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真孝顺。”
女摊主一边熟稔地清理手里的鱼,一边继续:“听说就是你们那栋的女人啊,未婚生女,真的假的?”
李柏松笑了笑,只道:“我昨晚刚回来,还不清楚什么事。”
女摊主最后给鱼清洗一下,又神神秘秘说:“之前就听人讲,那女人不爱讲话,没见过有谁来找,她那小孩可能“来路不明”,这事没那么简单呐。”
说完,女摊主将鱼递给李柏松,脸上挂着给人八卦完的自得表情。
来路不明?李柏松默念了一遍,领会到其中的意思,淡笑地回:“是嘛?”
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这两字有多敷衍。拎着鱼往回走时,他想下次还是去前面的大超市买菜吧。远是远些,但清净。
他这一路实在听到太多“那女人”的八卦。
“那女人据说长得白嫩又漂亮”。
“我见过那女人,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男人喜欢的类型。”
“怎么可能是离婚带娃,自己家人也不来看一次?这说明什么?”
……
昨晚李柏松的所作所为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远没有他外婆那么热心,可这一路下来,不禁对众人口中的“那女人”有所同情,言论能创造另一个“事实”,他是知道的。
李柏松炒完菜,徐奶奶才回来,她一回来就宣布:“下午不去公园了。”
李柏松静待下文。
“那孩子今天得去警察局,还得去做伤情鉴定,我想帮她看会儿宝宝。”
李柏松闻言皱起眉,“外婆,帮她看一两次没问题,不要太热心了。你忘了前些年在妇联时遇到的农夫与蛇的事吗?”
“当然没忘,这次又是赵亮他们家,我哪能想不起来?我心里有数,是我自己提的,我走的时候她都没同意,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可以。这哪里可以,又要去医院又要去警局的。”
徐奶奶叹了口气,又道:“吃完饭我就去堵着,这孩子真犟,困难的时候接受他人帮助,没什么。”
说完后她又看了一眼自家外孙,摇摇头。
“好了,外婆,我又没说什么,别愁眉苦脸了,您开心就好。”
“本来以为世上那么犟的人只有你一个,没想到活到这么大年纪,还碰到一个。”
李柏松笑了。
那女人什么样,他真不知道,“犟”倒是真的,至少到现在微信还没通过他好友。
午饭后没多久,徐奶奶就抱着一个白胖的宝宝下来了。
李柏松在屋里听见那女人仍旧沙哑的声音,“奶奶,我真得可以的。”
紧接着是他外婆的声音,“小松~都说让我带了。”
李柏松开门后也插话,“我六岁前都是外婆带的,我外婆经验丰富。”
徐奶奶经验丰富云知当然了解,如果她外孙不是李柏松,她今天会像之前那样把孩子留下来。
“那么小的孩子去医院不好,抵抗力不行。”李柏松又道。
徐奶奶也附和着:“是啊是啊。”
云知看了眼乐宝,终于松口,“奶奶我会尽快回来的,太谢谢了,我会……”
话没说完,云知想起和徐奶奶的约定,生生打住了。
徐奶奶了然地点头,问道:“要不让小松送你去?他正好没事做。警局那如果有什么事,他也能联系到人,我家老伴从前也是警察。”
“不用了,奶奶,这事已经没什么悬念。”云知拒绝后,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李柏松看着那女人全副武装的背影,突然开口:“外婆,这人是挺倔的。”
云知这一走,直到夕阳西下才回来。那时落日的余晖勾画出粉红的彩霞,整片天空尤其好看。可云知无暇顾及,低着头快速地往前走,一边心里想着各种事。
她想:“再找个房子吧,离开这一片,可找房子太麻烦了,现在住得样样都合意,昨晚的事她也不怕,就除了……不过他也不常回?”。
云知在心里都不肯念叨“李柏松”这三个字,她还想着事,突然一声喇叭声响起,原来自己挡着一辆黑色轿车了,云知忙闪避到一旁,不停歇地继续走。
而此时黑色轿车上坐着的正是来蹭饭的卢默,他看着后视镜里女人的行走姿势,不知怎么就觉得无比熟悉。
他自小就爱观察,头脑里有个档案库,装满各色各样他觉得特别的人物。在学生时期,他不仅爱观察,还喜欢捉弄他人、多管闲事。但他顶着一张娃娃脸,年纪又比班上同学小,所以一直是班宠,行事便总随性子,直到进入社会后才有所收敛,还凭着出色的察言观色本领成为社交能手。
这样的走路姿势,低头又快速,慌慌张张的,明明在哪里见过?卢默一时想不起来,转移他注意力的是徐奶奶家多出的小孩。
“好哇,你休假敢情是有私生女了!”卢默对着正在剥蒜的李柏松喊道。
李柏松见怪不怪地白了他一眼。
“外婆,你看他,又不理人。”
徐奶奶“呵呵”地笑起来。
怀里的乐宝也笑了。
卢默见此,又忍不住耍宝,“呀,小宝贝见着叔叔就开心啦。呦,这眼睛真漂亮,好像在哪里见过。”
徐奶奶满面笑意地说:“好啦,你哪里见过,快别胡说了。”
卢默还想说什么,门铃响了,“我去开我去开”,他一溜烟地跑去开门,徐奶奶也紧随其后,她估摸是云知回来了。
“咦!”卢默疑惑起来,这不是刚刚那女人嘛。
“回来了啊孩子,事都办好了?”徐奶奶抱着乐宝问道。
“嗯,办好了,奶奶我来吧。”
云知接过乐宝,道完谢就上了楼,根本没注意门口那个正对她探究的人。
“怎么了,小默,快进来。”
卢默吃香瓜的时候还念叨着,“这声音我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徐奶奶又被卢默一本正经的瞎说逗笑了:“又说胡话了,人家平常的声音可不这样。这是楼上的新租客……”
“外婆,打住打住,千万别告诉我。我快想起什么了!”
