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后方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云知又等了一会儿,才轻轻换姿势,这个点她还不困,近来她又开始失眠,每晚都是看漫画或电影看到自动睡去,在住进李柏松的公寓后,她睡得越来越晚。
她尝试过像一般人那样早早丢开手机和电脑,闭眼入睡,可不管用,她一闭眼脑袋就开始想事情,想到停不下来直到彻底失眠,只有在睡前转移注意力,把自己搞得极其疲惫,她才能入睡。此刻兴许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悄悄挪到床边,专注着看着地上那一团轮廓。
李柏松仰面躺着,没有鼾声,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云知不禁默叹他怎么连睡姿都那么板正,再看到那人随意搭在被子上的手,云知不禁握起自己的手,她昨天曾被这双手牵着,今天这双手又握住了她的胳膊,那么有力坚定。是啊,无论他和想象中有多少出入,可正直这点一直没变。
云知这样看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凌晨三点多,李柏松被一阵啜泣声惊醒。
起初他还朦朦胧胧,哭声很小,他以为在梦中。后来这声音挥之不去,持续不断,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地上迅速爬起,打开台灯。
云知在哭,就像在医院那次,她不知又陷入了什么悲伤的梦境,表情痛苦,哭得时候也压抑着,不断咬着唇,呜呜咽咽。
李柏松心里立刻被打了一棍,闷闷的,他轻声唤着“云知”,试图叫醒她,可是床上的人明显深陷噩梦的沼泽。于是他挪过去,一手轻轻地抚着云知的头,一手用纸擦去她脸上的泪,还试图将下唇从紧咬的牙下解救出来。
当再没有泪水从紧闭的眼帘滚落,李柏松仍是不动,他久久凝视那张脸,云知的眉还皱着,唇也时不时地咬着,好一会儿那张脸才彻底放松,李柏松跟着舒了口气,愣愣地想了会儿,最后重新关上台灯。
第二天一早,徐奶奶注意到云知的嘴唇破了,嘱咐她多喝水天气有点干。云知解释她睡觉有时候会有咬唇的习惯,她这一解释,徐奶奶就把目光转向打着哈欠的李柏松身上,云知顿觉解释多余,脸红起来,再说什么也不是。
这段插曲揭过,三人开始收拾行李,门铃响了,谁都没料到来的人是方顺琴,云知最是惊讶,可她面上一点没显。
方顺琴道:“这孩子一听姐姐今天要走非要来,亲家,没打扰你们吧,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只是正巧在附近,也不知道你们走了没,就来看看。”
“哪里的话,快进来坐,飞机还有好几个小时。”徐奶奶将方顺琴迎进来。
坐在沙发上,云知听着方顺琴搬弄着漂亮的场面话,又看到云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觉得方顺琴此行一定另有所图,只是她猜不出来。
当然她也不可能猜出来,父母现在在她心里是很复杂的存在。她不信任他们,又觉得对不起他们,这两种心情始终占据她的内心,矛盾又痛苦,刚到林川时,她每每想到父母,就会忍不住掉泪,也说不清为什么哭。
而现在又是离别时刻,被叫到楼上拿礼物的云睿还说他们是特地来看她,云知的心便马上软起来,尽管理智不断在提醒:当心巴掌后的糖。
云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哪知云睿躲着她的手,不耐道:“礼物呢?”
礼物其实她昨天回家时就揣在口袋里,可过后她根本就不想给。
此刻她把黑色的盒子递过去,“喏。”
云睿急忙打开那小小的盒子,而后失望道:“怎么又是手表?昨天姐夫刚送,你们怎么不商量好!”
来不及感叹现在小孩子早熟的说话方式,云知疑道:“姐夫?送你……”
“我不叫他姐夫叫什么?”
“他送你表了?”
“对啊,我都戴上了。”云睿撸起袖口秀出手表:“蜘蛛侠,还算酷。你这个长得也太普通了吧。”
云知看了表带上的品牌标记和精美的做工,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她敲了下弟弟的头:“你可要好好珍惜。然后又清了清嗓子,“我这可是电话手表。”
云睿没半点反应,云知便继续:“能打电话,能听故事,能听歌,还能定位……”
“我知道了!我有个同学说过,是不是还能玩游戏。”
“游戏不多的,毕竟给小孩设计的。”
“我要戴上去。”云睿兴奋起来,跳了又跳。
云知边给云睿戴边说:“有两个表刚好,一般学校不让戴电话手表,你就戴你……姐夫的,平常放假或出去玩可以戴我这个,换着戴。”
“知道了,姐姐。”
从昨天到现在云睿第一次好好喊她姐姐。云知眼眶一热,赶紧转过脸,“你昨天么回事儿?因为我?”
