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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令我每逢想起都会胆颤心惊的回忆，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却也是把我的人生带到另一个世界的开端。
当年我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再加上三九寒冬，路上的积雪早已没过脚踝让人寸步难行，只能走一步停一步。
我论是怎么也没算到我这样竟会惊扰到狼群。恍惚记得，冷月下，无数只庞大的怪物环绕在我身边，幽绿而又犀利的眼睛直勾勾的打在我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唯有野兽才配拥有的，嗜血的，骇人的眼光。
他们飞扑向我，毫无余力的把尖锐的利齿刺入我的身体里。我挣扎着，哭吼着，用雪球挥向他们，用指甲划过他们松软的皮毛。可这无疑是在以卵击石，白费力气，我彻底激怒了他们，死亡于我而言是在劫难逃。
我最终还是倒在了地上，看着深红的鲜血埋入雪里化为一朵朵淡红的花，隐约想着：人这么渺小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要出生，又为什么要长大。明明最后都会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在人间来一趟呢，是为了历尽万苦千辛最后死去吗？这个问题我想我等不到别人来解答了。
我把眼睛看向远方，心里一点一点倒数到底还要多久才会连最后一口气都咽下去了。
有人说过当人痛极了时便不会再痛了，因为麻木了。我觉得我一点都不痛了，也不冷了，反倒变得很温暖，很舒服，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意卷地而来，包裹着我。我想睡了，就这样永远睡去。
在我即将闭眼的那一刻我看见有两道身影朝我冲来，一道是灰色的，另一道是紫色的。我的神情散漫，早就无视了身边发生的事情，只是约莫记得他们来到我的跟前，穿紫色衣服的人把我轻轻托起，搂在怀里。我看清楚了她的脸，肤若凝脂，黛眉杏眼，是这天下难得一见的美人，她黑发如瀑，不加装束，浑身上下散逸出一种淡然与岑寂。
她对我说：“撑住。”声音凉凉的，如同她人一般冷清。我嗅见她身上如丝般的玉兰花香，不重，但却沁人心脾。“谢谢你，但我是真的撑不住了。”我缓缓发声，却又不知她听见了多少，只是我没有力气再重复一遍了。我徐徐闭上眼，静静享受着这生命中最后一刻的安宁。
第 12 章
再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化了，我躺在一个茅草房里，身上的伤也被人包扎好了。
我已经分不清日月也分不清生死了，只是躺在那里，任由沉寂把我淹没。 “ 醒来了？”我听见有人叫我，把头转过去却不想扯到了手，真是痛彻心扉。
“你的手骨折了，再动就废了。”来者是个女人，她身上清雅的玉兰花香让我联想到那个穿紫色衣服的女人。可惜我看不见她，因为在扯到手的同时我顺便把头也扭了，这意味着我接下来的一个月可能都要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
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问好的话，也许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无趣的，还不如不说来的踏实。
她走近，把我身上的绷带解开，用一种极其生疏的手法把我从未闻过的药粉洒在我身上。
那是一种浓烈的药，带着刺鼻的苦涩，不同于往日的金疮药。药性的猛烈是我前所未见的，在与我血肉相交的一刻我只感觉痛到撕心裂肺。
我的眼泪情不自觉地掉了下来，连同着低哑的闷痛声。她终于住手了，用平和的声音娓娓道来：“疼么？”
“嗯。”我快要说不出话了。
“疼就对了。疼说明你还活着，如果不疼就是一具尸体了。”她的声音微微高调了起来，我猜她笑了。
我再没有力气附和她，刚刚的那几下子几乎要了我的命。
她伸出冰冷修长的手擦去我额间的汗水，极其轻柔的拂过我的脸庞。“你的家呢？”她收回了手，缓缓开口。
“烧了。”
“父母呢？”
“死了。”我脱口而出。我感受到她贴着我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会，也许是在为我的处境感到抱歉又或者是觉得我很可怜。
我不可怜，一点都不。起码我活下来了，明明白白的活下来了，这就是最幸运的。活着的本身就是可怜的，而选择死去则是可悲的，如果不生不死的活着，那就是可恨的，不是吗？
她拉起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过了很久都没有再讲话。我把眼睛闭上，温暖而安逸的地方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当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我，明明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却把我问倒了。
我打算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希望能快点好起来然后逃出这里，以天地为家，重新开始。虽然我知道，这个想法非常不切实际。
“我不知道。”我无言以对，明明是想要活下来的却连保命的办法都没有，这是我第二次这么深刻的体会到人是多么的渺小。
她把我的头摆正，面向她。我终于看清楚她了，一个仿佛只有二十岁的绝色少女。她身上的气度风华却是这般的淡雅，是一种超越了生死也超越了年龄的不俗。
