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霎时间变得欣喜,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明知道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却还是忍不住,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心地念出来:“大哥哥。”
谢谢你肯回来,哪怕只是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也足够了……
第 13 章
我从不知道爱惨了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后来我明白了,爱惨着一个人就如同在心里扎下了根,只要没有连根拔起,思绪总会蔓延上来的。
爱是包容的,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所以爱上了与他相连的一切。哪怕最终失去了那个人却依然还是会深爱着他遗留的所有。
我想我便是如此的,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个少年朝我走来,干净而清爽。
他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弯眼淡笑:“还起得来吗?”
“也许吧。”我挣扎着,却又要掉下来。
他及时扶起我,把我领到一颗树边靠下:“你受伤了,起码断了三根肋骨。”他的眼睛澄澈,倒映出金色的夕阳,波光闪烁。“我刚才在那边看见你扑过去,不疼吗?”
“疼。”我没有隐瞒,“谢谢你了。”
他拉起我的手,把真气渡给我,真气的灼热让他额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离他这样近,甚至可以嗅见他身上犹如青草般舒爽的芳香。
我下意识要推开他,他却反手把我握得更紧,用温和的嗓音笑道:“你是女孩子,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可以躲在男人身后。”
我把头低下,眼泪有点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久到我都快忘记我曾经也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
“下次你来早点,我绝对躲在你身后。”我抑住眼泪与他开玩笑,把手抽开,指了指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孩,“我没事了,你看看他吧。”
他舒缓了眉目,对我稍微点了点头,望向那个小孩时带着深深的无奈:“小天孙,下次不准乱跑了。”
小孩一直绷紧的神经似乎一下子松了下来。他大哭了起来,用手在小脸上胡乱抹着,然后冲到我面前,扑入我怀里。
“我再也不敢了,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他变得语无伦次,把泪水混着血水全部擦我身上,“你不要死……不要死……”他也许是看见我身上的血迹再想起我往他脸上吐的那一口血,觉得他可能要害死我了。
我用袖子把他的脸擦干净,然后拍了拍他的头:“我不会死的,放心。原来你是小天孙呀?下次可不准这样顽皮。” 我用了此生最温和的声音对他笑着,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夜修的烤鸡送给他,“吃点吧,刚刚很害怕对吗?”
他总算不哭了,在我身边乖乖地吃着,偶尔还会来一句:“其实我最喜欢吃的是阿娘做的酥饼,但从今天起我最喜欢的就是烤鸡了。”
他吃东西的时候喜欢把手往身上一抹,把油全部擦到染血的金丝袍子上,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又是这般可爱。
“这是夜修做的,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你来找我,我带你去吃。”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我总是忍不住心软,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母性。
我身旁的白衣少年听完话后突然顿住了,连气息都变得微弱许多。我有些疑惑,转头看他。他的笑容有些僵持,英挺的眉目也锁成了一个深深地川字,他缓慢地开口,逐字逐句皆充满着惊讶:“你便是……那个凡人?”语罢,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在下冒犯,敢问姑娘可是星宿神尊的关门弟子?”
靠在我身上的小天孙也停了下来,他眨着一双闪烁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仿佛能把我盯出一个洞:“姐姐,你,你是那个凡人?”他把嘴一抹,把烤鸡丢到一边,整理了一下仪容,还拿出了一块纯白的小手绢擦了擦手,“ 姐姐,我很仰慕你。”
