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看见她刚刚连个笑容都不想给你吗?白费一片好心。你能不能别再热脸贴着冷屁股了。”
“我会注意的。”
陆大海当然听不见这些话,楼道里静悄悄的,她捂着胸口,不知道是胃疼还是心疼,总之,痛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来。
陆大海在外头站了整整五个小时,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严厉的语文老师看见她站在外头,眉头紧皱,勒令她回教室上课,陆大海这才解除罚站,回教室的时候,四肢已冻得僵硬了。
“这节课我们来训练写作速度,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来描述一个意象,必须有头有尾有内涵,现在每人发一张作文纸,下课前五分钟上交。”
陆大海没办法握起笔,她把手互相置于胳肢窝里,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思悠又递来纸条,“对不起,早上的桌子是三班男生推倒的,他们不让捡。”
陆大海摇摇头,轻轻回了句,没事。
思悠皱了皱眉,又若无其事分开。
在距离老师规定的时间就剩三四分钟的时候,陆大海终于用冰凉的手提起笔写下:我像只架在火上的鸭子,被那炙热的火,烧的神志不清,我想要水,我想要水,我想要那水把我包围,这生不如死的痛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如果注定要承受这痛苦,那可不可以快点结束啊!
这无头无尾不按要求写的几句话也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批评,但陆大海偶尔就会这样执拗,执拗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夜,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们全都回了宿舍,陆大海推开宿舍门,坐在长桌前的五个舍友集体瞪了她一眼,眼睛里的敌意明目张胆,她们似乎在看着一个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坏人。
齐雨唯满脸都是泪水坐在床沿,其余几个围在她身旁。
陆大海提起暖壶打算去洗漱,却发现下午刚打满水的水壶成了空的。
“谁用了我的热水?”陆大海气愤看向那几个人。
自然没人应她,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围成一圈,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陆大海了。
“陆……”,只有离齐雨唯最近的武椒甜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却瞬间被另一个女孩子扯了扯衣服,武椒甜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陆大海站在这个所谓的宿舍,恍然间遍体生寒,这个拥挤的宿舍仿佛是一个梦魇的天然载体。她拿起脸盆与毛巾,转身去了水房。
“椒甜,你刚刚想对她说什么?”
“我,我就是看她有一点可怜”,女孩呐呐说道。
武椒甜,人如其名,瓜子脸,樱桃嘴,皮肤细腻吹弹可破,声音甜美我见犹怜。人赐外号,小甜心。
不仅如此,她还是三班名副其实的学霸,年级前十次次跑不了,尤其是英语,作为极受老师同学的喜爱的英语课代表,她不负所望,英语成绩独领风骚,高二就过了托福,同学们都在传她一毕业就会出国。
“笑话,你看看雨唯哭成什么样了?你还有空管别人可不可怜?别以为她是你闺蜜的同桌,你就能跟她站到一个战线去。”此人为宿舍的大姐大,名魏然,性格义愤填膺,嫉恶如仇,自诩全宿舍最正直的人。
“怎么会呢?我永远都是403宿舍的人,雨唯哭成这个样子我比谁都难受,然然,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武椒甜泫然欲泣为自己辩解。
“那就好,要是发现你吃里扒外,我一定饶不了你。”魏然点了点武椒甜的额头,眼里完全没有责怪之意。
“雨唯,你也不要伤心了,我们一定想办法把那个贼赶出去。”另一个舍友道。
“是呀雨唯,再哭小心身体受不了。你给你妈妈说清楚原因,她不会责怪你的。”魏然应和。
“知道你是喜欢研究计算机电脑那东西才央求你妈妈买给你手机来代替的,其实我们以后可以直接去网吧学习,用真正的电脑来研究,不是更好吗?”武椒甜出了主意。
“嗯,谢谢你们。”齐雨唯沙哑着声音说道。
几个女孩抱在一起,心里都充满了坚持正义,反对邪恶的滔天热情。
陆大海将脸埋在一盆冷水中,五官隔绝掉新鲜的氧气,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似乎变得很远、很远。
她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天地间,这片天地没有绿树,没有繁花,没有人类,没有高楼大厦。
脚下的土地在慢慢渐变成黑色,像新鲜的核桃逐渐失去水分,丧失掉一切生命力,然后只剩干瘪的躯体。
陆大海躺在床上,她想起了第一天搬进来的时候,武椒甜笑着对自己说,你就是思悠的同桌吧!我是她的好朋友,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好好相处哦!
魏然高冷的坐在桌前问自己,你就是一班那个陆大海?你为什么要来三班的宿舍?
