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陈顺皱皱眉头,只快速从头到脚瞄了一遍年轻人,他想知道陆大海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走。
年轻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卡其色风衣,浅棕色的头发好像是新染的,透着亮泽自然的光,脚上踩一双洁白崭新的白色运动鞋。
陈顺总觉得这身打扮格外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
年轻人对陈顺打量的目光毫无所觉,继续说着,“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反正就是死死跟着我,刚开始我以为她要向我推销什么东西,就转过身打算告诉她我不需要。”
“可当我一回头看到她的脸后,才发现她表情有些不对劲,问她什么话她一个字也不回答,而且看起来……哎呀!反正我没办法,才又把她送回刚开始遇见她的餐馆跟前,看有没有人认识她,这不是赶巧了吗?刚好遇见你们。”
了解了来龙去脉后,陈顺紧紧握住陆大海的手,心中一阵后怕,幸亏遇见的是一个好人,还把陆大海送回来,要是坏人呢?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好好的感谢了一番年轻人,坚持要给报酬。
年轻人可能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开心,不过他打定主意不要报酬,再纠缠下去恐怕陈顺要把钱塞到他衣服兜里去了,于是赶紧找了个由头离开。
陈顺给报酬无果,只能目送着年轻人离开,看着手里的钱叹息一声,也对,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他们做善事是从不求回报的,“欸?欸?陆大海,你要去哪儿?”
原来是陆大海看着那年轻人离开,急着要跟上去,拉着他就要往前走。
准确来说不是拉着他,而是他把陆大海的手腕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陆大海一跑,自然就牵连到了他,看起来,反倒像是陆大海在拉着他往前跑。
陈顺愣了片刻,这么长时间以来,陆大海终于开始恢复自主意识了,可是,她为什么一直跟着一个陌生人呢?听那个小伙刚刚的话,他和陆大海应当是不认识的,那么年轻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能让陆大海如此执着的跟上去呢?
那人已经消失在拐角了,陈顺抱着陆大海,挡住她的视线,陆大海也就慢慢静下来,乖乖的靠在他怀里,看来,她的意识并没有恢复完全,思维是断层的。看不到她所执着的那个身影,也就渐渐被转移了注意力。
陈顺却陷入深思,那人离开的背影还历历在目,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白色小白鞋……
浅棕色头发……
灵光乍现间,他似乎要抓住什么了,马上就要抓住了,是什么……
风衣,白色鞋子……白色鞋子。
那是,那是———离别。时光骤然发生撕扯,把他带回了那天,他与陆大海道别的那天……
那天,他就穿了这么一身,早晨临出发时,他随意找了一件比较休闲的风衣,本来风衣和皮鞋比较搭配,可他不太喜欢特别正式且硬邦邦的皮鞋,就找了一双“万能搭配”小白鞋,很休闲的就去见陆大海了。
请陆大海吃了虾,跟她道别,给她送了黑曜石手串,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在陆大海手腕上牢牢扎根的珠串,然后又想起了,他刚回国时,陆大海躺在医院的床上一动不动,陷入昏迷之中,但不管是在昏迷中,还是后来醒过来,她时常都是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珠串,死活不放手。那珠串就好像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宁可丢了自己也绝不放下珠串。
“滴”,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让陈顺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有些愣愣的看着陆大海。
她那么执着的要跟着穿着相似衣服的那个人走,是因为那个身影带走了她剩下的魂魄吗?
所以,她一直漫无边际在寻找的,难道就是他吗?
不,不,不会的,怎么可能?他对她的羁绊怎么会如此之深?
他离开那天的身影,怎么会成为她心中深深的执念,即便忘却这个世界,甚至忘却她自个,也不愿忘却那个身影,那个人呢?