“哼,你才没那么重要。还不是他们一早就说个不停,要我如何如何问好,如何有礼貌。”
“就因为这个?确实说得没错啊。”
“你根本不知道!”
云睿闻言臭起脸。
云知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她轻声问:“小睿,那你和姐姐说说怎么了?”
“老早就说好1号要去游乐园,结果骗人,爸爸临时去应酬,妈妈就让我改天,然后她就叫人来打麻将。哼,昨天你们来也没去成,今天只有妈妈带我去,去之前还要骗我来这里,等会儿能不能去我都不知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明明他们不讲信用,还发火。”
云睿说得云知都懂,她从小就是这样被哄骗的,什么考得好就给她学画画,考到第一名就给她买新衣服,太多太多了,而他们一旦发现哄骗不管用就开始变脸。她知道云睿受宠颇多,可那毕竟是她弟,云知用更轻的语气说:“你爸是生意人,真得有很多应酬,常常会很突然,因为对方拿不准什么时候有空,他都不能像你这样规律地放假休息。而你妈,你不知道,你出生前她经常打麻将,你出生后她极少去了,她肯定想着等你爸一起去,所以那天既然去不了就打麻将休息一下,小睿,大人有时很辛苦的。”
“你干嘛一直说你爸你妈。你……干嘛哭?”
“你别瞎说。”
“你眼睛红了。”
“我早上起来眼睛就红了,没睡好。总之,你不能再这么乱发脾气,别人乱发脾气时你什么感受,我们昨天就是什么感受。如果……有人对你无缘由地发火,你一定要提醒自己别像她那样,也不能从此怂了,而要坚定地告诉她是她乱发火了。”
云睿听完一脸嫌弃,“你咋还来这一套?这都是幼儿园学的东西,陌生人要带你走,你要告诉他不可以,呕,我现在上小学了亲。”
云知为弟焦虑的心一下子破功,她无奈地说:“现在小孩怎么都……”
“怎样?”
云知心里感叹那么难搞那么精,嘴上却再次强调“以后有话好好说。”
“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这次没去,下次回来我带你去。你……可以把他们失约的事都记着。”
“哼,谁要你带我去。”
云睿做了个鬼脸就跑了,奔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来:“你妈等下可能会给你礼物,就装在她包里,你妈不知道我看见了,也可能不是,你可别抱希望,我觉得是。”
云睿活学活用,回敬了几个“你妈”后,“噔噔噔”下楼了。
云知对礼物才没抱希望,果然方顺琴走前并没从包里拿出什么,也没像上次那样单独叫她去一旁念叨。
他们走时是李柏松送他们去门口打车的,因为乐宝闹脾气的原因,云知没能一起去,她一直抱着乐宝在屋里走来走去,等李柏松一回来她就问:“他们坐车去哪了?”
“星湖游乐园。”
云知听完松了口气,同时还感到一阵失落,都没注意李柏松一只手一直插在外套的大口袋里,那口袋还露出牛皮纸袋的一个尖尖角。
第五十五章
李柏松发现云知有分离焦虑症,至少他撞见的两次离别,她的情绪都不对劲。
方顺琴走后,云知就上楼洗头,洗的时间颇长,尽管她下楼后表面看不出一点反常。
这段时间同住屋檐下,他和她的关系渐渐转变成真正的舍友与合作者,但也止于此。云知一旦“敬业”地达到这一标准,就不肯再敞开更多的心灵空间。只要稍微再靠近一点,她就有所察觉,立马后退一大步,甚至退到标准以下。
飞回林川时,不仅云知在回想这两天的事,李柏松也在想事情,云知这些表现让他想起他一个学心理的朋友曾给他讲的例子,可具体是什么心理学名词他想不起来。
这一行人回到林川后唯独卢默最开心,因为在小区分手时,云知主动邀请他得空时来家里吃饭,卢默乐得背影都在跳跃。
李柏松没说什么,等他和云知两个人坐电梯时,他才开口:“云知,我看卢默都看烦了,要是不想他来,那是最好。”
又是这句话?!李柏松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前天的聚会和今天的邀约难道还不能表明她的态度吗,她根本不想他迁就她。
云知本想压住这瞬间升起的情绪,哪知话还是冒出来。
“班长,你不用迁就我,之前都说了,别因我改变习惯,我也可以打配合,当然我现在可能配合得还不够好。”
云知指的是去李宅的事。
“不是迁就,我……很乐意。”
听到这句话,云知下意识地开启防御机制,她回道:“别别别,你现在可以迁就我,但时间一长,肯定会觉得烦,会觉得我这个合作者让人太累,真的,我都知道。”
云知刚表达完,电梯恰好到了楼层,门一开,她便率先迈出去。
李柏松的又一次试图靠近宣告失败,但不是没有收获。云知的回答让他加深了一个念头,那个在飞机上琢磨出的念头。
