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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滚烫,你是心之所往(出书版)——杨清霖

时间:2022-02-25 08:41:35  作者:杨清霖
  欧副官声泪俱下:“只要大人安好,下官百死不悔。”
  萧先生将棋盘腾开,将放置在身后的精致木盒拿出,推到欧副官跟前。欧副官闻声抬头,只扫了一眼那个红木盒子,便知晓里面装的是什么,又惊又痛,抖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萧先生慢条斯理,像是在送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说:“这是守护神的印玺。我寂灭后,清淮大地,就交由副官守护了。”
  这样,即便他不复存在了,陪伴他度过千年漫长岁月的好友,也不至于回到从前那种夹板受气、居无定所的日子。
  欧副官再次拜倒,语气决绝:“下官无功,不敢受。”
  “副官,就当是,守护我们的归宿吧。”
  (6)
  虽约好了等她处理好姥姥的丧事后就解咒,但萧先生无论如何没办法放心她,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甚是诡异的林令。担心使用移换阵又会掉进莫名其妙的凶险幻境里,萧先生穿好冬靴、揣好零钱,从山顶出发了。
  这算是他第一次步行“出远门”,幸好山上的路他了若指掌,没费多少力气就到达了山脚下。灰蒙蒙的冬日,他独自在站牌下等了许久公共汽车,学着陆濛濛的样子上车、投币,坐到窗边,沉默地看着冬日里林寒涧肃的钟山。
  恍惚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来到钟山时,也是这般肃杀的光景。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这样看它了。
  用不着转车,车直接抵达陆濛濛所在的小镇。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找过去,白灯笼仍挂着,但花圈和灵堂都已经清理掉了,只剩陆濛濛姥姥的遗照挂在厅堂,黑白的,无声的。
  他听到里屋有声响,隐了身走进去,看见陆濛濛独自在整理姥姥的遗物。
  没有眼泪,没有失常,她只是安静地清点着各色物品,小小的身影里透出一股坚韧,但萧先生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心里缺了一大块。
  他总觉得她还是小朋友,总觉得她无力承受变故,想把她护在身后,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但很多时候她总表现出一种意料之外的坚强,就像葱郁的柳树枝一般,只是看起来易折而已。
  姥姥房内有很多书,这是陆濛濛整理起来最吃力的地方。医书本来就厚,她得一本一本拿出来,摞好捆好,再一一装进箱子里。好不容易才把书架上的书都拿了下来,忽然瞥见书架顶上还塞着几本,便搬来凳子爬上去拿。怎料这不大的缝隙里塞了少说有十来本书,陆濛濛渐渐抱不过来了,站在椅子上摇摇欲坠。
  忽然,像是错觉,好像有一只手扶住了她,让她得以找回重心,稳稳地回到地面上。陆濛濛心中疑惑,正不自主地往萧先生那边联想过去时,前厅响起脚步声,林令带着笑意翩然而入:“小濛,我给你买了奶茶,是你喜欢的口味,少冰七分……”
  “糖”字还没说完,他目光在扫到陆濛濛身侧时猛地僵住,好看的笑容也凝在脸上。陆濛濛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她倒是有个更大的疑惑,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少冰七分糖?”
  不止如此,前几天他给她做饭的时候,知道她喜欢吃辣,知道她喜欢吃鱼香茄子和培根煎蛋,甚至了解她每晚十二点睡觉、七点起床的生物钟,但这些都不是陆濛濛初中之前就形成的习惯。
  而这次,林令的回答也和之前一样:“我猜的呀。”
  这猜得也太准了。陆濛濛不知如何追问,但也没有喝奶茶的心情,道谢之后放到一边,继续收拾。林令充分发挥了一个业余演员的演技,力图无视隐身站在陆濛濛身侧的萧先生,扯着僵硬的微笑对她说:“小濛,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从守灵开始你就没合过眼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萧先生察觉了林令不由自主地瞟过来的眼神,死盯着他,用唇语问:“你看得见我?”
  林令下意识摇头,动作又被理智抑制住。实在太尴尬了,他深呼吸几口气,压抑住本能里对神族的恐惧,转过脸只看陆濛濛,笑道:“小濛,你脖子上的吊坠好好看啊,是谁给你的?”
  陆濛濛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羊脂玉,笑了一声,说:“啊,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林令的眼神霎时阴沉下去,眯起眼睛试探性地问道:“是订婚信物,对吗?”
