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没事,你出去吧。”
梨溶缓缓起身,正准备离开,又听风滞问道:“疏塘女君可在?”
梨溶沉默了片刻。“在,我这就去请。”
“不用,本君自己去。”
疏塘负手站在五音宫外,面色严肃,手里拿着一支短笛。
她的面前站了几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此刻皆耷拉着头。
“还是没下落?”
“女君恕罪,属下定会尽力寻找灵君的。”
“那雪岸姑娘呢?”
“属下……也会尽力。”
疏塘的脸上挂着几分失落,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你们继续找吧。”
“不必了!”风滞走到疏塘身边。“他们找不到雪岸的,让他们全力寻找灵君吧。”
“司丞大人可是知道雪岸的下落?”
风滞摇头,面色如万年冰窖般彻骨。
“之前灵灯带我们去蚀雨林,想必是藤音所为,如今藤音已经不在了,不知现在可有指向新的方位?”
疏塘抬手让面前几人下去,随后与风滞一同往七弦宫的方向走。
“灵灯显示,父亲就在灵族,可是整个灵族我都派人翻遍了,并没有他的踪影。”
“那灵灯你放在何处?”
“就在七弦宫中的书房内。”
疏塘见风滞脸色不好,便没有再说话。
快到七弦宫的时候,风滞却开了口,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昏迷的时候,她可与你说起过我?”
她?
疏塘想了想,风滞说的“她”多半是雪岸。
可雪岸好像也没怎么说起过风滞,于是她便安慰道:“她为了找到你体内禁术的破解之法,几天都没合过眼,我送过去的东西,她也一口都没吃。”
疏塘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走着。
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风滞站在廊桥正中,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面上情绪复杂,眼眶微微泛红。
见他这副样子,疏塘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鼻头一酸,往回走了几步,抬眼看着风滞,压抑着情绪问道:“雪岸她……是不是……回不来了?”
“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她可是雪岸啊!”
风滞大步朝前走去,声音低哑,一边走一边说着,不像是在回答疏塘的话,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七弦宫书房,灵灯放在正中的桌案上,里面的灯光忽明忽灭,没有指向任何的方位。
如果灵灯没有问题,现在又没有任何的指向性,那不就是说栖挚就在这七弦宫中吗?
可如果他就在七弦宫,又为何不见踪影?
书房不大,都是一些简单的陈设,除了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轴,其余都是笔墨纸砚。
书籍画卷,一览无余。
风滞看了一眼之后,便让疏塘提着灵灯在宫里转了转。
虽然灵灯和之前在书房的时候一样,没有明确变化,但隐约之间似乎都在偏向一个方向。
而那个方向,就是方才的书房。
之前疏塘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将灵灯放置在了书房中。
可书房当中确实没有栖挚灵君,难不成只是因为栖挚以前经常待在书房,那里有他的气息,所以灵灯才会指向那里?
风滞和疏塘转了很久,其间会时不时地问几句关于雪岸的问题。
疏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与雪岸认识的时间还没风滞长,风滞都不知道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会知道。
但看风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还是净挑了些好听的说。
夜里,风滞躺在床上,盯着手腕上的醉影,拇指来回摩挲着上面雕刻清晰的繁星图案。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似是说了很多遍。
“雪岸……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就这么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梦里,她看见雪岸又回到了鬼域,孤身一人与万千恶灵厮杀。
她的身上被咬出了许多窟窿,可她却不能停下来处理伤口,因为一旦停下来便会让那些魑魅魍魉有机可乘。
他想去帮她,却始终移不动脚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看着她一次次地跌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看着她为了活下去拼得精疲力竭。
他站在远处看着一只只恶灵向雪岸奔去,他拼命地嘶吼,想提醒雪岸小心,可雪岸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受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黑暗中的那种无助让他从梦里醒了过来,他恨不得立即冲到鬼域,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将雪岸从万千恶灵中带出来。
可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全部化作了云烟。
眉目如画,红唇微启,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熟睡时真的如十六七岁的少女般乖巧,与梦中那个拼命厮杀的人截然不同。
他一度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他想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刚抬起手,一只冰凉的小手便以极快的速度将他摁了下来。
怀着的人嘟囔着。
“你就不能消停会吗?嚷嚷了半天,你不累我还累呢!”