陆大海说“是老师安排的。”
魏然“哧”地冷笑一声,再没看陆大海一眼。而其他几个舍友,那天压根没跟她搭过话。
于是,她们这群并不陌生的陌生人从此开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至今才刚过一个周。
**
接连几日,只要陆大海下课不在的时候,要么是桌子被推倒,要么是重要课本消失不见,要么是水杯里透明的水忽然变成了浑浊的。
陆大海只能时时刻刻守着自己的桌子,每天放学时都会分三次把所有书都抱回宿舍,桌子还可以扶起来,可是书要是丢了,她根本买不起新的。渐渐的,每天抱着一摞书往返在校园里的陆大海成了学校人尽可知的笑话。
杯子里的水她也不敢喝,一是为了不去上厕所,二是有一次她喝了一口拉了一整天肚子。
所以后来即使她喉咙里渴到冒烟也不敢去碰自己的水杯,再后来她干脆不带水杯了,除了吃饭时抿一俩口菜汤,然后等晚上回了宿舍,再灌下去一大碗水。
她去找过一次班主任,才说了一句有人欺负她,班主任就领着她走到班里,问大家谁欺负她了?自然没人承认。
“犀利虎”狠狠瞪着她,“撒谎精,谁欺负你了?想利用我去教训你讨厌的谁?”
陆大海咬着嘴唇不说话,班主任愤然而走,她尚且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主要欺负她的是三班的人。
陆大海看着教室门“嘭”的一声关上,就像被关上了最后一扇求助的生门,班级里55个学生看着她,犹如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后来,这场单方面欺辱的把戏变得五花八门,上课时翻开的书上总画着红色的叉,像死刑犯背上的那个大大的叉,像记忆力漫天的血红色……
路上总被泼一身咖啡,怎么洗都洗不去的深咖色。
陆大海无数次都在想,还在等什么?这不是老天爷都在告诉她,该做什么样的决定吗?
到底还在等什么?
好像真的在等着什么……
然后又到了一个雾霾不散的清晨。陆大海掏出课本,像以前无数次一样轻轻打开书页。
手里的书“嘭”的一声又随着惯性合住。
“啊!” 当陆大海尖叫的时候,上自习的同学们对她怒目而视,陆大海在瞬间感觉到了喉咙里腥甜的味道。
她的手被一只蝎子蛰了一下,狠狠地,刺痛的要命。
受到惊吓的陆大海向后仰去,板凳腿被桌子拌了一下,直接向后倒下,她重重摔在地上,脑袋磕在了后墙上,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第5章
鼻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胃似乎舒服了一点,陆大海没睁开眼睛都想撇嘴一笑,怎么还活着呢?活着就意味着一切都还要继续。
睁眼,满目洁白,白色真的是一个很干净的颜色,没有隐藏的杂垢,没有让人心烦的色彩,如果心里也能如此洁白,那也许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手上挂着输液器,药水似乎所剩无几,陆大海正犹豫要不要拉下呼叫器,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很漂亮的年轻护士,看见她醒了欣喜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能睡一夜呢?”
陆大海回了一个乖巧的微笑。
“我估摸着药水快完了,果然没错,来,我给你拔针。”
护士略蹲下身子,陆大海能清晰看见护士姐姐很长的睫毛和一对很亮的眼睛。
“护士姐姐,我怎么了?”
“目前的化验结果显示你是严重低血糖和营养不良,至于吐血的问题,还要等明天早晨拍个胸片,再做个胃镜,看看到底是胃还是肺的问题。”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从现在开始停止进食哦!”
“嗯,我知道了,谢谢。”
“乖!好好睡一觉。”护士把她当小孩子来哄,给她拔完针又测了体温就离开了。
陆大海躺在床上,依旧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这个房间里还有俩张床,却都是空的,即使到了医院,怎么还是一个人呢?
呵,什么胸片?什么胃镜?饭都快吃不起了,还有这次的住院费,又该怎么办?
只能逃走。
窗外夜色正浓,陆大海默念,对不起啊护士姐姐,在你上班的时候逃走,希望不要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楼道里一片寂静,陆大海观察一阵,见刚刚给自己拔针的护士正在给每一个病人测体温,她每进一个房间大约需要俩分钟时间,护士站还坐着一个护士,不过是背对着她正在电脑上输入文字。
这意味着陆大海有俩分钟的时间可以逃出去。出口在左方,护士站在斜右方,等年轻护士又进入一个病房后,陆大海提起鞋,迅速跑了出去。
电梯一层又一层缓缓而下,陆大海祈祷着,一定要顺利出去啊!
