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才刚转过身,就看见了令她肝胆俱裂的一幕,她猛地扑了过去。
“小心”。
“啊!!!”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受到一个硬物的剧烈撞击,骨头被砸出一个坑来,眩晕感袭来,她软软的倒了下去。
“陆大海!”
“大海”
张崇光我杀了你……
警报声响起,警察终于到了。
第45章
2013年春。
黎明心理治疗中心。
“早,陈医生,出去啊!”
“李叔早,今天天气不错,我带她去买几件衣服。”陈顺拉着陆大海的手,在院子里遇见了李铭教授。
“小心照顾着点,尽量别去人多的地方。”李教授看了一眼陈顺身旁一脸懵懂呆滞的陆大海,嘱咐道。
“嗯,我会寸步不离跟紧她的。”陈顺点点头。
“那快去吧,玩的开心啊!”
“李叔再见!”
四季之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郊区里草木欣欣向荣,春意盎然,早晨婆娑的林叶被金色的霞光映射,细碎地撒在地上,影影绰绰,幻化万千。
二人相携走去停车厂,陈顺紧紧拉着陆大海的手,扭过头问她,“大海,我们要去逛街了,开心吗?”
陆大海不答,连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但这已经算是好很多了,自他回国已经半年多了,经过几次的电击治疗,陆大海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但除了在治疗时无意识的喊叫几声,她还是不开口说话,无论陈顺怎么引导,她永远睁大眼睛,在陌生的环境里她会到转一转眼珠子以示好奇,但在熟悉的环境里她就会看着漫无边际的远方,仿佛前方任何的事物,都能让她把魂都丢了。
可陈顺知道,是她的魂本就丢了,在他来之前,就已经不知道丢去了哪里。他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慢慢地,为她拼凑起一个新的魂魄。
正值集日,小镇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本打算带陆大海去市区的,但车子一发动,陆大海就皱紧眉头,似乎是晕车,不一会的功夫头靠在车窗上不动了。
陈顺在后视镜里看到后吓了一跳,急忙停车查看一番陆大海的状况,发现她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晕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临时决定不去市区,而是来这个离医院很近的村镇集市上逛逛就可以了。
来逛街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吃早饭,在医院里顿顿早点都是包子豆浆油条鸡蛋,早就吃够了。
陈顺想起了一家他之前来集市经常要吃的东西———米线,那米线软软糯糯的,特别适合陆大海,他边开车,边开口道:“今天带你去吃个新鲜的,你肯定爱吃。”
陆大海自然没回答什么。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意见了,等会我带你去哪,你都要跟着;给你吃啥你都要吃知道吗?”他们开着车好不容易穿过了拥挤的街道,陈顺找了一块空地,一边停车,一边絮絮叨叨说着。
芝麻大的小镇上只有穿过整个街区才有地方停车,这是他第一次来时一个老大爷告诉他的。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后饶了一圈把后门打开,又俯身解开陆大海的安全带,一手扶着陆大海的胳膊,另一只手揽着陆大海的肩膀,慢慢把她扶下来。
“等会一定不能乱跑知道吗?” 也不管陆大海能不能听懂,他还是事无巨细的交代着每一条能想得到的注意事项。他始终相信陆大海是可以听见他讲话的,只是她太笨了,笨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把车门锁好,陈顺在背上背了一个斜挎书包,里边装着二人的水杯和陆大海要吃的各种药。
陈顺一转身正打算走,却发现这块空地边缘的台阶上坐着几个穿花布衫的中年妇女,她们笑得很开心,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手却对这边指指点点,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一眼,里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陈顺愣了一下,是因为他刚刚半拉半抱的举动吗?在这样的小村镇里显得格格不入吗?
他拉起陆大海的手往集市那边走,在陆大海跟上他之后,又放开了她的手,只是让俩人的胳膊似有似无的碰撞在一起,他倒不是怕别人说闲话,而是害怕那些人对陆大海指指点点,会引起她的不适应。
他们绕了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路,渐渐向整个集市尽头的一个小角落走去,他曾来过几次,对这个小集市还算熟悉。
小路俩侧都是成片的麦田,春天里,麦穗们尚且稚嫩且骄傲的直指天空,绿油油一大片,它们一排排整整齐齐高低起伏随着风而飘荡起舞。
这条小路虽说没有闹市大路上的人群那么拥挤,但毕竟也是条可以通往集市的路,所以他们身边也会偶尔经过三三俩俩的人群,而这条没有沥漆、没有名字的路又太过狭窄,所以不免会发生轻微的碰撞。
在陈顺没有发现的时候,陆大海的另一侧胳膊无可避免的被撞了好几下,那条胳膊不由自控的抖起来,并且越抖越厉害,直至逐渐蔓延到整个躯体。
“大海,我们马上就到……你怎么了?”