“做我徒弟吧。我带你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她一字一句，唇间是浓浓的，化不开的笑意，“你没有选择的，凭你现在的处境即便你是离开了这里也活不长的……你想活着，不是吗？”她的声音悠扬不迫却一针见血。
我突然间语塞了……
我想活着？对，我要活着，哪怕是撞死在南墙我也得活着。因为我的心还没死，我还感觉到疼痛。老道长说过，活着是这世上最艰难的事情，但是我要活着。只要心不死，就算是只噎着一口气也得活下来。可是，眼前这个人我真的能信任吗？把未来放在她手上又真的好吗？ 我一时无语，只能沉默。
紧闭着的门突然间打开了，来者是一位穿银灰色长袍的绝色男子，携着门外的刺骨寒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烫死了，烫死了！”他大声地叫唤起来，带着十足的不满，“ 芍酒你也真是的，娃才刚醒就让娃做这样的决定。你这什么心啊？真狠！”他兜里揣着两只烤好的山鸡，用修长的手把鸡腿撕了下来，伸到我面前：“来娃娃，咬一口试试好不好吃。”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如同春风般温暖。
他的美不亚于大哥哥，但不同于大哥哥给人的惊艳，他天生就带着一种潇洒与自在。
“夜修，你鸡从哪儿来的”那名唤作芍酒的女子显得颇为无奈。
“反正不是偷来的。”他语气欢快，听上去似乎十分得意，“娃莫怕啊，好好吃。咱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人，都是正道人家，不干那档子事。咱要干就干大的，偷偷摸摸算什么，直接抢过来才是真的。”
他看上去开心极了，说话都是眉飞色舞的，只是我旁边的芍酒脸色逐渐冷了下来，言简意赅道：“滚。”
过了几日后，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些许多，可以独自坐起来了。
芍酒过来问我：“你要不要跟我走？重新开始。”我记得，那时候我想明白了，留着也是等死，还不如和她一起，看看能到什么地方重新开始。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说的开始竟真的是抛去所有身份，前尘旧事，从头再活一遍。就像我也不知道，她居然真的不是人，而是下凡游历的神。
“如果你真的跟我走了，以后凡尘的事情你都得抛下。从今往后你再不是一个凡人，而是我星宿神尊——芍酒唯一的弟子。” 她说这句话时秀气的眉目微微蹩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威严，“你要知道，跟着我的日子不好过。因为你只是一个凡人，而想要在诸神面前展现自己你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大的努力。”
我跪了下来，把头叩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弟子陌上挽歌拜见师傅。师傅，我会努力的。”我第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说话。可能我真的绝望了，哪怕只是一点渺茫的希望我都想要抓住。
我离开的那天，旭日东升，霞光遮盖住了所有的星晨，淹没了我过去短暂的十六年岁月。我登上了云霞，毫无留恋的，跟着师傅和夜修走上了一条永无尽头的路。
这一生，这一刻，我的世界注定不再平凡。
直至今日我都还记得她带我上天庭的样子，那是我这一生中见过最壮丽的一幕。
乘以万千的小仙娥跪在云霄殿的两旁，毕恭毕敬，带着由衷的臣服高喊：“恭迎星宿神尊，帝夜神尊归来。”我们踏着金光而入，庄重肃穆，师傅执起我的手，居高临下：“从今往后，她，陌上挽歌，便是我芍酒的徒弟。”
我看见被她拉着的手有一层淡淡的紫光镀下。
“挽歌，这是神识。以后你就像我们一样不老不死了。”师傅淡笑着。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也明白从今日起，我将卷入天界这个漩涡的中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叹了。他们不解为什么芍酒会突然收一个徒弟，还是一个凡人。他们明面上虽然未曾说过，但我清楚的很，他们不认同我。
做神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几乎每日都要遭到不同的质疑与轻视而我却不能还手。因为我不单是个凡人，更是神尊的徒弟。我代表着我的师傅，所以我不能输，也输不起。
我不知疲倦地练着功，千年如同一日。我会为了施出一个新的法而查遍古书，也会为了练成一个决而重复数以万遍。夜修每次过来看我时都会摸着我的脸，道：“可怜我的娃啊，看这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摸着都磕手。别练了别练了，你师父不心疼你我还心疼呢。来，吃口鸡。”然后把一只用荷叶裹住的鸡放入我的手中。
他始终不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刻苦，因为他不知道，一个作为神尊徒弟的凡人会顶着怎样大的压力。
神界尊卑分明，大致分为仙，神，君，上君，天君，上神，神尊。神尊是自上古时期便存在的，是神的巅峰，亦是辈分最高的。现在还留着的神尊有两位，一个是我师傅，另一个是夜修。我听人说以前一共有四位神尊，但是另外两位一个羽化轮回了，另一个在很早之前就跳入修罗门死掉了。
辈分顺序依次排下，若想要上位便得经历一番浩劫。托师傅的福，我虽是个凡人但却成了上君。如果我想当天君我就得上逐仙台，和其他上君决斗，只有赢了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天君。