“好,好”。徐奶奶乐呵地看着卢默耍宝。
结果,还没等卢默想起来,楼上就传来女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快来看啊,这女人什么样,勾引我儿子不说,还害他坐牢……”
“是赵亮他妈,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徐奶奶一听到声响,放下筷子就走。
李柏松和卢默哪里还吃得下,也跟着上楼。
楼上,赵亮妈还在骂骂咧咧:“我全都知道了!你孩子是非法的吧!你个专门勾引人的小三,现在还勾引我儿子!就是想要钱对吧!还一副装模作样,你就是……”
“王莉梅!”徐奶奶喝住坐在地上撒泼的女人。
王莉梅看见前任的社区妇联主席,想起什么,气势弱了下去,但嘴里还在说:“我又没说错,她是自己带着一个没爹的娃对吧,这大伙都知道”。
王莉梅说完还向围观群众投去“寻求认可”的目光。
“够了,没想到几年后你又来这出,你儿子啥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徐奶奶望着这些挤在廊道的人,又道:“我今天也把话撂在这,以后谁还在背地里嚼舌根,就是诽谤,这得坐牢的不知道么,闲得没事多看点法治频道。不然哪天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
没人说话,前任的社区妇联主席,气势不减当年。
几年前,正是徐奶奶任期最后一年,赵亮猥亵他人,求得谅解逃掉牢狱之灾后,许卉提出离婚,王莉梅那时为了宝贝孙子也像如今这样撒泼打滚,许卉无法,找徐奶奶帮忙,还列举平日赵亮家暴所为,又道犯事是导火线,她再也忍受不了。
徐奶奶同情其遭遇,对这事亲力亲为,不但赶走了恶婆婆,还帮许卉申请了保护令,只是保护令的有效期还没过,这俩夫妻就和好了。
事后,许卉来解释,说她一个人没法带娃,娘家也在一直劝和,徐奶奶没多说,对着当年还是二十来岁的许卉说了一句:“孩子,今天不离开,以后就很难离开了。”
可王莉梅是何许人,和她儿一样,没从过往的事里吸取一点教训,自持胡搅蛮缠天下无敌,当年她撒泼赢了,以为这次同样可以。
她现在开始哭泣,“我家亮子喝酒了,大晚上的她为什么开门,发生什么事谁知道,我刚假装提出赔偿二十万,她马上就答应了,她就是想讹钱。”
“二十万”一出,围观群众都被带动过去了。
“呵呵”,云知听到这笑出声来,这又让所有人一愣,包括还在抹眼泪的王莉梅。
“立马答应?二十万我倒没听到,原来阿姨刚刚的赔偿只是假装的啊,那道歉也是假的啊。”
没人看见云知全副武装下的表情,但都体会到她声音里的嘲弄。
“你别不认账,明明你见钱眼开,后来又嫌少,我没办法才这样闹,大家伙评评理。”
“是嘛,那您等下可千万别不认账。”
说完,云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和汽车钥匙差不多大小的物件。
卢默围观至此,开始兴奋起来,而李柏松此时则不知所踪。
王莉梅不以为意,不遗余力地表演哭戏,“亮子就是醉酒走错门了,进门哪里知道会有这出……”
“我看看,大概是这儿。”云知毫无波澜,摆弄着黑色物件,嘴里念念有词。
下一秒,黑色物件传来声音:“……我们的错,赔偿可……?”