他突然把我的脖子勾住,俯身,在我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把嘴上的油全蹭我脸上,然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太好了。你知道吗,八阿哥老跟我说我见不到你,让我死心。我要是告诉它今天你救了我,它绝对能气死的。”他说话时的声音如同溪水过间般轻快,眼睛也被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犹如月牙般的,“我去云霄殿找过你,但是被师尊的结界挡了回去。你不知道啊,我当时有多心急……”
他滔滔不绝的向我描述着,有时还会比上手势,我在一旁哭笑不得,身上的疼痛也因他这一出减了大半。
“我是何等荣幸,竟可以让小天孙惦记着。”我忍不住打趣了起来,有些惊异我的影响力。
“ 姑娘做事果敢,在下敬佩。”一直沉默的白衣少年突然开口。
几束温和的金色阳光洒落在他如玉般通透的脸上,是这样的宁静而安详:“在下覃箫,敢问姑娘芳名。”
“陌上挽歌。”
“原来是陌小姐。”他的眸子百转千回最终停落在我身上,用沉稳淡泊的嗓音缓慢道出,“你和他们说的,很不一样……”
没有轻视,满是真诚。
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深刻记住了覃箫。记住了他温和的笑容,他清脆的嗓音,以及他身上,有如青草般的舒爽芳香。
我记住了他,即使腐朽入骨也再忘不了他。
后来是师傅亲自过来把我接走。我走的时候小天孙在覃萧怀里冲我大喊:“姐姐,我是玉衡,他们都叫我饼饼,我回来找你!” 师傅被他逗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回他道:“你若喜欢,云霄殿随时欢迎。”
从此饼饼真的经常来找我,并带着他的八阿哥 —— 那是一头雪白的,骄傲优雅的猫。
“他不是猫。不对……准确来说他是猫妖。”大约过了三日,饼饼过来,他啃着我的烤鸡眉飞色舞,如是讲到,“ 我在炽焰山捡回来的,当时他身负重伤,连路都走不动,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
“那你这次去做什么?”我吃着他娘给他的酥饼囫囵地问。
“ 当然是看看有没有可能,帮他找到什么家人朋友之类的。
我还被父皇罚跪了呢,而且摔了一跤。”他用手指着头上一个鼓起的肿块,带着哭腔叹,“你看,可疼了。早知道我就不跟覃萧回去了,他还骗我说大家都很担心我……”他的声音越变越小,带着深深的哀怨。
我看见一直躺在他怀里晒太阳的八阿哥突然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如同星辰般闪烁却又带着无尽的藐视与不满。它伸出它毛绒绒的小爪子,往饼饼脸上狠狠一拍,然后用爽脆的声音恨恨说:“呸。明明是你自己贪玩,别拉我背锅儿。”
我强忍着笑意摸摸饼饼的小脸,望着他,语重心长:“确实是很担心你的,下次别这样贪玩了。”
他把脸拉下来,带着哭腔:“再也不要和覃萧玩了,也不要和他练功了。平时就知道欺负我,还打我。”
“他敢打你?”我惊愕。
“美名其曰是在训练我。他爹是我师傅,长得五大三粗的,像个夜叉。”饼饼的声音听上去很生气,“每一次他都抓着我练功,练不好还把我的酥饼全部没收。”我隐隐听见他磨牙的声响。
感情是在这抱怨。
我揽过他的肩膀咯咯地笑了起来。最后我终于弄清楚了,覃萧的父亲是西垣上神,是这天庭不败的神话,绝对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夜叉。
至于为什么饼饼这么讨厌他,我猜测,有很大原因都是饼饼太闹腾,惹的上神每次都得收拾他。
我与覃箫第二次相见大概是又过了七个年头,可这次却是为了争夺天君的位子。
这七年间,我长进了不少,可以使出花哨却也致命的绫罗绸,亦可以在翻覆间伤人于无形。柔软飘逸的绫罗绸在我手中如同水蛇般灵活,可以缠住敌手的利器,让敌手无计以对。
以柔克刚,以无锋胜有锋。正是如此,绫罗绸才让我这样的,爱不释手。
我与他再见于逐仙台上,七年的时光并未让他有多少改变。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衣服,衣尾上绣着一大片昙花;他的箭法精准而凌厉,百步穿杨间还带着一股破风之势;他转向我,一如初见,扬起了一抹淡漠的浅笑。
一眼万年,镂骨铭肌。
当时的逐仙台上只剩下我们两个,其他人都被斗下去了。我使出浑身解数,不留余力,沉寂了千年的隐忍终于在这一瞬,全数瓦解。
我用绫罗绸把他围了起来,一层一层地裹住,仿佛一个蚕卵。他用内力把我的结界挣开,辗转间,我的绫罗绸便悉数断半,飘落在半空,下起了一场寂寞的绸缎雪。
我们都使尽平生绝学,力求把对方打败。我用余下的绫罗绸向他舞去,而他的穿云箭则直冲冲的向我飞来,刀光剑影间是说不出的快意恩仇。
我点地而起,避开了他致命的一箭,可还是免不了一点小小的擦伤。而他则硬生生地接下了我的一招,身体微微颤抖了两下,最后跪地,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是我技不如人。陌上君,恭喜了。”他用衣袖擦干净血迹,面向我,笑容平和而欣然,毫无一丝窘迫。
我看着他,仿佛汤泼瑞雪,风卷云残。我最后一个对手终于倒下了,可我却并不开心。