我想赢，因为那是一个给我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还记得某天我累得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睡时模模糊糊地听见夜修和师傅在争论些什么。
“芍酒，穆渊让我们把她找来不是为了折磨她的，是保护她。你看你现在把挽歌折腾成什么样子！”夜修说这句话时特别急促，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激动。
“夜修，我没有逼过挽歌，这是她自己选的。”师傅的声音平和的像是一摊死水，没有一点波澜。
后来的结果如何我已经忘了，但我却记住了一个名字——穆渊。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时我有点难过，虽然只是一点点。
偶尔师傅也会过来对我指点一二，她告诉我：“挽歌，你不是我见过最有天资的人，但却是最努力的。万事只怕心人，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练成的。”那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觉得只要努力什么都可以换来。直至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起码我的努力没能换来覃萧的心，反而换来了他致命的一箭。
我与覃萧的初遇始于千年后的一场偶然。
那年，我正好一千岁，身上的法术也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某日我听闻玉皇的小天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整整三日都找不到人。玉皇气疯了，把整个神界都翻了一遍。
我当时并未留意，潜意识觉得这件事与我无关，不该插手，然后随手收了一只夜修烤的鸡便去了炽焰山找药材炼丹。
我从未想过去炽焰山竟会是我一个人生的伏笔。
我翻山越岭地找着药材，突然听见几声巨响——那是猛兽的咆哮和小孩啼哭的声音。
我惊住了，我猜那是小孩子上山碰到猛兽了。
我丢下手上的药材往声源飞奔过去。果然被我猜中了，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娃娃和一头万年虎妖。
小娃的脸上还挂满了泪水，他逃窜着，用娇小的身体到处闪避着虎妖的血盆大口。虎妖也不着急，一掌一掌地拍下来，每一掌都带着山崩地裂的势头。
这样下去小娃迟早会被拍死的。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下意识地冲到小娃前面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虎妖的大掌顺势而下，打在我身上，起码断了三根肋骨。我痛得麻木，一时没忍住就把一口血喷到了小娃粉琢的脸上，看见他因为恐慌而扭曲的表情。
“他奶奶的。”我用手把嘴一抹，数千年不曾讲起的粗话在这一时爆了出来。我把小娃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转身面对虎妖。“连小孩都不放过。”我对着虎妖冷笑，双手却飞快的甩出两条飘带。
飘带顺着我的手如蛇一般灵活地缠住了虎妖。虎妖挣扎了起来，力气之大几乎把我吞灭。凭我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每被它牵动一下都感到无比的撕心裂肺。但我必须拖延时间，不然小娃和我都会死在这里。
“现在，走！”我冲小娃吼了出来。小娃无动于衷，估计是被吓傻了。
虎妖最后还是冲破了我的飘带，它把我的飘带撕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碎片，如同雪一般缓缓落下。它变得愤怒而狂躁，毫无章法的把爪子朝我们袭来。如果它刚刚只是在挑逗我们，那么此刻它就是想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杀了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我们撕成碎片。
它把爪子往小娃的方向挥去，我扑了过去，打算为他挨下这一掌。
那一掌并没有像我想象中一样如期落下，取之而来的是虎妖震耳欲聋的尖叫，几乎穿破了我的耳膜。
我转头一看，那是一支锋利的箭直穿虎妖的大掌。
我抬头望向远方，一个英俊高挑的少年手举弓箭，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虎妖。他如同泼墨般的长发被凉风微微掀起，一席纯白如纸的衣服上不沾染一点尘埃。他的脸白皙如玉，在破晓的阳光下显得略微有些透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震撼人心。
他接连射了两箭，动作快得如同一束光。箭穿过落叶的间隙，直入虎妖的要害，百发百中，居然没有一点射偏。虎妖带着痛苦慢慢倒下，流出了一大泊猩红却又寂寞的血。
那一瞬，我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在一段朦胧的记忆中，曾经有过一个绝美的少年，也是以这样一副天神的姿态来到了我的面前，把我从地狱中拯救出去。
就如同今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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