之后,日子又和之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不仅是李柏松在悄悄计划着什么,云知心里也萌芽了一个打算,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打算越来越深刻和坚定。
云知不知是不是自己又过于敏感,她总觉得红包之事后,刘姨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她不知道,这一猜疑会在之后得到验证。而眼下是卢默第四次的蹭饭。
自从那次云知主动邀约,卢默又开始勤快地串门,已经和刘姨混得熟稔,今天饭后他照例来一波彩虹屁:“刘姨,这顿饭太赞了,尤其油焖虾。真不敢相信,李柏松竟然瞒我这么久。”
卢默每次彩虹屁最后都要幽怨地加上这句话,因为他第一次赴云知的邀约后才知道李柏松竟然请人来煮饭。
刘姨还记得雇主当初交代的话,对此只道:“卢先生喜欢的话,下次还给您做。”
李柏松则没那么客气,他道:“你别在那碍手碍脚,打扰刘姨的工作。”
“刘姨才不会这么觉得呢,对吧。”
卢默说是这么说,但还是从厨房出来,迈向客厅。
“真可惜啊,沈辰几次都没能来。”
“他哪像你这么厚脸皮。”
“你可别瞎批判,不是他不来,是正巧都不能来。第一次正好和他同学聚会撞上,第二次他出差了。第三次他还在出差,第四次……”
“也就是今天,你临时起意来蹭饭,距离上次只隔了两天,沈辰还没回来。”李柏松贴心地补充。
卢默无话可说,转而哼道:“你请刘姨做饭竟然瞒我!”
“你还没完没了了,还不是怕你天天来蹭饭。”
“不对啊。”卢默想起什么,看了眼走廊那头,压低声音道:“你结婚前请的刘姨?以前不是说喜欢自己弄饭?”
“我不像某些人吧。我有一天突然想过得精致点,挣钱不就是为了生活更舒适。早晨和晚上能在家静静享受美味的食物这种感觉太好,你还理解不了。你下班就想着随便填饱肚子,然后和一帮人在网上开黑,晚睡晚起后,在上班路上匆匆解决自己的早餐。当然每个人对生活舒适的理解不同。”
李柏松说到最后都没点题,但卢默早被他的话刺激了。
“也许有些人不喜欢家里出现陌生人。我记得你之前也是这个阵营里的!”
“人会变,谁不是从陌生到熟悉,看你才来几次,不就和刘姨混熟了。我不是说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别在意。”
李柏松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却把卢默气得忘了最先的问题,当他看见刘姨拎着两包厨余垃圾出来后,便抢过一包夺门而出,还不忘大声说:“刘姨,咱们走。等下我加你微信,你有和你做饭一样好吃的姐妹吗,推给我。”
李柏松很了解卢默的尿性:除了爱八卦和自来熟,还极易受别人的影响,尤其是受他的影响。
卢默一进电梯便加了刘姨的微信,开始问东问西。
刘姨回答时表□□言又止。
卢默停下来,“刘姨怎么了,你也觉得我不是个能请人来做饭的精致boy?”
刘姨连忙摆手:“卢先生,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电梯门开了,刘姨叹息一声走出去。
卢默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穷追不舍地问:“刘姨,有什么你就直说,咱们都那么熟了。”
刘姨扔完垃圾抬头望了望,赶紧说:“嘘,嘘,咱们边走边说。”
卢默疑惑,怎么还搞得这样神神秘秘?
“卢先生,你答应我,我和你说后,你可别激动啊。”
“我保证。”
卢默说是这么说,可心里一咯噔,心想他虽然和刘姨混得熟,但刘姨竟然也不站在他这边,还一脸严肃地要说叨什么的样子。
“我知道你和李先生关系很好。”
“一个□□长大的。”
“唉。”
“怎么了刘姨。”卢默完全摸不清谈话的走向。
“李先生人太好了,我做保姆做家政那么多年,从来没遇见像李先生这么好的主顾。就是这么好,我才不忍心看他受委屈。”
卢默不解,“受委屈?”
刘姨又是哀叹:“我就知道李先生是那种什么事都默默忍受的人。我也知道做我们这一行最忌嚼舌根,可李先生太好了啊……”
卢默忍不住打断,“刘姨,您到底在说什么?”
兴许铺垫足够了,刘姨这才和盘托出,几分钟后,卢默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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