已经能远远望见那家早餐店了,陈顺开心不已,他笑着扭头正打算告诉陆大海这个好消息时,才发现陆大海的不对劲。
她眉头紧锁,几乎已经在闭着眼睛走路了,没被他握紧的那只手攥紧了拳头,本就因为瘦弱而很明显的青筋已经暴起了,突兀的竖在苍白的手背上,仿佛一折就能断似的,异常脆弱。
陆大海呼吸已经开始紊乱了,陈顺气的想捶自己,他怎么就只顾着盯着前边看了,却忘了观察陆大海的情况,他拿起陆大海的那只手,轻轻地、试图掰开她的手指,可陆大海握的太紧,他无能为力。
手掌里包着的小拳头正在发抖,这种不可抑制的抖动似乎有传染性似的,转瞬就传给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陈顺觉得好像快要抓不住陆大海的手了。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慌乱,抽出一只手来揽住陆大海,此时小路上迎面走来四五个人,似乎都是认识的,互相拥挤嬉闹个不停,双方眼看就要撞上了。本来如果能互相侧个身将就一下俩方差不多都能过去,但此刻陆大海已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哪怕是可能的都不行。
正好几步路之外有一小块麦地似乎被很多人踩踏过,干枯的贴在地上,与周围绿油油的麦浪显得格格不入。
陈顺当机立断,携着陆大海快速来到那一块枯麦里暂避。
因为情况紧急,他拖拽的力度稍微大了些,陆大海一个趔趄没站稳,就那么扑在了陈顺怀里。
好歹算是暂时远离了人群,陈顺抱着陆大海,把她的头搁在自己怀里,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对深爱着的人依偎在一起。
他一只手细细摩擦着她的脊背,另一只手放在陆大海的后脑勺,轻轻安慰着,“好了好了,没事了。”
可怀里人还是在不断的发抖,陈顺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我在呢!不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大海乖。”
小路上路过的人群总会投来莫名的眼神,但也仅仅是偷看几眼,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总之又面红耳赤的快速离开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陈顺感觉到自己胸膛处的纯棉T恤被浸湿了一块,他僵硬片刻,但很快就调整自己放松下来,同时嘴里喃喃道:“哭出来就好,哭吧!我在。”
“哭吧!我在。”
“我在,我在。”
他不断重复着咒语似的呢喃,直到陆大海在她怀里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静静的站在麦田里,正好有一阵风吹来,入眼的嫩绿麦穗就仿佛忽然被注入了生命,窸窸窣窣的歌唱,清丽绝美的舞动,天空高阔,云层渐灭,此刻的世界是温柔的。
“大海,我们在一片麦地里呢!你有没有感受到清风吹拂的感觉,有没有感觉到阳光正照耀着你,是不是很舒服,你看,世界没有放弃你,我也没有放弃你,你可以不要放弃自己吗?”
胸膛处的湿润更大了些,终于有一双手抚上他的脊背,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牢牢地抓住了他。
陈顺笑了,这一笑,比高挂的朝阳还明媚,风吹的更恣意了些,麦穗开始东倒西歪,有几根竟倒在他们的脚踝上,痒痒的,像是调皮的亲吻。
一番折腾后,他们终于到了小镇边缘的那家店里。
这店不同于闹市里用砖头垒起的平房,整间屋子都是用铁皮搭建起来的,铁皮上深蓝与浅蓝色的斑点弥漫,从远处看,很像地上铺的大理石竖了起来。
旁边大约还有五六间同样的铁皮房,最近的那间是个烩饼店,接下来依次是油旋店、凉皮店、糕点店,最远的那间却是看不清了,陈顺有一次路过时捎带看了一眼,好像是个理发店罢,但也不确定,总之不是卖吃食的。
这些铁皮房仅在六日一次的“过集日”里才开,其余时间都锁的紧紧的,时间还早,有几间还没开门,但庆幸他们要去的“米线铺子”已经大敞着门在营业了。
“喲,大帅哥又来了。”一个很爽朗的女声。
“对呀!来照顾老板生意了。”陈顺笑着答道,店里没人,他带着陆大海在一张还算宽敞的桌子上落座。
“老板,今天来俩份米线吧,虾米多放一点。”
“好嘞,还是老三样吗?”
“对,都要双份的。”陈顺答道。
那女老板很爽朗的笑了一声,“是女朋友吧!”
陈顺愣了一下,慌忙中又看了一眼陆大海,见她并无反应,才轻轻开口道:“只是关系好的朋友。”
其实在说这句话之前,陈顺心里也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的,在医院里,大家熟起来之后,也在闲聊时戳戳他的肩膀问,“欸,陆大海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他们的言外之意陈顺不是不懂,因为大家心里清楚,他和陆大海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他能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做到这种地步,那肯定是有非常特别的原因。
刚开始遇到这个问题,他会手无足措,脸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的通红,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放弃一切来到陆大海身边到底是为什么,旁边人问得多了,他自己都开始质疑自己,真的是因为看她可怜,或者以前自己一厢情愿认为的那样———她只是个妹妹呢?