“你明明可以躲过去的,你的箭也明明可以射中我的……为什么?”我哑声,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站了起来,收起笑意,眼神也变得有些凛冽:“上君此言诧异,我不会因为对手是谁而相让。上君可以赢我全凭实力,要怪只怪在下学术不精,丢脸了。” 他起身,面向如火般灼眼的云霞,然后对我说,“挽歌,你用你的努力证明了自己,我很高兴。”
我看见夕阳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遍的循环。我心底仿佛开出了一朵花,方才的异样全部都一扫而空。那时候我以为,在他心里我可能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吧。
在他下台的瞬间有一位白衣少女冲了上来,那是霓裳画。
她泪眼婆娑 ,用手扶着覃箫,嘴角除了颤抖什么也说不出来。覃箫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
我看见霓裳画回头瞪了我一眼,可我却毫不理会,只是目送他们两个渐行渐远。
到了后来我才明白,所有的遐想都不过只是在一厢情愿,而我长达三百年的所谓爱情也不过只是一场悲哀的独角戏
前世篇·终
我死于三百年后,一片鸢尾花下。诡丽的花瓣混杂着赤红色的血淹没我心口上纯白的箭羽。
“凡是皆有因缘数,万事莫可妄强求。” 那是在十一年前,我自掘坟墓时师傅给我的警戒。
十一年前,我碰见霓裳画,她有意无意的向我透露出覃箫受重伤,危在旦夕,需要魔界的守魂珠才可能化险为夷。
我从不相信连覃箫这样的人也会被伤到,在我心中他就是一个不败的英雄。
可显然,我错了。
“天君殿下,您究竟把上君当成什么样的人了?”霓裳画面对着我,恼羞成怒,“他也只是一个血肉之躯,更何况单凭他一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上万魔兵?”她梗塞了起来,“ 明明可以躲在后面的却偏偏要冲到最前头,被伤成了这样还要死扛着……他怎么能这么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晶莹的泪水从她眼中大串大串地滚了下来。
我顿时哑然。
后来我知道,他受重伤这件事被天界封锁了,因为战神的儿子必须要稳定军心,延续不败的神话。
当时,七月开初,魔君——天镜冲破东皇钟的封印,率领七十万妖魔占领渊野向神界宣战,神界派下西垣上神为主将,覃箫为副将,以五十万天兵迎战。
所有人都低估了魔界的实力。那场仗足足打了七年,天界死伤惨重闹得人心惶惶。覃箫在一次任务中首当其冲,掩护大军围城,可他自己却身受重伤。
那一战,神界险胜,赢得狼狈。覃箫被人送回天庭秘密治疗,因为是特殊时期,即便是神界被斗得元气大伤也绝不能扰乱军心,让敌人趁虚而入。
曾有无数个医神来给覃箫疗伤,可奈何覃箫伤得实在太重,寻常草药根本不可能救活他,唯有魔界的守魂珠能守住他的魂。但且先不说守魂珠是魔界的至尊宝物,就光凭神魔两界的关系,要想得到它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裳画把这件事告诉我时我在想: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可以救回覃箫。也许对于我来说,那时候的覃箫,大于一切。
我想为他做点什么。这样盲目的想法使我干了一件出格的事儿——我私下去找了天镜。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任性也是最自私的事情,可我依旧是如此毅然决然。
我走的时候师傅拦住了我,孤冷的月光扫在她深邃的眼眶打下一层疏影,她的脸色是如同死人般的苍白。
“干什么去?”她的声音隐忍着,“让我猜猜,魔界?还是……去送死?”
我无言,挺直腰背把头低下。
师傅的笑声变得讥讽了起来:“呵…… 才不过一千多年就敢闯这样的事儿,陌上挽歌,你可真厉害。”她甩了甩衣袖,走近我,在我耳边极轻地道出了一句,“凡是皆有因缘数,万事莫可妄强求。你与覃箫生来无缘,何必这样自作多情?”
我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满是震惊,有种奇异的感觉在我心中落地根生。我自以为深藏的小心思就这样被她看穿,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字字如针般扎在我心里。羞愧,难过,质疑……在那一瞬,全部涌入了我的心中。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覃箫真的会这样无情。
很显然,我无视了师傅的话。她走后我去了渊野,面对我的未来只有两个,要么死在天镜手上,要么就从天镜手上拿到守魂珠。在那之前我绝不会被任何人阻挡住脚步。
我隐退了样貌气息在渊野上发了疯的杀人,为的就是把天镜逼出来。血的腥味使我作呕,被利器穿过肩胛骨听到皮肤撕裂的声音让我胆战心惊。 我不敢停下来,转而用绫罗绸把前扑后涌的妖魔一层一层捆住,然后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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