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房间外响起敲门声。
“谁啊?打扰老子睡觉。”床上俯趴的人骂骂咧咧一句,把头换了个方向,伸出一只手去捞起床旁的一只酒瓶来,往嘴里一倒,却是什么都没有,于是他把手里的瓶子往远处一扔,重新捡起一个酒瓶来,还是没有。
“我去他大爷的!怎么又没了?”他把手里的瓶子又一扔,这次他格外生气,所以用的力气更大了些,酒瓶撞在了墙上,碎了,本就斑驳的墙体再添一道痕迹,看起来伤痕累累,无言的诉说着痛苦悲怆。
“唉!去他么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他么酒都喝不着……”
“砰砰砰……张崇光有人找你,快开门”。
“老板,不用叫了,他是我以前的老师,我跟他聊聊,你忙去吧!”这是一道青年人的声音,可声音里刻骨的冷意却不是青年人该有的。
“那行,我那游戏再挂会机就要被骂死了,你们聊。”显然,老板没听出青年的声音里的不对劲,转个身就走了。
“老板?”
“啊?”
“等会可能有些吵闹,麻烦您把这一层楼清出来,也别让其他人上来。”许君粲直接掏出一叠钞票,递到宾馆老板的怀里。
老板目瞪口呆看着这么多钞票,又看了一眼紧逼的房门,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了,“你放心,这层楼除了他没住人,至于楼下,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给你挡着,但有一点,不能弄出人命啊!”
“你放心,不会出人命的。”许君粲笑了,笑容里透出残忍来。
看着这笑容,老板打了一寒战,抱着钱迅速下楼了。
与此同时,张崇光因为找不到可以喝的酒,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砰砰砰……”
张崇光的门再次被敲响,“张老师,您开门呀!我是您以前的学生,我来看您了。”
“张老师?”
里边一直没人回应,许君粲笑得更残忍了些。
他环视了一下这个地方,脚步慢慢挪动,似乎想找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四层楼平房的顶楼,中间用栏杆圈出一个天井来,向上看能看到被工业罩布遮挡着的隐隐约约的天空,向下看能看到一楼地面。
整个四楼的八九个出租屋以天井为中心,围出一个长方形来,每个房间与天井栏杆的距离大概只能容得俩个人并排而过。地上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有坏掉的桌椅板凳,也有大约是上一任租客不要的缺了角的锅碗瓢盆。
许君粲就在这些杂物里寻觅着什么,他绕着栏杆走了整整一圈,才看上了一个高腰圆凳,那凳子很高,大约到了一个成年男人站起来时臀部的位置,通体被染成了漆红色,能想象得出它刚被做出来时惊为天人的模样,只是,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的侵蚀,此刻,已至风蚀残年,漆料褪去,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凳子缺了一条腿,表面坑坑洼洼,再看不出一丁点卓绝骄傲的影子。
他轻轻的拿起这个凳子,先是观察了半晌,然后选定了一条凳子腿,一手持凳面,一手握凳腿,咔嚓一声,本就摇晃不已的木凳彻底散架了,他把那凳面和残存的俩条腿随手扔在地上,手里只剩下一条粗壮结实的凳腿。
这一次,可没什么先礼后兵了,他一脚踢开老式旋转锁的门,屋里霎时扑出一阵无法描述的恶心气味,许君粲一个不查,不小心吸入一口,险些吐出来。
与此同时。
陈顺和陆大海持续奔波了三个小时,才终于到了他们长大的地方———宁永市,刚下高速路口,陈顺的手机就响了。
“滴!”这是来短信的声音。
“帮我看一下手机。”陈顺开着车说道。
“哦!”陆大海拿起手机,打开一看,发现是个地址,“老城区78号院,这是———张崇光?”
“电话尾号是8866吗?”陈顺问。
“是的。”
“嗯!那就是王叔的号。”
王叔便是陈顺一个多小时前联系的人,做私家侦探的。
“张崇光怎么沦落到那去了?”陆大海有些不可置信。
老城区是宁永市最杂乱的地方,处于城市边缘地带,既不属于市区,离郊区又太远,交通部门不重视,路灯坏了好几年没人修,也不知道现在修好了没?
