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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故人来——后起黎明

时间:2022-02-27 08:52:09  作者:后起黎明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一直盯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似的。”娘缓缓说完,笑的更是灿烂,仿佛夏花一般盛放。
  “他一直没理我,我就自言自语,我说:你可别小看我,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这些都难不倒我。
  我这人脾气很好,什么都不求,只要你能这辈子只娶我一个人就够了。
  还有,我以前在山上跟着别人学了几年道术,嗯,斩妖除魔可能差了点,但是保护你应该是可以的。 而且苏庄这个地方背山近海,妖气重,你是大夫,行走于阴阳之间,易招鬼,你需要一个可以贴符咒的人。
  我对着他一口气说完,他听完我的话终于笑了。”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墨色的眸子,流光溢彩。
  “他当时突然低下了头,不知道拿起了什么,往我这走来。到我跟前时俯身半怀着我,往我头上不知插了什么东西,我一摸,原来是一只珠簪。
  这回就轮到我说不出话了,只是呆愣地看着他,支支吾吾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带着深深的笑意摸着我的脸说:我竟不知道我的夫人还是一个仙姑。
  我的耳朵在那一刻居然什么都听不清了。我慌忙下床,却不想被绊了一跤,他接住了我,我抬头看他,他显得有些无奈,轻轻一笑道:没想到我的夫人竟这般有活力,不顾自己还有病在身。好好养病,三天之后我来娶你。
  他把我扶回床上,帮我盖好被子便出去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帮我决定好了。
  三天之后他果然来娶我了,带着一台轿子,一箱聘礼来的,聘礼里面还有一件紫纱是送我的,我很喜欢。” 说到这娘叹息了一口,望向门边被整整齐齐挂起来的紫纱,深深一笑,带着化不开的甜蜜。
  我曾问过她到底是为什么选择嫁给爹爹,是因为爹爹的长相还是因为喜欢爹爹?
  她是这样回我的:“你爹确实是为数不多的美人儿,但我不想干的事情谁也逼不了我,嫁给你爹是我自愿的。我见过他,只不过他不记得了。那年他才十六岁,还在山上采药,当时我在山上受了伤,他救了我。我问他叫什么,他告诉我他姓陌。后来他下山了,我本来觉得再也见不了他了,没想到他居然又救了我。我觉得这就是缘分,况且我很喜欢他,所以就决定嫁给他了。”
  后来我听别人说当年爹爹要娶娘亲时其实很多人是反对的,他们不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嫁过来,而很多那些早已视爹爹为囊中之物的姑娘们更是反应剧烈,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两年后,我出生了。出生那年正逢春,天边锦云万里,百鸟盘旋,枯木逢春,又是一个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
  爹爹为我取名挽歌,陌上挽歌,大致是希望我可以活的如名一般洒脱放肆。但他却不知道挽歌有哀歌的意思,是送葬时唱的歌,而陌上则是在指路上。
  我的一生也恰好印证了我的名字:陌上无人哭,只听挽歌调。虽不吉利,但却最真实。
  时间匆匆而逝,似水年华,十四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那年娘身染怪病,爹爹上君山采药。我在家里照顾着她,她在床边无声地喘息着,她的生命犹如蛛网一般,仿佛稍有不慎便会断掉。
  她看向窗边。窗外月光正好,蝉鸣四起。案台上的灯忽闪忽灭,火光之下是一丝快要燃尽的灯芯。
  她的面孔苍白,冷清的眉目下隔着一道生死,无数沧凉。
  她说:“可惜了,我生时不带来什么,死时亦留不下什么。”
  她说:“你看见那根灯芯了吗?我和它一样,怕是都要油尽灯枯了。”
  她说:“我还没活够呢,都没有看见你长大。但我知道,我的女
  儿一定很美。”
  我就站在她身边,不停地呜咽,久久不能言语。
  后来我上山把爹爹带了回来,用大哥哥给我的凤尾菊救了娘亲。她的身体也恢复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一般,可却没有想到,造化弄人。
  她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爹爹的手下。锋利而清冷的剑垂直刺下,划破了她的衣裳,深深地穿过她的心脏,她的胸膛。