“嘀……”电梯门应声而开,陆大海抬头,一个穿着淡蓝色手术服的医生站在电梯口,四目相对,二人再次愣住了。
“陆大海。”
“陈顺。”
“你住院了?怎么了?”
陆大海低头看了看敞开棉服下的病号服,该死,忘记换衣服了。
“啊?呃,呵呵,对啊!好巧,你是这里的医生啊。”陆大海想赶紧转移话题糊弄过去。
“还在实习期,刚跟着师傅上了一台手术,你这是……”
“呃,我,我太饿了,出来找到吃的……”陆大海有点不自在。
陈顺挑一下眉,“那正好,我也没吃,走,我请你。”
陆大海大吃一惊,“不,不用……”
陈顺挺想跟这个孩子聊聊天、吃顿饭,毕竟那次她撞在了自己车上,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缘分吧,“现在外面的小饭馆都关门了,你这样出去什么也买不到。”
“是吗?”陆大海有些尴尬。
陈顺柔和一笑,“你等我换个衣服,我开车带你去吃。”
“我……”
“你是专门请假出来的吧,要是因为找不到吃的再饿着肚子回去那多亏啊!你等等,我换衣服很快的……” 陈顺理所当然的认为,陆大海这个点还能从住院区出来,一定是和值班护士请过假的。
陆大海一愣,刚要发狠直接跑掉,可还没等她迈出一步,就有另一道声音传来:“诶?陆大海,你怎么在这里。”
陆大海扭头,就见刚刚给自己拔针的年轻护士从另一个电梯口出来,手里提着取血箱,“你怎么能随意走动,还没查清病因呢?再吐血怎么办?”
“吐血?”陈顺惊讶。
“陈顺?”
美女护士似乎认识陈顺,她看着陈顺,又指指陆大海,问道:“你们认识吗?”
陈顺见陆大海眼神飘忽不定,神色格外慌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回道:“哦!当然认识,不好意思啊尚婷,是我叫她出来的。”
这个答案让尚婷舒了一口气,但语气可不怎么好,病人在晚上如果私自离开后再出什么事都话,她是要负主要责任的,“呦,陈大医生难道不知道住院病人十点后出来都要请假的吗?”
“尚婷,婷婷,别生气了,我这就带她回去,坚决不给你添麻烦,下次请你吃饭赔罪。”陈顺巧笑,整整齐齐露出十一颗大白牙,二十几岁的男孩,青春朝气,帅气逼人,这样的撒娇没人抵御得住。
尚婷脸色总算缓和下来,“平常人就算了,可这个孩子现在病情不明,她身体又虚,真的不适合外出,更不能随意吃东西。”
“知道了,我带她回去。”陆大海像个被抓包的小偷,被人提溜着领子一路提回病房。那位叫尚婷的护士继续去取血。
陈顺看着陆大海躺在床上后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陆大海眼睛盯着天花板,被白色被子遮盖住的躯体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更没人知道她有多痛。
陈顺从门口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死寂与洁白天生就很配。
“我问过你主治大夫了,他说在查清胃部病情之前,不能吃饭。”
“我知道了”,陆大海勉强一笑。
陈顺坐在床旁的凳子上,“陆大海,以后不想笑就不用笑了。”
陆大海眼珠子一动不动,似乎天花板上有引人入胜的星辰大海一般。寂静半晌后,她问:“陈顺,你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吗?”
“未来?”陈顺愣在那里。
就在刚刚,他去找这个科室的大夫,正好是陆大海的主治大夫在值夜班,然后,他看见了一份令人难以置信的就诊记录。
人际交流障碍? 抑郁症?
一切自己以前看不懂的问题都有了解释,那样一双淡漠绝望的双眼里背负的竟然是这样的痛苦。
前几次遇见陆大海,如果不是自己撞了她心中有愧,否则绝不会跟这个只会皮笑肉不笑,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一般的女孩产生交流,这样的人,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在一个如此快节奏压力大的社会,大家活着都已经很辛苦了,没有几个人会为了一个外人去委屈自己腆着脸强颜欢笑。
可是到现在,陈顺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若无其事离开了。
陈顺不知道怎么回答陆大海,未来?自己的未来是一条确定的路,实习期满,从住院医师开始做起,一步步升职称,一步步积累经验,成为一名受人敬仰的医生。
可是陆大海的未来?
一阵静默后,陆大海闭上眼睛,“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大海,吐血的原因很多,你还这么年轻,一定没什么大问题,你安心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陈顺看着陆大海的侧脸,也许是身体抖动幅度过大,因此带动她脸颊都微微颤动着,她在害怕,在恐惧,在不安,在深深的痛苦着,这一切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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