整个老城区鱼龙混杂,早晨几条巷子是菜市场,晚上在漆黑夜幕的掩藏下,做什么的都有,在那住的一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没有固定工作,只能租那种待拆迁、可以月租的小宾馆,夏天热的要死,冬天能冻出风湿来。
陆大海和妈妈曾在那住了很长时间,亲身体验过那里的“残酷”,自然深知那是个什么地方,可张崇光是谁,当年的资深班主任,校领导是亲戚,陆大海上学时听同学说过,他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里,身上动辄耐克阿迪的,后来虽然去后勤任职了,但一身装备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不过,王叔在电话里说他欠了一屁股债,整日东躲西藏。如今都沦落到老城区去了,那说明这些年,他必然经历了从天入地的落差感,再想想他当年干的那些事,陆大海感到了一丝畅快,但还不够,这一次,她不会再放过他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报应吧!”陈顺露出讥讽,“对了,大海,你把刚收到的信息转发给警察,他们至今还没消息过来,应该是还没找到。”
“哦,好的。”陆大海赶紧拿起陈顺的手机转发给联系过陈顺的警察。
“我们的位置离老城区要近些,应该能比警察先到一会。”
“嗯”,陆大海应了一声,然后默不作声目视前方想着什么,她脑子里很乱,很多画面交替上演,搅得她有些头疼。
“怎么了?”陈顺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担心,张崇光已经成了一个赌徒,粲粲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大约陆大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开始跟陈顺统一了称呼,许君粲的名字升华为\‘粲粲\’了。
“不要多想,会没事的。”陈顺再次加了车速。
“嗯……”
……
“谁他么扰人清梦?”
床上的人被破门而入的声音吵醒,翻了个身,想看清发生了什么,但他实在太久没照到自然的天光了,门口照进来的光太刺眼,他只能闭上眼睛,“谁啊?有病吗?这他么是你家吗?你等着,老子弄死你。”
张崇光用一只手遮着眼睛,另一只手随手抄起一个空的啤酒瓶,晃晃悠悠从床上爬起来,正要朝着这个不速之客冲过去,给他致命一击时,未曾想脚下都是圆滚滚的啤酒瓶,他未踏出一步就“砰”的一声趴了下去。
膝盖撞在啤酒瓶子上,脚踝七里八拐的转了几个弯,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脏污的房间里立刻响起杀猪般的嚎叫声。
“张崇光!”
嚎叫声戛然而止。这一声名字和彻骨的疼痛让他醒了酒,身体开始哆嗦起来。
“张崇光,你,还活着?”逆光里高大的身影像看蝼蚁一般看着地上的人。
“我没钱,求你了,我没钱,你找我老婆去要,她住在花园街36号楼507,她有钱,你去找她要好不好,别再折磨我了,我受不了啊!”张崇光到现在还以为是哪个要债的,别说他刚把脖子和脚踝都给扭了,根本抬不起头看不到进来之人的脸,就算他能抬起来,大约也只能看见逆光里的高大身躯而已,怎会认得来人是谁?
“张崇光,你还记得2012年的高考吗?”
“什么高考,我早就不是学校老师了,你放了我吧!好不好,我保证,下午就去跟我老婆要钱,给你们还钱,求求你,放过我吧!”
逆光里的身影弯下腰捡起一个酒瓶来,他将酒瓶垂直置于张崇光脑袋上方大约俩米的距离,他说:“你忘了2012年做了什么事吗?”
“我真不记得了,大侠,大哥,爸爸,我叫你爸爸,你放过我……”
“砰……”啤酒瓶垂直落下砸在了脑袋上,不是那种强烈的撞击能把酒瓶震碎的砸,而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从高处掉落,砸在一团用硬纸壳包裹的浆液中,纸壳没碎,浆液却被混成了浆糊。
不过啤酒瓶毕竟还是太轻,没有那么大的效果,但也够张崇光喝一壶的了。
“啊……好痛,救命啊,救命啊!呜呜呜呜呜……”
张崇光的脑袋被一脚踩下,嘴被踩在地上,张不开口。
“给你点提示怎么样?当年,你想改掉我的志愿,毁掉我的人生,摁?”许君粲发力,脚下踩的重了些。
可脚下的张崇光却再没敢发出任何声音来,他身体哆嗦不已,霎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点反抗的劲头都没有了。
许君粲对一个不想反抗的人没有任何踩在脚下的兴趣,他收回脚,伸手提起张崇光后颈上的衣领,像提一堆烂肉一样把他拖出房间,扔在地上。
空气终于能好一点,许君粲长长吸了一口气,在自然光线里,张崇光总算看清了许君粲的脸。
这是一张英俊的青年人的脸,棱角分明,布满寒霜,依稀还能看到当年染着一头黄发,张扬至极,仿佛天下都容不下他的叛逆少年的影子。
可是,如今的他,再没有少年的脆弱和无知,此时的许君粲就好像是睥睨天下的王者,一切尽在掌握,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张崇光身体缩成一团,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许君粲看着地上这条没骨头似的蛀虫,真想一脚踩死他算了,但是,还不到时候。他蹲下来,开口道:“你弄我就弄我,为什么不放过大海呢?或者,你为什么不把我们俩个一起毁掉呢?”