  她的眼睛渺渺苍苍,水雾氤氲,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滴下,是暗淡的红色。
  鲜血犹如一朵又一朵妖娆的蔷薇花爬满了她猩红色的袍子,她的心也随着那一剑,腐朽成灰。
  我霎时间大彻大悟,她的经历就如同一场荡气回肠的梦,而她的故事也不过只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罢了。
  “我生时不带来什么,死时亦留不下什么。”这是她曾对我说过的,最悲哀的,也是最刻骨的一句话。
  生的绚烂,死的凄凉,她的一生如同一朵盛放的烟火,稍纵即逝,只留火星点点无声地黯淡在岁月之中,无人问津。
 
  第 11 章
 
  
  时间自那一刻起便静止住了,我看着那个男人,冷清的眉目,混沌的眼睛,犹如病态般苍白的脸上淌着的是鲜红的血。他瞪着我,毫无温度,仿佛我就是他势在必得的一只猎物。我说不出话,想说的话好像刀子一样卡在我的喉咙里,疼痛难忍,偶尔发出来的声音也是酸软的,带着浓重的哭腔,就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我瘫坐在血泊之中,手不可抗拒地颤抖着。腥红的血液散发出了一种琥珀的光泽,犹如一朵垂死的玫瑰,把刺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
  爹爹突然把刀高高举起,举过我的头顶,像是在藐视着蝼蚁一般,眼中嗜血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微微顿了一会便迅速的把刀向我劈来,我连着躲开,但他却好像不知疲惫似的,手中的刀快得像闪电一般,一刀接着一刀,连刀影都消失了。
  我一边逃窜,一边呼救,他听见我的叫声显得更加兴奋,出势也越发的猛烈起来。他一刀向我横来,我虽然躲过去了可还是被削断了几根头发,左脸也被微微擦伤。
  我的脚被地上的碎片绊倒了,瓷片顺着衣服扎进了我的血肉里。他朝我步步逼近,犹如死神一般,带着窒息与漠然。
  终于,他拦住了我,把我困在了门前。我仰视着他,身体是僵的,嘴也是哆嗦的。
  我对他说:“爹,你已经杀了娘,你还要杀了我吗?”
  他瞬间愣住了,良久没有回复,原本混沌的眸子黑红交替着,一种水雾似的东西在他眼底渐渐晕开。可我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泪,亦或者说我不明白他到底在哭什么。此时的他还有心吗?如果他有心为什么要杀了娘?
  我想不明白,只是隐约记得,那一刻,我是这般希望可以有个人来救我,把我带走,让我睡上一觉,然后等我第二天起来时告诉我,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可我果然还是多想了,没有人会来的,只剩我一个人看着他深红色的眸子慢慢取代了黑色,看着他的刀毫不留情地穿过了我的左肩,看着殷红的血从我身上飞涌而出。
  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嘶吼了出来,捂着肩膀,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原本寂静的夜早就被我们搅得不得安宁。
  兴许是我们太吵了,我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往我们这靠近,是那些村民吗?他们会救我吗?也许是我还抱着这样的点点期许,我撑住了。我不想死,不想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等那些人到时我已经快没命了,我的身体连一点温度,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连简单地喊句:“救我”也做不到。
  那些人全都围拢在院子外面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把我拖出这个地狱。我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太可怜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陌大夫他们一家不会是中邪了吧?这可怎么是好,会不会伤到我们?”
  朦胧中,我还听到有人说:“要不,我们冲进去,把那母女俩救出来吧?”虽然那时我已分不清他是谁了,但我记得,那一刻,我宛若听到了天籁。
  “ 万万不可!”一道女声把他打断:“林叔,我知道到你心善,但是你不能拿我们大家的性命开玩笑呀!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这是被妖怪附体了,也许他们本来就是妖怪,我早就说过陌上挽歌是个妖女,你瞧,我没说错吧?你还是莫冲动罢!”
