把旁边那两个叫醒,我可不想被他俩拖了后腿。”
雪岸这么一说,风滞这才想起来一旁的微知和疏塘。
疏塘的面色看上去十分不好,似乎也在经历什么难过的事情,而微知却满脸幸福,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
幻境乃是根据人心中的执念所化,每个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事情耿耿于怀。
虽然雪岸不明白她自己为何看到的是焚轮,但微知这副样子,倒像是真没什么执着的事情。
也是,他的心里除了公道正义,天族规矩,似乎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眼下他既然这般开心,说不定看到的都是些木偶人,全都一板一眼,便不会有谁破坏他的规矩。
“神君……神君?”
风滞伸手晃了晃微知,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看微知那副样子,定是沉溺在幻境中不愿醒来了。
想不到堂堂天族神君,竟连莫不语的幻境都破不了,若在幻境中待太久,不论他修为多高,灵力都会一点点的散尽。
风滞方才没注意,现在冷静下来他才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疼。
原来雪岸是这么唤醒他的。
看来疼痛对幻境中的人真的有点作用。
于是风滞便伸手幻化出了一把匕首,匕首朝微知和疏塘的方向飞去,划破了他二人的手指,随即鲜血便顺着他们的指尖滴落在了地上的石板上。
“父君!”
疏塘猛然睁开双眼,惊魂未定的眼神中还留有几分委屈。
她抬起流血的手指看了一眼,意识到了方才是幻境,才跟风滞道了谢。
“多谢司丞大人。”
风滞微微颔首,随即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微知身上。
连修为平平的疏塘都醒了,微知却还在幻境当中,雪岸是真的有些好奇,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过当务之急是打碎他的美梦。
“忆回复活啦!”
疏塘大喊了一声,在场的人心里皆是一激灵。
微知醒了过来,不过他睁眼时面上却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甚至还有几分不舍。
看来他是真的早就勘破了这幻境,只是单纯地不愿醒来。
见微知醒了过来,方才气势十足喊话的疏塘,立即恢复了玉软花柔的样子,怯怯地躲到了风滞的身后,不敢正眼去瞧微知。
忆回若真的复活,当年在灵陨台上的所有人想必都会背后一凉,更何况他是天族的微知。
疏塘方才只是想把他吓醒,完全没有考虑过吓醒微知之后会怎样。
要知道天族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提到忆回这个名字,以微知的修为,对付疏塘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微知瞥了一眼躲在风滞身后的疏塘,神色看上去的确有几分沉重,不过只是片刻,他便移开了目光。
“我们走吧。”
微知朝竹屋走了过去,疏塘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地对风滞说道:“多谢司丞大人。”
疏塘眼下谢的,是风滞方才没有拒绝她躲在他身后,微知不近人情百族皆知,可风滞也没有平易近人的名声。
竹屋外挂了一个风铃,随着这林中的微风左右摇晃,不时传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三人刚走到院中,竹屋的大门便自己打开了,随后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老夫在此恭候各位多时了。”
风滞和微知对视了一眼,一同走了进去。
屋内的人穿了一身粗布旧衣,随意地坐在竹屋正中的凉席上,见门外的人进来了,他才随手在面前的茶几上幻化出了几个茶盏。
“故人前来,自是要烹茶以待,老夫这寒舍虽然简陋,但礼数还是很周全的。”
莫不语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风滞,微知和疏塘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风滞:故人,你们认识?
风滞自己也是一脸懵,他这是第一次见莫不语。
“莫先生莫不是认错人了?”
莫不语没有回答风滞的话,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三人坐下喝茶。
风滞刚端起茶杯,便感觉自己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他知道这是雪岸在阻止他。
“喝了这茶,在这屋内,你便不会说半句假话,喝还是不喝,你自己决定。”
雪岸当年同焚轮来的时候,莫不语刚幻化出茶盏,便被焚轮一掌劈了个稀碎。
当时雪岸还以为他俩有过节,后来焚轮才告诉她,是莫不语的茶有问题。
世人只道莫不语知晓一切答案,却不知他在告诉别人答案的同时,也在尝试着窥探别人的内心。
莫不语似乎看出了风滞的迟疑,态度一下就变了,而且变得跟刚才判若两人,怒吼道:“若是嫌弃我这茶,现在就可以出去!”
即使莫不语的面目因为发怒而变得有些狰狞,风滞还是面色平静地放下了茶杯。
见风滞根本没喝这茶,微知和疏塘自然也猜出了这茶有问题,可是……他们已经喝完了。
微知修为高深,可以用灵力将茶水逼出来,可疏塘却做不到,她弱弱地问了句:“这茶……可是有毒?”
