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耸肩,这次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思索着道:“当个自由音乐人吧,到处走走,有灵感了就写首歌发,靠卖版权养活自己,尽量活得自由自在一点。”
方舒雁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客观地评价:“比你现在过的日子有意义多了,我建议你直接去过那种生活,既然有新生就从现在开始珍惜。”
“感觉太寂寞了。”谈致北竟然真的开始和她讨论起那种人生可能,回答得有理有据,“一个人路过全世界的感觉,还是争取能拐一个人过来和我一起。”
方舒雁事不关己地道:“凭你的脸,找一个心甘情愿陪你浪迹天涯的小姑娘完全不难。”
谈致北莞尔,平静地说:“总要我和她都心甘情愿才行。”
他看着方舒雁,稍稍俯身,离她更近了一点。
两人鼻尖的距离只隔了一掌宽,越过安全界限,近在咫尺地看着对方熟悉的眉眼。
谈致北看着她,忽地轻声问:“你现在讨厌我吗?”
方舒雁没说话,谈致北勾起唇角。
“不讨厌。”他说,“我知道的,一直知道。你如果真的厌恶我到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回家的第二天就会搬出去,剧组的制片也绝对不可能同意让我来做,更不会现在心平气和地和我做什么见鬼的朋友。雁雁,谁能比我更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你狠下心时到底能有多伤人。”
方舒雁无动于衷地听着,面无表情。谈致北稍稍垂眸,触碰上她一缕垂下来的柔软发丝,轻轻地缠绕在指尖。
“我天生是个赌徒,只要决定下注,那即便错一次就倾家荡产也不在乎。”他平静地说,“我想要的就是你全部的特殊对待,我想要你人生中所有的冒险和破例都是因为我。”
“这次不会让你再伤心了。”他声音很轻,“所有你不喜欢的都不会再有。”
方舒雁终于缓缓开口。
她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好整以暇地问:“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的地方到底有多少吗?”
谈致北一顿,态度良好地弯起唇角,语气轻松,对她略显咄咄逼人的发问完全不以为意:“可以现在列举一下,我以后自查自纠。”
行。方舒雁点点头,完全没跟他客气,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异常流畅,显然不属于临时抹黑的范畴,一直以来都这么想。
“偏激,冷漠,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恶劣,刻薄,恃才傲物,不说人话。锱铢必较,没有容人雅量,不顾自身,和谁都同归于尽。比生理上的洁癖更让人难接受的是心理上的不成熟,阴郁厌世,占有欲强,根本不懂得沟通,从来不是个好的恋爱对象,和你谈恋爱少说折寿十年。”
话语直白到堪称苛刻。方舒雁完全不留情面地说完,看着他,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你明白吗?不管因为什么,你长到现在,凭本事把自己长成了好人的反义词。”她说,“现在你要让我相信,你可以把自己从里到外翻新一遍?恕我直言,可能真是重新投胎会更快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你压抑本性装一辈子,我有理由保持怀疑,并且不想拿自己去亲身实践。”
谈致北笑容稍敛,难为他听完这些,唇角还能礼貌地稍稍弯着。
他说:“或许你可以设定一个年限,看看我洗心革面的成果——”
话没说话,就被方舒雁打断。
“你还没明白吗?”方舒雁深深地望着他,平静地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谈致北,之前的那么多年,我一直知道,但我还是爱你。”
谈致北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是需要一个好人。”方舒雁无声垂眸,顿了一会儿,声音发闷,不易察觉地微微哽咽。