  陆濛濛和萧先生心中皆是一惊,林令再次露出他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别那么紧张呀,我瞎猜的。如果不重要的话,为什么还戴着它呢?我可不希望小濛戴着别的男人送你的礼物哦。”
  陆濛濛干笑一声:“你瞎想什么呢……”
  “因为我很在意呀。如果小濛一直戴着它的话……”林令突然刹住笑容,目光凶狠地盯住萧先生,像是在怨他,对陆濛濛说的话却没停,“我会一直没办法靠近小濛呢。”
  萧先生心里猛地一沉,那羊脂玉雁是神明的信物,自带神光,本就有驱邪辟鬼的作用,对阴运极旺的陆濛濛而言是最好的护身符。不安在心中翻涌起来,萧先生正思量着要怎么处置这个林令,余光里陆濛濛忽然低头,拿起脖子上的羊脂玉雁。
  完了——她该不会要摘下来吧?!
  心脏瞬间蹦到嗓子眼,萧先生和林令齐齐盯着陆濛濛的动作,此刻她的一举一动,决定着这场无形博弈的输赢。只见她拿着羊脂玉雁怔忪了半晌,最后翘起嘴角,很是小心地把它收进了衣服里。
  她说:“这是一位对我来说,非常特别的先生送给我的。我答应过他,会帮他好好保管的。”
  林令很不甘心,追问道:“比我还特别吗?”
  “不一样啦,没有可比性。”陆濛濛只是微微一笑,无意多聊,一个是喜欢的人,一个是幼时相识的朋友,怎么能一样呢?
  林令识趣地噤声,抬眼看见萧先生的黑脸,暗觉不宜久留,说了再见便往外走。萧先生果然跟了上来,在踏出陆濛濛家大门时正好抓住林令的手,那一刻神光乍现,林令仿若被灼伤一般拼命往后躲,用尽全力才甩开他的手。萧先生显出身形,看见林令手腕上被他触碰过的皮肤红了一大片,上面显露出一个山峰形的符咒。
  萧先生狠狠皱眉:“不周山的符咒?你到底是谁?”
  林令收回手,尽管本能的恐惧在心中打着鼓,但仍维持住了面对情敌时该有的气势,冷漠道:“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陆濛濛是……”理智卡住了接下来的话,萧先生停了停,最终还是说出口,“我的未婚妻。”
  “这未婚妻的身份是真是假,你我心中都有数。”林令很是镇静,面目说不上凶狠,却颇有成竹在胸之感。萧先生直觉他为人时该也是位器宇不凡的少年。
  林令宣战一般,道:“我不会害她,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是为了与小濛重逢而来的,这一点是得到了不周山那位五符大人的许可的,因此你无权制裁我。”
  萧先生目光冰凉,透出神明庄重的威严感:“有无权利制裁你,你试试便知。”
  仿若战争,在来历不明的不周山少年和清淮大地年轻的守护神之间,一触即发。
  (7)
  再回到陆濛濛身边,萧先生想起林令说她很久没好好休息的话,念了句咒好让她入睡。陆濛濛收着收着东西觉得好累好倦,睡意铺天盖地地袭来,昏昏沉沉地往后一倒,脑袋在磕中地板之前被萧先生稳稳接住。
  他将她抱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到她身上。陆濛濛在睡梦中闻到清幽的莲香,仿佛萧先生就陪在她身边,轻易地把这些天堆积在她心里的悲伤和故作坚强全部击碎。她缩进那个有萧先生在的世界里,安心地沉沉睡去。
  那天陆濛濛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那个家,长出苔藓的天井和厚重的中草药气味,是一个等待雨水落下的早晨。她好像回到小时候,跑到小镇入口处的小石桥上等挑着零食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四周都是淡青色的烟雨,这个小镇的清晨总是格外地宁静美好。
  熟悉的车铃声响起,是姥爷那辆老凤凰自行车独有的清脆悠扬。小小的她高高兴兴地站起身,看见姥爷载着姥姥从家的方向驶来,银发夫妻,喜眉笑眼,岁月静好。
  两位老人在陆濛濛身前停下,她闹着要上车,姥姥姥爷怎么都不肯答应。小陆濛濛果然哭鼻子了,姥姥心疼她,跳下车来将她揽进怀里,语重心长地叮嘱她道:“我们小濛啊,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姥姥没法儿看着你继续走下去了。姥姥只希望我们小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吃得饱,睡得饱,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一如姥姥离开前,躺在家门口的摇椅上,拉着陆濛濛的手含含糊糊地说的那些话。
  但在梦里,她没有哭了。她答应姥姥,要笑着送她离开。
  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让姥姥哪怕话都说不清楚,还要心急地哄着她的小孩子了。姥姥陪她走的这一段路,已经很长很久,久到尽管从今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世界,也从不会怀疑,她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小孩。
  姥姥,请您放心,我会变得更加坚强。
 
 
第八章 
  “因为我也想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一样。”
  (1)
  初冬,铺天盖地的枫叶仿若一张巨大的金色羊毛毯,盖住将发而未发的一切,水波在宁静中闭上眼,清淮大地开始浅眠。
  将要用的物品都准备好,待客的茶水也一应摆齐,陆濛濛坐在茶几右边,深呼吸一口气,轻抚上手腕处已经清晰浮现的符咒,闭眼细细回想萧先生的脸。
  明眸似月,挺鼻如峰,风姿翩翩,世无其二。
  不出一秒,甚至不用睁眼,陆濛濛就知道他来了。暗香缠绕的微风从身后弥漫开来,由鼻尖轻轻擦过,微微的痒,直落心底。她回头,望进萧先生含笑的眼睛里,心一下就软了,一直纠结着的小情绪全都抛到了脑后,很没出息地也跟着他弯起嘴角,说:“坐吧。”
  萧先生依言坐到她对面,陆濛濛一板一眼地沏起茶来,为了活跃气氛随意问一句:“刚才在忙什么?”
