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七年,我成了渊野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这种可怕的杀伤力大多归功于当年师傅渡给我的神识。神尊的神识,即便是像我这种凡人也可以得到超凡的法力。
我用赖以生存的神识去杀人终于引起了天镜的注意,我在渊野上最后一个对手就是他。
他穿着一身黑色银绣的长袍,披着拖地的玄青色狐裘,领口肆无忌惮地敞开露出他结实的身段;他墨染的长发如同泄水般流下,用一支银叶天竺葵随意地挽着,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不逊。
他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太多,就像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眼眸深邃,面容如月光般纯粹。可我却知道这个男人绝不容小窥,他压抑着的法术汹涌磅薄,绝不是什么善辈。
“你们神界就是以这种方式劝和的?”他用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盯着我,凉薄的唇勾起一丝浅淡的讥笑,“你吓到我的宝贝了。”他骨络分明的手往怀中俊逸男子的脸上轻佻一划,依偎在他身侧的男子顿时羞红了脸。
“想要劝和简单的很,把穆渊找过来见我,我就考虑一下。”他把男子突然推开,仿佛那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玩具,男子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是劝和。”我抬头看他,“你们魔族已经输了。”
“啊……对,好像是呢。”他低沉的声音越发讽刺,俯视我的眼神也带着意味不明的光,“我还真没见过有谁能赢的像神族一样“精彩”呢。全军几乎覆灭,连主帅受伤的药都得让一个女人来向我魔族借,这场仗,真是异常“壮观”啊。”
我无视了他的挑衅,问他:“你似乎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他听完话后发了狂地笑起来:“你还真是天真……你真以为这渊野是你可以撒泼的地方吗?没有我的人放纵,你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他停下来,把手放在身侧的鞭子上,“我的要求很简单,把穆渊交给我,我就给你守魂珠。”
我惊愕,从未想到原来是他在等我:“穆渊神尊已经羽化轮回了。” 我的声音无端有些上挑。
他湛蓝色的眼镜突然变得浑浊起来,俊秀的剑眉也蹩在一起,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他把鞭子抽出来,指向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真话。”
我有些潸然:“他千年前就羽化轮回了,那时候你应该还被关在东皇钟……”
““住口!” 他把鞭子挥向我,深棕色的蛇皮裹着软铁打在人身上是钻心的疼,“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次。”
“他到人界轮回了,我没骗你,真没骗你。”我捂着伤口,特别泄气,“而且我上天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他再没心思听我说完,举起鞭子便追着我打。
他的鞭子划出一道道光影,一个跺脚便扬起无数沙尘,他的衣服厚重却一点都不累赘,随着他的起伏摇摆,飘逸。
沙尘全部飞我脸上,我吐了几口沙子尝试反击,可结果都是被他躲过然后再挨几下更重的鞭子。
不出一会我就被打的满身伤痕,可他的鞭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感觉,反而变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
直至我被他打趴在地上,像蠕虫一样颤抖着。我甚至能感受到大量的神识从我身体流逝,生命消融,这种痛,比利器穿过肩胛骨的刺痛还要可怕,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收起皮鞭,把我从地上拖起来,用手钳住我的肩膀,强逼我与他直视:“他真的……死了吗?”
“或许只是进了六道轮回,我说不准……”我无力抗拒,任由他摆布。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提起穆渊时总会变得特别激动,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但现在最好还是不要火上浇油。
“他在哪儿?”
“可能在人界。”我感觉他把我抓得更紧了,兴许是不满意我的答案,“通常仙人羽化轮回都会去人道的,只要不犯大错就不会被判进地狱道。以神尊这样的身份,即便是轮回也绝不会进畜生和饿死鬼道,所以,我觉得,神尊现在应该在人道逍遥过日。”
我从不知道我竟如此能忽悠,而且说起大话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看起来我在这方面还是颇有天赋的。
他突然松开手,正当我准备再次落地时他又一把将我揽回怀里,带着缓和的笑意淡然对我说:“抱歉,忘了你有伤在身。”
“无妨……您别打我就好……”我有些无语,站直,动了动自己脱臼的肩膀。
“要帮忙吗?”他突然问我,我尚未反应过来,“啊?”
“啊—”
那一刻,我的肩膀似乎被他完全卸了下来。魔君突然“大发慈悲”把我脱臼的肩膀一扯,一扭,再一掰,我含着眼泪瞪他,他却笑得一脸灿烂。
“不谢。”他看上去心情极好,“好受点了吧?”