她很轻地叹息,几不可闻地说:“我只是想要一个不再让我伤心的爱人。”
第51章 Chapter51
电影原定工期三个月,实际拍摄起来,比计划中还要乐观。
毕竟电影的主要角色不多,对群演的演技要求也不高,这部电影能不能立住,主要是看贺深的发挥。值得庆幸的是他发挥得相当不错,除了几场对演技要求极高的重点戏目要多拍几遍,其他的部分进展都非常顺利。
贺深不算是天生吃演戏这碗饭的人,灵气算是有,但达不到演什么像什么的程度,够不上有名有姓的角色,优越的外形条件就也成了阻碍。之前之所以一直在跑龙套,除了没资历没背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没人想被一个龙套抢走镜头,他能够得到的机会太少,导致起步异常艰辛。
但他正正好好,极适合陈生这个角色,身上带着家境贫寒的鲜明印记,眼里写满不甘于平庸的野心,鲜明地透出向上爬的冲劲。偏又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澈,野心勃勃时也并不阴郁骇人,笑起来时显得明亮妥帖,给人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感觉,青涩与初初成熟相混合。
大屏幕能将他的眼神和气质优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方舒雁不确定这部电影拍出来会不会有水花,但从今以后,贺深走出去,身上自然会带着源自于这个剧组的痕迹。他年纪很轻,有着极强的可塑性和无限可能,方舒雁本着一颗爱才之心,对他有意识地颇多照顾。
倒没什么生活上的关照,主要是演戏上的培养。方舒雁自己是导演系进修出来,对演技的专业知识涉及不多,于是没有成体系地教他,挑最实用的传授,耐心地帮他理解导演想要的镜头效果,教他如何在镜头下表现出自己的故事张力。
这种事情还是有点玄,贺深有时候能懂,有时候理解得就很吃力。方舒雁对他没有太具体的要求,哪天他拍摄进度顺利,就能抽出空多拍一会儿练习素材,让他多感受一下。贺深是个聪明人,对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很珍惜,每天都在努力减少NG,白天拍戏晚上反复琢磨剧本,时间安排得极满。
他NG得少,剧组其他工作人员就能跟着轻松,对他这种好学的态度都喜闻乐见。今天工作结束得早,方舒雁又让他命题练习了一阵,将拍到的素材回放给他看。
“你现在的问题和所有非科班的野生演员是一样的。”她说,“拍到自己合适的角色时发挥特别好,但一遇到自己不太能顺利驾驭的角色就是一场灾难。成熟的成名演员不用担心这种问题,想要求稳有很多选择,但你不一样,想要向上攀登的话,每一个递来的机会都必须抓住。”
贺深受教地点点头,认真地回看着样片回放,眼神专注。方舒雁想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建议:“既然还没签公司,不如考虑一下嘉华,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可以帮你牵个线,签上约没什么问题。但你现在的问题是技巧和知识都需要恶补,你应该去考一下电影学院,对你会有很大提升。”
贺深实事求是地说:“方导,我存折余额上的数字,还不足以支撑我脱产读书。”
方舒雁沉吟了一下:“我们这部电影拍完,剧组就会上报公司,开始走结钱的流程。你也可以预支,虽然总数倒也不是很多,但肯定比你的存款多。如果最后能拿到什么奖,那就能成为你敲开电影学院大门的敲门砖,你以后如果能有所成绩,总要走到这步。”
想进娱乐圈的人何其多,如果背景不过硬,竞争越来越激烈是肯定的。想要有长远的发展,深造不可避免,贺深既然之前文化课成绩不错,离开校园的时间又不长,再捡起书本也不是难事。
贺深稍稍垂眸,认真想了一下,眉头稍稍皱起。
“去念书的话,大学四年还能继续拍戏吗?”他问,“我怕等我脱产读书出来,距离想实现的目标会越来越远。”
“想实现什么目标?”方舒雁问他。
贺深这次回答得很快,毫不迟疑,脱口而出,在心里深埋了许久,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
“出人头地。”他坚定地说,“越快越好。”
方舒雁微微皱眉,难掩疑惑:“这谁不想,怎么偏偏你这么着急?”