风滞反握住了雪岸的手,看清她手腕上的醉影,他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用尽了全力,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生怕怀里的人随时会消失。
雪岸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挤碎了,她在风滞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本以为风滞知道疼了便会将她松开,可风滞却只是闷哼了一声,之后反而抱得更紧了。
“风滞!你打算勒死我吗?”
第63章 璧人
风滞这才反应过来,缓缓将手松开,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雪岸,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雪岸本想给他一个大耳刮子,可看着这张笑脸,实在有些下不去手,便抬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你不睡就出去,让我安静地躺会儿行吗?”
“我……刚睡着,还想再睡会儿。”
风滞挪了挪身子,将肩膀送到了雪岸脑袋边上。
之前在聚合镇和腾云客栈的时候,他发现雪岸睡着之后便会将头枕他的肩膀上,好像这样就会睡得很好。
雪岸瞥了他一眼,顺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在冰冷的世界待久了,也会偶尔贪恋人世的温度。
似乎只要靠近风滞,她自己也会温暖起来,就好像她也有了温度一般。
肩膀这个位置,往上可以感受到脖子上的脉搏,往下可以听见心跳声。
而这些,她现在都没有。
她其实并不是十分稀罕这些东西,她只是恨那些夺走她一切的人。
迟早有一天,她会将她所受过的一切痛苦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疏塘来敲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她发现风滞一天都没有出门,又想起他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生怕他出什么事。
所以还没等里面的人回应,她便直接冲了进来。
当看到床榻之上动作亲昵的两人,她睁大了眼珠子,二话没说,直接转身顺带关上了门,动作极其连贯。
雪岸眯了眯眼,懒懒的声音落入风滞的耳畔。
“是疏塘吗?”
风滞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抑制。
“雪岸……”
雪岸抬头,正撞上风滞那双好看的凤眼,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甚至可以触碰到彼此的鼻尖。
除此之外,他们两人现在正紧紧相拥在一起。
雪岸能感觉到风滞刻意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随着风滞的鼻尖一路向下,落在他微微张开的薄唇上,随后扬了扬嘴角,与风滞拉开了距离。
风滞这才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屋顶。
雪岸见他那副样子,边笑边说道:“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我没有。”
“那你脸红什么?”
“热的。”
“真的?”
雪岸说着又凑到了风滞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酥软:“你的嘴唇……很软!”
风滞心里咯噔一声。
想起之前他与雪岸的亲吻,手心立即攥出了汗,他别开脸,不再去看雪岸的眼睛。
“疏塘女君,许……许是有要事,你先起床吧!”
见风滞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雪岸觉得很是有趣,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直接将他的脸掰了回来。
“司丞大人现在知道害羞了?那方才抱我的时候……”
雪岸刚说到一半,风滞猛地起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呼吸急促,眼神如猛兽般凶狠,似是要一口将身下的人吞了一般。
梨溶见疏塘从风滞房里跑出来,神色有些异常,正准备进去看看,疏塘却突然挡住了她。
“女君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司丞大人现在应该不想见任何人。”
“此话何意?”