“这小蹄子,还搞算计。”
地上的王莉梅立马起身,要去抢云知手里的东西。
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东西是录音机。
“我不是还您一个清白嘛。”云知闪躲到一旁,王莉梅扑了个空,又被在徐奶奶指示下的卢默给制住了。
录音机还在播放,没多久就放完了。
云知对着边挣扎边喊“快放开我”的王莉梅说:“本来我说要考虑,现在我考虑好了,永不接受谅解,至于赔偿,我做了伤情鉴定,自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云知说完,视线扫了一圈看半天戏的好事者们,又道:“我没义务向任何人解释我的隐私?做错事的人从来不是我。”
这话一出,全场静默,包括走到半楼的李柏松,还有表情变得呆滞的卢默。
这静默没维持几秒,就被跟在李柏松后的警察打破了,“谁又在滋事!”
这天的最后,王莉梅被带走了。这场风波平下后,众人散去,只有卢默一人还在一旁“你你你,你是……”
他难得结巴,云知终于瞅了他一眼,转身把门关上。
卢默转身追上徐奶奶和李柏松,“我想起她是谁了,我说刚刚在路上……”
声音渐行渐远。
门后的云知默默叹了口气,她这一天实在累极。
第六章
卢默重回饭桌后,嘴一直没停。
“奶奶,你先别说。”卢默扭头看李柏松,“你想起来没,她是谁。”
李柏松没讲话。
“你忘了,当年我干了个蠢事,你还教训我来着。她当时也说了刚刚那话。你刚听到没,就是那句没义务也不愿意……做错事的不是我。”
一张桌子上的三人,面色各异。
相比于卢默的兴奋,徐奶奶的疑惑,李柏松则显得无比淡定。
他夹起一箸蒜蓉豆角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幽幽开口:“你干得蠢事当然忘不了。”
当年的蠢事,发生在高二下学期。
彼时卢默还是个没成熟的男孩,在学业之余不忘继续他的乐子:观察他人与开玩笑。
他把班级里引他注意的人都玩笑了一番,才在百无聊赖之际注意到云知,他心里给云知编排的外号叫“透明人”。
据他观察,云知在班级的存在感很低,上课认真听讲,课间写作业或看书,除了和那个叫“陶以沫”的女生去上厕所外,全天屁股不离板凳,真的是静默到毫无特色的高中女生,怪不得他都快忘记这号人物。
卢默真正注意到云知还起源于一件小事,他最爱的老师朱阅在数学竞赛班竟然点名夸了云知,而顺便贬了一下他的退步。自此云知就被卢默暗暗盯上。
得出“云知是多么无趣又静默”的结论后,他开始好奇那张脸上会不会有别的情绪。于是有一天,卢默就把一只蚯蚓丢在云知桌上,便好整以暇起来,可对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把蚯蚓丢回他身上,害他“哇哇”直叫。
真正的蠢事还不是这个。
卢默有次碰巧在路上看到云知,便心血来潮地骑车跟在她后面,因此便碰巧知道她住在某个小巷平房,还碰巧得知她被“家暴”。
对于云知本人来说,说“家暴”太夸张了,他们村对女孩大多是简单粗暴的态度,除了受风气影响,她家还穷,所以能上学至今她已心满意足。况且,自上高中后,虽然日常的谩骂仍不间断,但方顺琴已很少动手,也许正因为要压抑火气,云知挨骂的时间反倒更长。有时候她会想,与其如此,还不如被打一顿。
卢默偷听到的那场“家暴”,其导火线是方顺琴近来牌局不顺,加上白天收拾房间时翻到云知的日记。虽然方顺琴只上过几年学,但日记里写的“想离家远点”,“他是很有教养又正直的男生”、“如果自己有漂亮的衣衫”等等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懂的。
所以云知一回家,方顺琴早已摆好架势在等她。
卢默本来要打道回府的,可一转头就被女人的怒吼给惊住了。
方顺琴把日记丢在云知身上,云知反应过来是什么后立即怒目而视。
“你这什么眼神!”方顺琴顺利开火。
“这是我日记!”
“你在给我喊一遍,试试!”
云知熄音了,眼泪静静地往外冒。
“哭什么,我还没说啥,又开始装可怜了!”
方顺琴怒火旺起来,点着云知的头,“今天你爸回来我要跟他说,他辛苦赚钱养的女儿就是白眼狼!不仅想飞,还想谈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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