贺深今年刚刚二十岁,出来闯荡了两年,还在摸爬滚打的起步阶段,十分年轻,远远没到需要为久不成功感到焦虑的时候。大家一起在剧组相处了两个多月,方舒雁也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物质拜金的地方,对简朴单调的生活非常习惯。
同样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要比邓展鸣成熟太多。出身带来的鲜明印记让他从不畏惧吃苦,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动摇。
贺深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他简单地答,语气平淡,“其实就是……想争口气吧。想尽快成长起来,让别人看得起,不再把我看成只能寄人篱下,还想着抬头肖想天鹅肉的一条狗。”
方舒雁闻言一愣,仔细地看了看他。
贺深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拧了下手里矿泉水瓶的盖子,干巴巴地描补:“其实我没那种妄想,但人总是会自动被别人分成三六九等。我这种人,就光是站在那儿,可能就让人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也正常,我没什么理解不了的。但人活着总要争一口气,我想尽快证明自己。”
“那你就更应该回去读书。”方舒雁说,“别人的看轻应该成为你的动力,不是让你慌不择路的催命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起起落落,没必要争一时的上风。”
贺深没说话,方舒雁看着他,突然若有所悟。
“你的天鹅是怎么想的?”她问。
贺深一愣,脸上成熟镇定的表情终于有所崩裂,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低声说,“而且也不是我的,只是普通同学而已。连当同学都是我高攀了,我是高一转过去的,原本就不应该和她的人生有任何交集。”
他说完后,长久地沉默,而后轻声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最好。”
方舒雁收回视线,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地道:“回头给你牵个线,去和嘉华那边接触一下,然后尽量说服公司让你去读书。别太操心钱的问题,不够可以来找我借。” 贺深笑笑,也不扭捏,坦然地答应下来:“现在吃小敏住剧组都包了,暂时不用,进组前我把之前租的房子退了,空在那儿白花钱。出了剧组钱不够交房租的时候我一定过来。”
方舒雁点点头,温和地叮嘱:“有问题就说,记得别藏在心里瞒着。”
好。贺深点点头,顿了一下,朝旁边看了一眼。
“说起来有点奇怪。”他立刻提出了一个问题,“怎么感觉最近谈制片脾气转好了不少,我在这边开小灶,他也不会若有似无地盯着我看了。”
提到这个人,方舒雁才轻描淡写地朝旁边看了一眼,仿佛刚注意到那边还有个人在闲晃。她很快收回视线,波澜不惊地反问:“不好吗?”
贺深看了她一眼:“对我来说当然好,对方导的话不一定。”
方舒雁:“……”
方舒雁理智地没有多问,把人赶去一边:“行了,今天没有夜戏,明天拍大戏通宵,今晚回去好好休息。”
拍摄进度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明天要拍的是整部电影最后的一个大剧情,秦瘤子辗转在几个工地打工,工资始终被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克扣。家里的老父亲在地头上摔了一跤,一股寸劲儿摔得头破血流,当场昏迷,抢救回来一条命,又花了一大笔钱,让本就拮据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秦瘤子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每天同时打两份工,人愈发沉默。出来打工的哪个不是背着嗷嗷待哺的嘴和伸手要钱的家庭,对他的情况最多也只能分出多余的同情,谁也没有能力伸出援手。
秦瘤子重压之下,被压得摇摇欲坠,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连多干一份体力活都成了奢望。
走投无路之际,秦瘤子突然听见有两个新来的打工仔说,之前在上个工地干得好好的,结果上个礼拜不慎把一个人搅进了水泥里,出了人命,工地被迫停工整改,听说赔了二十万,他们干不上活,只能过来找新的工地干活。
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一块脆弱的浮木,秦瘤子呼吸粗重,眼睛突然发亮。
他拉住同屋的陈生,郑重地给他跪下磕头,请他帮自己最后一个忙。
帮他意外地在工地上丧命,而后把这二十万赔偿金讨到手。
无论是对秦瘤子的演员还是贺深,这场戏都是一个无可置疑的难点,这几天的拍摄计划都因为这场戏而有所调整,剧组能不能比预期更快地收工,全看明天这场戏能不能拍出想要的结果。
贺深点点头应下,起身离开,走过去的时候和谈致北打了个照面,谈致北看他一眼,随意地问:“聊什么了?”
贺深回忆了一下,掐头去尾地总结:“方导说要是我没钱了可以找她借。”
谈致北眉毛稍稍一扬,对他道:“还是别了,方导手头其实也没什么钱,你有需要的话不如朝我借,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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