  他很老实:“想你。”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被召唤到这里来。
  陆濛濛脸颊微红,明知这不是一句带有特殊意味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心悸。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下去:“还有呢?”
  萧先生略一思索:“活着。”
  除了想你,就是活着。先是想你,再是活着。
  陆濛濛心脏快要受不住了,这真是杀人于无形,区区四个字就完全击溃她建设了这么多天的心理防线,毫不讲道理。清茶沏好,陆濛濛坐回位置上,两人面面相觑一同沉默了一阵,又一同开口:“那个……”
  四目相对,再次异口同声:“你先说。”
  陆濛濛有些紧张,想起自己上次还给他甩脸色的事,忙摆手想谦让他一回,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很要紧的话,你先说吧。”
  萧先生看着她,心想这样推让下去,怕是很久都不能好好说话了,便率先开口,明知故问道:“我送你的羊脂玉雁,还在吗?”
  陆濛濛忙不迭点头,摸出挂在脖子上的玉,有些无措地问:“要还给你了吗?”
  萧先生摇头,似笑非笑道:“我要去的地方很远,什么都带不走。既然我把它给了你,便是属于你的了。这块玉我养了一千余年,是不可多得的神物,你若是一直戴着,便可保你健康平安;你若是拮据,也可以把它卖掉,我不会生气的。卖它的钱应该足够你还清你爸爸留下的债,也够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陆濛濛听得发愣,莫名的不安感瞬间将她吞没。她呆呆问道:“可是,这不是你皇祖母给你的吗……”
  萧先生不容置疑地点头,道:“这般珍宝,自然要给值得的人。”他浅笑着转动手边的茶杯,“再说,我已经没什么可留给你的了。我所拥有的,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你了。”
  他的话犹如细针戳进心里,陆濛濛忽然觉得鼻腔阵阵发酸。明明说服了自己,要开开心心地跟他道别,可怎么到了眼前,就变得这么悲情了呢?他摆脱诅咒,飞升神界,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萧先生看不得她眼里的悲伤,抿抿唇,笑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陆濛濛哀哀地垂下眸,不知道这样的时候还应不应该说那些话。静默片刻,他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忧,点明道:“想说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濛濛甚是沮丧地撇嘴,看向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铺满难过。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我原本就跟你说过了,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不仅是解咒,还有说好了要给你买一个更值钱的信物那件事……这些我都不会食言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婚约在解咒之后还算不算数,而且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东西在你眼里才算是值钱,所以……”
  陆濛濛说着,起身绕到茶几背后,摸出一个透明存钱罐放到萧先生面前。普通的储物罐大小,里面是零零碎碎的硬币和纸币,面额有大有小,每一张纸币都被仔细叠成了心形,看得出是主人用心存了很久的。
  萧先生心中动容,端详了一阵,抬眼示意站在他身前的陆濛濛说下去。陆濛濛显然底气不足,但还是强撑着把原本的想法说了出来,道:“这是我从我们缔结婚约那天起开始攒的钱,虽然不多,但都是我勒紧了裤腰带一点点省出来的。实习第一个月的工资大多拿来治丧了,剩下的我也都放了进来。原本想着等攒得够多了再拿出来给你买礼物的,还能给你一个惊喜,但是现在看来,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越说越觉得沮丧,陆濛濛不想显得太难过,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所以我就想,干脆把这个存钱罐送给你吧,就当是把这些日子里对你的心意都攒在这里,让你带走,就算是去新的地方,也能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
  但他刚才说,他要去的地方很远,什么都带不走。所以这个存钱罐大概也……
  还没想完,手腕忽然一紧,整个人被他拉进怀里。他将脑袋埋在陆濛濛的肩颈处,温热的呼吸染红了裸露的肌肤,陆濛濛惊得大脑一片空白,重启了半天都没能有半点想法。
  这是什么情况?她和他的身高差本就大,现在被他紧紧抱住,简直有种整个人被揉进他怀里的感觉,那是一种天与地都是她的心上人的安全感。但……他不是不喜欢她吗?那为什么突然……要拥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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