“几位皆是各族来的贵客,老夫可不敢得罪,女君若是不信,可以问他。”
莫不语将手指向了风滞,风滞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除了雪岸告诉他的,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什么,他也没必要帮莫不语说话。
“既然没毒,那咱们不妨开门见山,我们解了你的谜题,按照你的规定,你现在得回答我们的问题。”
微知一脸冷漠地看着莫不语,莫不语突然又变回了最初的样子,一脸和气地说道:“那是当然,既是老夫的规矩,那就得先看神君带来的东西值不值老夫回答你的问题了。”
说话间,微知伸手幻化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莫不语接过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他微微动了动眉梢,面色却没有多大变化。
“帝谨令,天族可真是大手笔,虽然这东西于老夫并没有什么用,可毕竟是稀罕物件,老夫就收下当个摆件吧,神君请问。”
说话间,莫不语随手将锦盒放到了一旁,似乎真的只是拿来做个摆件。
帝谨令乃是天帝之物,持此令者,便能得天帝一诺,无论何事,绝不推脱。
看莫不语这态度,还真是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
雪岸瞥了一眼锦盒内的帝谨令,晶莹剔透的羊脂玉上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金凤的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灵力,那气息,她再熟悉不过。
帝谨令乃是历任天帝以自身灵力所化,旁人断不能作假,既如此,那如今的天帝便是……朝奚!
那个从小便喜欢跑到霁月宫来找雪岸的小仙童,那个只要雪岸回天族便第一个前来迎接的百鸣神君。
那个在众神眼里高风亮节、温文尔雅的天族表率,道寻神君的好儿子。
当初在灵陨台上刺穿雪岸胸口的第一剑,便是朝奚的镇魔剑。
鲜血从她心口吐出的那一刻,众神的眼神中,竟都带着几分欣喜,似在提前庆祝眼前之人的陨落。
也是那一剑,让雪岸从以前的种种假象里醒了过来。
当时灵陨台上但凡有点修为的人都为雪岸的陨落出了一份力,朝奚只是其中的一个,相比于朝奚,更激进的人应该是歌渃。
她一口咬定天帝就是雪岸所杀,并且一直强调雪岸身上有魔族气息,作为雪岸名义上的姐姐,若她以前对于雪岸的关心都是装出来的,那她如此针对雪岸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天帝之位。
雪岸是天帝唯一的亲骨肉,所以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众神便默认了她是天族未来的女帝。
可如果没有雪岸,那歌渃便会是天帝的下一任人选。
当时歌渃那般迫不及待,雪岸还以为她会是如今的天帝,却没想到如今坐上天帝之位的人竟是朝奚。
当初歌渃就经常跟在朝奚身边,为了朝奚可没少花心思,雪岸当时因为修无情道根本没将那些放在眼里,如今想想,倒是明白了几分。
只是没想到,歌渃竟对朝奚如此用情至深,连天帝之位都拱手送给了他。
雪岸自离开鬼域以来,还没来得及打听天族的事情,却不曾想,没有了忆回的天族,竟这般友爱和睦,看来他们对这一天还真是期盼已久了。
可雪岸既然回来了,又怎么舍得让他们这般称心如意。
第16章 问答
莫不语满不在乎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激起微知的半点情绪,他随即开口问道:“形神俱灭之人,可有生还的可能?”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
但凡有点修为的人都知道,形神俱灭之人,自是不能复活。
可微知却拿着天帝的帝谨令来问这个众人皆知的问题,定是天帝授意,难不成天族发现了什么。
虽然是众人皆知的答案,但屋内的三人似乎都很感兴趣,期待着莫不语说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形神俱灭,烟消云散,自此便消失在天地之间,自是不能生还。”
莫不语停顿了一瞬,将目光移到风滞身上打量了一番,又开口道:“不过,若是意识尚在,将这些消散的云烟重新聚齐,倒不是没有可能。”
听莫不语这么一说,微知和风滞面上虽平静无波,但眼神却有几分复杂。
而一旁的疏塘,却将所有跌宕起伏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
“那要如何找到残存的意识?”
疏塘的话语间带着几分激动,莫不语平和的态度又发生了转变。
“找什么找,不用找!”
屋内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从进屋到现在,莫不语似乎一直在两幅面孔之间切换,一个语气平和,一个态度傲慢,像是身体里住了两个人。
“看什么看,既然问题问完了,你俩就出去吧,老夫还要和故人叙旧呢,旁人不方便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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