  我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刘金玉的,我以前一直以为她只是讨厌我,却从未想过她竟是这般的想置我于死地。
  “金玉,人命关天,别胡闹。”
  “林叔,我没有胡闹,若她不是妖女,她爹又怎会中邪?若她不是妖女,她当年,当年又怎敢跑到死人堆,翻爷爷尸体,不让他安息?我跟你们讲时你们都不信我,现在你们信了吧?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是妖,是妖。”金玉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或许是气的,又或许是在难过。
  可能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当年我做的事情居然让她这般痛恨我,但现在我却总算是清楚了。
  林叔再也没有回答她了,也没有来救我,只是在那冷眼旁观。也许他是不想惹这个麻烦,又或者是他相信了刘金玉的话。
  良久无人再语,也没有人再向前,哪怕只是仅仅一步。他们好像都被冻住了一般,只是目送我,目不转睛的目送我一步步走向死亡。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虽然早已没有什么力气了,却又忍不住想失声哑笑。
  那一瞬,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人情薄凉。所谓情谊在生死关头面前也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我再也不挣扎了,平静地看着爹爹离我越来越近,想着可能他的下一刀就该是我的脖子了。
  远方传来了一阵梵铃的响声,悦耳而悠扬。我缓缓闭上了双眼,想了很多,最后倒也觉得,这样就结束了,也好,也好。
  再睁开眼时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还记得那时被锁在一个房子里,手脚都被捆上了麻绳,身上的伤口也结痂了。
  我就呆坐在那儿,直至有一个穿青色衣服的老道长进来了。
  “醒了小姑娘。”他高高突起的颧骨上是深邃的眼睛,出尘的青衣上沾满了与之不符的血迹。他的声音苍老却又无比熟悉,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仲夏夜,看见那个君山脚下,篝火堆前,那个让我上山,给我算卦的老道长。
  “两年不见,你还真是变了不少。”他靠近我,面带微笑,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腥味。 “我记得当时你才这么一点大,现在全变样了,都快认不出来了。”他抬起手,微微弯曲着,凸显的青筋在澄黄的烛光下打出了一层疏散暗沉的阴影。
  我瞪着他,仿佛过了无数春秋:“他死了吗?”我问他。
  “嗯,死了。在他入邪的那一刻便死了。”他的笑意缓缓褪去,坐在我身旁,闭眼深叹一口气,似乎在酝酿些什么,久久不语。
  “是你杀了他?” 我转头,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想掉下来,却被硬生生止住。
  “两年前,我与你在君山分道扬镳。”他娓娓道来,声音有如古泉般缓淡。“那时候我下山其实是为了捉捕一个百年妖精。那个妖精狡猾,靠依附人体来掩护避险。当时我大意,被它重伤后让它逃走了。后来我一直在找它,辗转两年,却没想到它竟逃来了这里,也没料到我赶来时它早已附身于你爹爹,还先一步动手杀了你母亲。
  “所以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对吗?”我盯着他的眼睛,固执的出奇。我的一生都鲜少这般固执,明明早已知道答案却还要追问到底。
  “小姑娘,我不得不这么做。其实早在我未动手之前你爹便死了,他体内的妖精早就取代了他。而我也只是杀了那个妖,连同着你爹的□□。”
  他说不下去,语气也有点哽塞,黑白分明的眼中布满着血丝。我的心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一口气都喘不上来,眼中的泪不停的打转却连一滴都掉不下来。我想说点什么,什么都行,但嘴却只能张张合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的耳朵一片迷乱,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是心底却越发的明白: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家人了,可我却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从那一瞬起,我彻底成长了。明白这个世上,唯有自己才是真的,流泪也只是在做无用功。因为没有人会在意眼泪,他们能看到的往往只是结果。
  也是从那一瞬起,我变得越发的理智。往后的岁月,无论再艰苦也绝不掉下一滴眼泪,只是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的做着。即便是后来遇到覃萧,喜欢上他,为他而亡,我也没有一句怨言。因为那是我深思熟虑,心甘情愿的结果。这也奠定了我的一生,理智到残忍的活着,冷静到可笑的死去。
  我听到门外的叩门声,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和老道一样的青衣少年。
  “师傅,天快亮了。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就看姑娘肯不肯走了。”那个少年开口,把一个蓝色的布包递给老道长。
  “清观,看好门,我要和这姑娘再说几句话。”老道长接过包裹,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清观转身离去,老道长平视着我,把眉头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沉静而又祥和的眼睛变得越发的凌厉。
  “小姑娘,你现在有两条路能走,是生路还是死路,你自己选。”他语气薄凉,如冰一般干脆冷漠的在我耳中徘徊。 我明白,他是在逼我做个了断。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我冷眼望着他,等着我的答案。
  “生难死易。生,你便带着这个包袱,远走他乡,从今往后一个人闯荡江湖。死,你便在这房子里,等到第二日鸡鸣起,你村子里的人便会把你当作鬼怪一般处置。是生是死,你自己选” 他的语气很慢,掷地有声,字字如针。我没有回答,把手指握在掌心里,直至感到刺痛时才回了一句:“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语罢,我看见老道的眼中充斥着一种赞许的,闪耀的光芒。
  他把包袱给了我,替我解开捆在身上的绳子。“记住你今天的话,这是你的选择。活着是这世上最艰难的事情,但是你要活着。只要心不死,就算是只噎着一口气也得活下来。”这是他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亦是刻在我心中最深处的一句话。
  我摸着黑走了,走时绕回了我的家。那个占尽我十六年,半个少女时代的地方变得满目苍痍。我没有家了,从今往后都不会有了。
  我拖着一条半瘸的腿走进山道里。我不能走在大道上,要是一旦被发现便绝无生还的可能。山道虽险但却渺无人烟,趁着月色正浓,在第二日天明前估计能翻过这座山,走进城里。
  可我还是太自信了,自以为可以逆天而行,违抗命运,居然忘了人这么卑微,这么弱小,怎么可能抗命,又有什么资格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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