“托您洪福……还剩半条命。”
“确实,要在平时估计你连半条命都剩不了。”他走到男子身旁转头对我说,“做人别这么固执嘛,早告诉我穆渊在哪儿就不用受罪了。”接着,他一脚踹上在他身边瑟瑟发抖的男子,“来来,你起开。哎……别占地嘛,你是个狐狸就别化作人形,做个动物多好,还能当抱枕。”
狐狸美人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变回一只银白色的雪狐。
“这样就对了。”他拍了拍手,把雪狐抱到我面前,“拿着。”
“拿着什么?”
“守魂珠。”
“在哪儿?”
“这儿!守魂珠!”他长叹一口气,把雪狐硬塞进我怀里。
“你的意思是……它就是守魂珠?”我惊讶极了,抱着那只狐狸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出一点所以然。
“不然呢?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你吓到我的宝贝了吗?”
他望向我的眼神满是无奈。
“我一直以为守魂珠是一颗珠子。”也一直以为你是个断袖。
“请不要歧视狐狸好吗!六界中有哪条规定过狐狸不能叫守魂珠的。”
我一时气结,竟找不到任何反驳之言,顿了好一会才想到要谢谢他:“没想到你真愿意给我,还是得谢谢你。”
“谢我做甚?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你们主帅的命。”他唇角勾起的一抹淡笑此刻看着是这般的顺眼,可我却被这句话弄的有些云里雾里。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没什么意思。我打仗就是为了把穆渊逼出来罢了,没想到他居然轮回去了,还得去找他,真是麻烦。”他眯上眼,看起来有些焦灼。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我心里无端变得很不是滋味:“难道在你心里,战争就只是你取乐的手段吗?那么多条性命就这么一文不值吗?”我失声朝他大吼。
他停了下来,与我对视,眼神似湖水般的平静,仿佛蔚蓝天空样的岑寂。我等了他很久很久,终于听见他冷清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不同于以往的玩笑,是一种犹如深蓝般的惆怅。他对我说:“是。”从此我知道,我看错他了。
后来我拖着满身伤痕赶回天界,天镜有试图说服我在他那先疗伤但我婉拒了,因为覃萧等不了我。
我回去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霓裳画,她的脸色暗黄发青,墨发不加挽束映衬得颧骨越发突兀,她双目迷离,眉宇间是道不尽的倦意。
这样的她与七年前,判若两人。
她坐在青石椅上,仿佛一具死透的枯骨,高高的古树垂下无数紫藤花,她截了下来,用嶙峋的指一点一点撕碎,属于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复当年欢愉,反之沧桑无比:“你居然来了。”
“守魂珠,给你。”我把雪狐交给她,她却将我的手打开,跨到我面前,死死揪住我的衣领笑了起来,颓废而阴沉。
“陌上挽歌,你可真厉害。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瞪大眼睛盯着我,泪水从她眼角流出但她却丝毫不自觉,“覃萧是你的谁?你凭什么救他!你凭什么多管闲事!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为什么?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覃萧是你陌上挽歌救的吗!”
她冲我大吼着,又突然把我推开。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激动,但我依稀记得,那一瞬隐藏在她眼里的,除了无端的怒火还有深深的……妒忌。
是她告诉我覃萧身受重伤的,也是她告诉我要魔界的守魂珠才能救他的,为什么我把守魂珠带回来了她却变得这样失态。
“我没想着让你们告诉他的,我只想救活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我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描述不出的绝望,她问我:“你为什么……要活着回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看着她从我手里抱走守魂珠,看着她落魄的身影慢慢消弥在无尽紫藤花下。
拜她所赐,我后来真的死了。
她无端的污蔑我,覃萧的一箭穿心,这些我从未设想过的死法终究不能让我幸免。
我对覃萧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好好待裳画,不是因为我原谅了裳画,只是因为我明白裳画和我一样,爱得太深,迷失了心智……
人与神,本身就是有鸿沟的,无论我有多努力,但这道鸿沟,我注定跨不过去。
我的一生,浮生若梦。在梦里,我爱上了一个人,爱上了他的温润,爱上了他的笑容,直到我死在了他的手上,我才明白,我的梦,终于醒了。
应是故人来·前世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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