“呵呵……”张崇光已经不祈求许君粲放过他了,一个人在一心求死时,总是能回光返照般的释放出最后一点力量来,他眼神里闪烁着轻蔑,“就是为了这一天啊,为了让你变成今天的样子,让你疯,让你痛不欲生,让你一辈子活在悔恨里,一辈子永远惩罚着自己,你不能幸福,不能快乐,因为一旦你感受到一丁点快乐,陆大海被毁灭的人生就清晰的印在你的脑袋里,提醒着你,你的人生是偷来的。”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真他么痛快啊!老子临死之前还能有这么痛快的时候,真是值了,值了呢,哈哈……”
伴随着张崇光张扬的大笑声,陈顺和陆大海终于到了宾馆楼下,陈顺一拳打倒试图阻止他们上楼的宾馆老板,撂下一句,“出了事你能负责吗?警察马上到,你最好先想想怎么解释”,然后扬长而上楼。
许君粲看着地上疯狂大笑的人,缓缓的,坚定的举起了手里的棍子。
“轰!!!”
天上响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的砸向地面。
“住手!许君粲。”
“粲粲,停下来。”
总算,赶上了。
陈顺一把推开许君粲,棍子敲在了旁边的栏杆上,常年失修的栏杆从根部折断,寿终正寝掉了下去。
陆大海赶紧冲过去把许君粲手里的棍子抢下来,许君粲怕伤到陆大海,没有抢夺,他一直看着她,看着她鲜活的眉眼,看着她没有刘海遮挡的光洁的额头,看着她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看着她怒气冲冲的一拳一拳砸在自己身上。
“许君粲你个疯子,你有病啊,谁让你来找他的,你是不是想进监狱,你是不是想把一辈子都毁了。”陆大海大骂,手握成拳打着许君粲,她想打死这个专门来找死的玩意。
“好了,好了,大海,可以了,再打下去,他没死在张崇光手上,也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了。”陈顺看完张崇光的凄惨样,判断他双膝、肩膀、还有脖颈皆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后脑勺的伤口虽然看着严重,但并不致命后,就把他提溜起来扔回房间,然后过来拉陆大海。
“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不省心的玩意,还当自己未成年,不用一命抵一命啊?什么东西?打死他算了。”
“好好好,打死他,但不是现在,等回去让他来负荆请罪,你随便打,我绝不拦着。”陈顺安慰着,一把抱起陆大海,把她安置在一旁,安慰了许久,陆大海终于冷静下来,眼眶通红,却不再说话了。
“好了,我去看看粲粲怎么样了,你乖乖待一会,好吗?”
陆大海点点头,她虽然快被许君粲气死了,但也担心许君粲有没有受伤。
此时的许君粲,一动不动的靠在角落里的一堆杂物上,生无可恋般的发着愣。
雷雨阵阵,天空愈发晦暗,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这个四周被围得密实的小宾馆里,更是压抑的就像处在什么恐惧至极的鬼片里。
“喂,你没事吧!”陈顺蹲下来,拉过许君粲的胳膊看有没有受伤,却被许君粲一把推开。
“欸!我说,你不用这么脆弱吧!这么点事都受不了吗?”
“你们走,让我去把他杀了。”
陈顺一拳头砸在许君粲脑门上,“你把他杀了,然后被警察枪毙,好玩吗?”
“一命换一命,值了。”
“值个屁!”陈顺又敲了下许君粲的脑门,“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死了,陆大海当年拼命为你守护的人生不要了?”
许君粲沉默片刻,道:“我对不起大海。”
“知道就好,好好过你的日子,别让她的努力白费。”陈顺语气软下来。
这话不知道戳中了许君粲哪根神经,他忽然叫了声,“舅!”他看向陈顺,眼底深处涌现出无措和痛苦来。
他很少叫陈顺这个称呼,自从上大学后,他要么直呼陈顺,要么就是顺哥,阿顺的乱叫,陈顺觉得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也就由着他乱叫,真是好久都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如今贸然听见,陈顺一阵心软。
“粲粲,没事,没事啊,你看我们三个现在都好好的,你没有对不起谁,大海现在过得特别好,她的人生没有毁掉,她住的房子特别漂亮,等有时间,我们一起过去,给她做饭吃好不好?”
“舅舅,”许君粲用沙哑的嗓音叫了声舅舅,眼泪再也控制不了汹涌而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显然,他已经伤心至极了。
陈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着,“没事了啊?没事了,舅舅在呢。”
陆大海不想看见许君粲,本是背着坐的,可是听到许君粲小狗一样呜咽的哭声,实在于心不忍,就打算转过身也去安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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