陆大海,那么早,你就爱上了我吗?陈顺低头看了看乖乖靠在自己怀里的陆大海,内心默默的问到。
怀里的人似是有所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见这温润如玉的脸庞后,她波澜不惊的眸子竟泛起微微光泽,随后她再次把头埋在陈顺的胸膛里,似乎那片胸膛就是她灵魂的归宿。
她认得他了。
陈顺眼眶一热,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的感受着她的体温,感受着她深沉的爱,也感受着这么多年以来,他的灵魂第一次被如此深爱的战栗与雀跃。
俩颗心,好像交融在了一起,此刻,世间云烟、人们的纷扰喧嚣、耳畔划过的微风、地上扬起的尘土,都与他们无关了。他们自成一体,与世隔绝,河清海晏,万里澄明。
**
曾经父亲爱他,父亲死了,曾经母亲爱他,母亲死了。曾经姐姐爱他,姐姐受了伤,醉心于艺术世界里,不要他了,世界只剩他一人,可他不能倒,他还要照顾小外甥,他要好好长大,他要照顾好自己。
他长成翩翩公子,待人温文尔雅,说话轻柔有教养,人们都喜欢他,都抢着跟他说话,跟他搭伴干活,因为他好说话,从不计较,从不争辩,跟他相处起来简直舒服极了。
却从未有一个人,默默追逐着他的背影,把他看的比自个更重要,更宝贵。
也更珍爱。
他紧紧拥着陆大海,嘴角勾起深深的弧度,牙齿明晃晃露出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二十多年了,第一次,笑得连心都颤栗起来。
第47章
距离上次从集市回来,又过了几个月,日子从草长莺飞的春天慢慢到了赫赫炎炎的盛夏。
自上次在集市里第一恢复主动意识,陆大海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她渐渐可以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词语,譬如有医生为她检查或者护士为她做治疗的时候,她会说谢谢。
当然这大部分是陈顺的功劳,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好青年,陈顺常常将“谢谢”俩个字挂在嘴边,耳濡目染,陆大海在有限的词语里最常使用的一个词就是谢谢。
她第一次说“谢谢”的那天,陈顺刚给她铺好被褥,引导她躺好后,又轻轻的给她盖上被子,随后陈顺就坐在床旁凳上,等着她入睡。
这是他们每天一贯的行为方式,陆大海通过电击治疗刚醒来那段时间,虽然醒了,但依然没有恢复意识,一直不言不语,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会自己睁眼起床,更不会自己闭眼睡觉,把她摆在床上,她就呆呆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的躺着跟植物人一样。
陈顺就想了一个办法,把她摆成侧躺的姿势,自己专门买了一个小凳子坐到旁边,让陆大海的眼睛能直视到他的眼睛。
当四目相对时,他就紧紧盯着陆大海,他相信一个人的真诚是可以从眼睛里表达出来的,所以他不断在心中说着,\‘陆大海,不要害怕,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轻易离开,我照顾你,也会在你身边保护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睡觉,快点好起来,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这些话,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真挚,或许他默念的那些话通过目光交汇真的传入了陆大海的心里,陆大海居然慢慢地闭上眼睛,安稳的睡着了。
从此,他们之间固定不变的一个习惯就是,他每天都会陪伴陆大海睡着后,自己再去睡。
然后忽然有一天,那应该是他们从集市上回去不久,他像往常一样双眼盯着陆大海入睡时,就见陆大海嘴角微微勾起,轻轻说了声“谢谢。”
那声感谢,就像一块巨石以雷霆万钧之势骤然砸进了平静的湖水,刹那之间激起石破天惊的海浪。
他几乎坐立不稳,在床头灯的映照下,眼里泛起红色的光泽,他激动的伸手抚上陆大海的面颊,努力抑制心中的颤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的声音说道:“不……不客气,你睡吧!我守着你。”
陆大海渐渐闭上眼睛,他则静静坐着,无人可知他内心的激动和苦尽甘来的开心,他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陆大海,就要好起来了。
从那天开始,陆大海就时不时的会开口说话,虽然还不能说出很长的逻辑清晰的句子,但一些简单的回应却是没问题的。
与此同时,陈顺也开始思考,眼看着陆大海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他们的将来,会是怎么样的呢?
……
七月二日,是黎明心理治疗中心六十周年院庆日,但在这种地方大肆操办典礼毕竟不太合适,院长大手一挥,不举行任何典礼,让全院所有人都吃一顿饺子,全当庆祝了。
可要做全院那么多人份的饺子,厨房人手不够,于是各科室自发动员医护人员去帮忙。
自然陈顺也收到了通知,可有时候,生活中的意外总是猝不及防。
他在卫生间刷牙洗脸的功夫,陆大海———不见了,这是她继上次集市上失踪后,第二次离开陈顺的掌控视线。
顾不得跟大家约好去包饺子的时间,陈顺满世界的寻找陆大海。
其实以陆大海现在的精神状态,她在熟悉的环境里到处走走,根本不能称之为失踪,最多只能算是自由行动而已,但陈顺关心则乱,一心把陆大海当成需要人照顾的孩子,时时刻刻都想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一旦陆大海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感觉丢掉了生命的一部分。