他渐渐无法堂而皇之告诉所有人,“她只是我的妹妹而已。”
在插科打诨逃避过几次这个问题后,陈顺渐渐练出了一套厚脸皮的话术,再有人问这个问题,他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告诉那人,“这是我很好的朋友。”然后淡定的走开,无人可知,他心里早已慌得一批了。
女老板听见那口是心非的答案也只是笑笑,夹了一碗小菜送过去,道:“来,先吃点小菜。”
这声音打断了陈顺的思绪,他回过神,目光落到这一份萝卜小菜上,被切成细丝的晶白萝卜外裹着一层渍过热油的辣椒面,红白相间,星星点点,格外好看。
“谢谢老板。”陈顺笑道。
“客气啥,不够再要,小菜管够。”
“欸,好嘞!”
又过一会,米线也端上来了,一根根乳白细致的米线盘靓条顺的聚在一起,上头点缀了俩颗青菜,飘了一把虾米,就是这样简单的一碗米线,却让陈顺念念不忘,以至于带陆大海来集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吃一碗米线。
与米线一起端来的,还有俩个芝麻白糖馅的酥饼,听说是本地的特产,一口咬下去,甜甜软软,满口留香。
这便是老板口中的“老三样”,一碗米线、一个酥饼、一碟小菜。
米线太烫,陈顺先端起装酥饼的小篮子,正打算喂陆大海吃饭,可他忽然想起刚刚陆大海居然回应了他的拥抱这个举动,于是他动作一顿,转而把酥饼放到了陆大海跟前。
他盯着陆大海的脸,试探着说道,“大海,你肯定饿了吧,你看,这是米线、这是萝卜腌菜、这是酥饼。”他一一指给陆大海看。
可陆大海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失神的看着前方,就像看着一片虚无缥缈的荒芜之地。
陈顺不死心,把包了油纸的酥饼直接递在她手心,“大海,这是酥饼,很好吃的,你自己拿起来吃好吗?”
寂静,格外寂静,女老板听见了他的话,讶异的挑了挑眉,嘴巴一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也紧张屏息注视着那个一进来就乖乖坐在桌旁的女孩。
忽然,哗的一生,老板锅里的水开了,随即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泡,一室寂静被打破,陈顺几不可查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打算拿回陆大海手里的酥饼。
却在下一刻,他所有动作停止,手僵在半空,眼睛倏地睁的溜圆,女老板也惊呆了,水开成那样都顾不上去关火。
陆大海竟然真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紧了手里的酥饼,缓慢的、坚定的、像陈顺期望中的那样从大臂,到小臂,一节一节,抬起了胳膊,然后将手里的酥饼送入口中,下意识咬了一口,缓缓咀嚼起来。
哗……
像一朵烟花炸开在脑袋里,璀璨的光霞霎时照亮了半边天,无人能想象得到陈顺此刻心里的战栗,是的,他在发抖,在害怕,他怕这是幻觉,是一个美梦。
手挪到自己脸上,陈顺狠狠一掐,是真的,这是真的,他的大海终于可以自己吃饭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感动还是掐得自己脸疼,他的眼眶里泛起水渍,门外照进一束光来,把那水渍衬得熠熠生辉,光彩夺人。
看着这一幕的女老板很是欣慰,直到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到把锅盖顶得噼里啪啦作响,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关掉火,真奇怪,为什么有股酸涩之意从内心深处一直往外涌呢?
初见陈顺,大概是半年前,他在夜幕降临的前一刻赶到店里,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长款风衣,脚踩一双布满泥点子的马丁靴,脸上写满了疲惫。
在这个偏僻的小集市里,很少会出现穿风衣,踩马丁靴的年轻人,偶尔见到,也一定是光鲜亮丽、精神饱满的回乡之人。
他一进来,也没看菜单,直接就开口道:“老板,现在还有什么饭,随便给我上一份就行。”
女老板刚要出口的“关门了”,就被抑在喉咙下边,死活说不出来,于是她也认命了,穿起刚叠好的围裙,重新开火烧水煮了一碗米线。
在等待年轻人吃完的那段时间,她就坐在自己的小厨房里,看着那个背对着他坐的年轻人,弯着脊背,大口大口吸溜米线,头几乎埋在碗里,肩膀时不时抽动一下。
他是在哭吧!到底遇到了什么无法承重的事儿,才让一个本来骄傲光鲜的年轻人躲来这穷乡僻壤的小镇里,流着泪吃一碗米线呢?
又有谁活着是一直都可以骄傲光鲜呢?
女老板叹了口气,又装了一碟萝卜小菜,包了一个酥饼拿过去,默默放在了男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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