疏塘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该如何开口,为难道:“总之……我是为你好。”
见疏塘欲言又止的样子,梨溶更好奇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之后便愣在了原地。
见有人进来,雪岸挑眉朝风滞笑了笑,风滞这才平复情绪从她身上下来,并施法换下了身上凌乱的衣衫。
梨溶的目光在风滞的脖子上停顿了一瞬,遂问道:“司丞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这些日子有劳了。”
“司丞大人何时变得如此见外,我们……以前不这样的。”
梨溶说着便朝雪岸的方向瞥了一眼。
而雪岸却根本没有在意他俩说什么,漫不经心地从梨溶旁边绕了出去。
灵灯仍旧忽明忽灭地亮着,雪岸站在七弦宫内,朝醉影施了法,银色的光芒立刻笼罩在了上方,却并未发现这宫中有任何结界。
之前替风滞破除体内的禁术耗费了太多灵力,雪岸便回到了风滞体内休养生息。
风滞来七弦宫的事,她也知晓大概,只是当时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无法通过灵识与风滞对话。
雪岸又去书房转了一圈,疏塘进来的时候,她正站在墙上那幅巨大的画轴面前发呆。
“若我没猜错,这幅画应该不是栖挚灵君所绘。”
疏塘点头。
“这是姑父……就是于止灵君,赠与父亲的,父亲说这幅画描绘了人间百态,就算是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贩,都画得十分传神,他很欣赏灵君的画工,便将它挂在了这里。”
“何时挂的?”
疏塘思忖了片刻。
“大概……将近一万年了。”
“你再仔细看看,这幅画真是于止灵君所赠的那幅?”
疏塘不知道雪岸为何有此一问,这幅画一直挂在这里,从未取下来过,自然还是原来的那一幅。
不过,既然雪岸这么说,她还是过来仔细瞧了瞧。
这幅画描绘的是人族都城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不管是城墙宫闱,还是亭台楼阁,都画得栩栩如生,也包括其间行走的人。
整个都城成百上千的人,每一个人脸上的喜怒哀乐都清晰可见。
百族当中能画出如此佳作的,非于止灵君莫属。
疏塘盯着看了半晌,微微蹙眉。
“这确实是姑父所绘,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雪岸伸手在画上点了几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可有变化?”
雪岸所指的第一个地方,是街上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
他正拿着一个钱袋兴高采烈地走向一个名为仙乐阁的地方,仙乐阁的门口,一群打扮妖娆的女子正谄媚地迎接他。
第二个地方,是一个猪肉铺子前,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他的身旁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盖着白布,按照人族的习俗,应该已经去世了。
不远处,一群捕快正朝这边赶来。
第三个地方,是在宫门口,一年轻男子登科及第,所有官员纷纷前来祝贺。
而旁边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却被侍卫拦在了几米开外,她的眼中情绪复杂,有希望有失落,有怨也有恨。
“不对,进仙乐阁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那个猪肉铺子前明明是询价买肉的人,还有宫门口,之前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女子。”
除了雪岸所指的三处,疏塘发现还有好几个地方都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过都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不仔细看,还真不易发现。
但正是这些细微的变化,却改变了事情本来的性质。
雪岸轻笑。“这就对了。”
于止的笔下,从来只会描绘繁花似锦,岁月静好,绝不会有任何的揪心之事。
正如他那个人,高山仰止,存不下什么仇恨。
但疏塘却不明白了,挂在家里多年的画,为何会突然变了,变得让人心中慌乱,无法安定。
“这是浮生三境。”
微知和风滞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疏塘立即应道:“你是说,有人在这幅画上设下了浮生三境?那父亲……”
浮生三境是灵族秘术,根据人的三种恶念贪嗔痴所生。
它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可以悄无声息地设在任何地方,而中术者也很难发现自己已经中了招。
只要是人,就会有欲念,除非心如止水,否则一旦误入浮生三境,将会永远被困其中。
微知思忖着。“想必是灵君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被困其中。”
疏塘面色十分难看。“没有人能从浮生三境出来的,父亲他会不会……”
疏塘说着,眼眶里已经布满了泪花。
微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一人!”
“何人?”
微知眸光微动。“忆回。”
“可是忆回姐姐她已经……”
风滞瞥了雪岸一眼。
“听说忆回当年之所以能闯过浮生三境,是因为她修的无情道,无欲无求,自然能如入无人之境,可如今世上,恐怕没有人再能做到这一点。”
雪岸偏头瞧着风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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