“欸?小胡,见陆大海了吗?”陈顺先去护士站询问。
其他医护人员都去包饺子了,此时护士站只有被叫做小胡的护士在,她抬起头,回道:“没见呀,坏了,是不是偷跑出去了。”
“赶紧,联系楼下保安,我先顺楼梯下去找。”陈顺着急嘱咐道。
“欸!我马上打……电话”,小胡根本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陈顺就已不见人影。
在抑郁症病区丢了人可是大事,因为保不齐他们会选择一个“好地方”一跃而下。小胡打完电话后,整座楼的保安全部出动,到处搜寻陆大海。
陆大海并不知道自己以一己之力闹得全院人仰马翻,她此时正在医院门口跟自己在医院里唯一的好朋友潇潇道别。
潇潇曾是一名精神分裂患者,不过她已经达到了出院的标准,冬至这天,她的家人来带她回家了。
她本想偷偷离开,因为陆大海正处于治疗的关键时期,她害怕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引起陆大海情绪的剧烈波动。
可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还是让陆大海知道了,急匆匆追了出来。
陆大海眼眶通红,拉着潇潇的手,眼里浸满了祈求和不舍。
潇潇也充满了不舍,让她悄悄走掉倒也还好,可是既然被知道了,那么心中所有的情绪都瞬间被放大,她们注视着彼此,时光骤然回到过去。
她们认识的过程比较狗血。
那是陆大海病情逐渐好转的时候,她开始能够知道外界发生着什么,但无法给出反应,在旁人眼里,跟傻子没什么俩样。
某天,陈顺带她去院子里晒太阳,空旷的地方人太多,而陆大海特别惧怕人群,于是他带着陆大海去了比较偏僻的一处林子里,他们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后,陈顺发现陆大海脸上、手上、还有没被袜子包裹的脚踝上已经被蚊子咬起了大大小小的十来个包。
陈顺惊呆了,一来他从小就不是吸蚊体质,蚊子一般都不会光顾他,他没见过这么壮观的痕迹。
二来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骤然看到陆大海被咬成了这个样子,大脑当即死机。
还是在执勤护工的提醒下,他才惊醒,让护工帮忙照看一下陆大海,然后自己去药房买清凉油。
可这一走,就出问题了。
人群较多的前院有个很胖的男人摔倒了,大块头的男人不管不顾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原本安静晒太阳的患者们霎时激动起来,有人拍手称快,有人着急的嚎啕大哭,还有人开心的手舞足蹈,场面一度不受控制,如此大的动静帮忙照看陆大海的护工自然听见了,他看了一眼乖乖静坐的陆大海,剁了下脚然后急匆匆赶过去了。
陆大海自住进医院以来,第一次落了单。一个不会说话、对外界的刺激没有抵御之力的人,一旦遇到危险,她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医院里几个刺头终于找到机会了。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头领模样的人,做了一个手指向前的出发的动作,其中四五个人立刻散开,装作散步实则密切关注着各个方向,斯文老大带着另一个小喽喽则一步步靠近陆大海。
“欸!这小美女挺好看的哈!”靠近陆大海的斯文老大说道,他这一张口,牵动了脸部的肌肉,再加上二流子似的轻浮语调,几乎是立刻就破坏了整张脸的斯文,看起来就像个身心扭曲的恶徒。
“是呀!二哥,瞧这一张小脸,嫩得跟掐出水来似的,啧啧,兄弟们早就盯上她了,只是旁边一直有个男人跟着,这下可算是逮住机会了。”
在陈顺的照料下,陆大海的脸上终于长了些肉,她长的本就好看,人又年轻,每天风吹不着雨晒不着的,皮肤也很快就恢复了光泽,如今看起来,倒真是不可多见的美人胚子了。
“闭嘴,老六,收起你那下流心思,别忘了你是来干啥的。”
被称作老六的男人摸摸光头,“嘿嘿,当然不能忘,等着,我去扒了她的珠串。”
老六边说着,边上去拽着陆大海的手串就要往下扒,“老大,这珠子肯定值钱。”
那老大一双眼滴溜溜看着周围的情况,“废话,瞧那男人绝对是个有钱的主,他女人手上的东西能差到哪去?你好了没,怎么扒个串子这么费劲呢?”
“怪了,这女子不是智障吗?怎么这么护着东西呢?”老六怎么拽都拽不下来,只能着急说道。
“废物,从女人手上扒个珠子还扒不下来,起开,我来,”老大一把掀开老六,自己上手去拽,结果陆大海将手腕上的珠串死死卡在另一只手里,指头都快被折断了,就是不放手,老大拽了半天也拽不下来。
“嘿!爷爷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老大抬起一只手,重重的朝陆大海脸上扇过去。
可是,令他兴奋的“啪”地一声并没有响起。
反而是自己喊出了杀猪般的吼叫,原来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另一个姑娘,一只手拦住他劈下的手掌,向后转了一圈抓住他另一侧肩膀,一使劲,就给了老大一个过肩摔。
那老大重重摔在地上,尾椎骨咔嚓一声裂开了,剧痛瞬间爬上脑仁,他当即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老大、老大”,老六和其他望风的几个刺头见老大被打,立刻过来围住俩个穿病号服的女人。其中老六蹲在老大的旁边担忧道:“老大,你怎么样?”
“给我弄死她,啊!痛死老子了。”老大仰躺在地上,朝着那个用一个过肩摔把他抡在地上的姑娘恶狠狠说道。
手下们一拥而上,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那么多人却连姑娘的衣服边都没有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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