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弓着,眼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紧闭着,他的唇色微微发青,整个人看上去都摇摇欲坠的。突然,他吐了一口血出来,那口血红到发黑,把他的唇瓣染成一片青紫色。
我飞速跑去他的身旁,借着朝阳刺眼的光芒才发现他早已被弄得的遍体鳞伤,鲜血渗透了他的衣袂,把他原本就极红的血衣又再一层一层的加深。
“大哥哥,你怎么样?”我拉紧他的手惊呼了出来。“没事,没事的,你别,别担心。”他脸色煞白一片,气喘吁吁地对我说着,还费劲地把我的手翻过来摊开。一朵沾满鲜血的金花从他指尖放入了我的手里,我的手也瞬间被染上了一抹殷红。“小心拿着,这是凤尾菊。”他的声音细如蚊蝇,说完便直直的倒在了我的怀里,我还能嗅见他发梢间的一点淡淡梅香。
“大哥哥,大哥哥。”我惊慌失措,心里如同有无数只马蹄奔腾而过。我想起来以前爹爹碰见晕倒的人时都是掐他们鼻下的人中,于是便把他放平,伸手去探他的人中。
我轻轻地拂过他的鼻翼,可结果却让我难以接受。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滑过了我的脸颊,收也收不住。
大哥哥的鼻子没有气息了,他,死了。
我不敢相信我自己,只能用左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似乎要把指甲抠进去一般。疼痛感刺骨钻心,犹如针一样
扎满了我通红的手臂。我再也骗不了自己了,他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永远,永远都不会了。
暖风吹拂过他血色的衣角,几片绯红色的花瓣犹如碎蝶般地飘落在了他的身上,与他的衣服融为了一体。这样一个冰雕似得美人,怎么就再也动不了了呢?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鼻子也酸的厉害,泪水就像刀子一样滑满了我的脸庞,刺入我的心里。
他死了,他居然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耳朵都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心里也只剩下这一句话徘荡着。他的手还是温的,唇角间也还含着几丝淡笑,怎么看都像是睡着了一般,如斯般温润如玉,深不见底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我俯下身去,枕在他的颈窝间,用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泪水顺着我的眼打落在他的脸上,一股袭人的,沁人心脾的淡淡竹香从他身上飘散开来似乎在做一场无声的告别。我呜咽着,无言着,只是把头深深地藏在他的发间,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他留给我的凤尾菊。
他终究还是离开我了,如同我们从未相遇过一般,而那个美丽的邂逅就犹如一阵风,一场雨,消失的无隐无踪,不可觅寻。恍惚间,我觉得这一切好像都只是一场戏,一场我自导自演却又刻骨铭心的独角戏。我沉浸在场戏里,心痛如绞却又无法自拔。
“大哥哥,大哥哥。”我泣不成声,浓浓的鼻腔让我有点口齿不清:“你还不能死,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大哥哥,你醒醒,醒醒呀……”我哭闹不停,歇斯底里,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着。我把他逐渐冰冷的手抬起来,抹在我湿漉漉的脸上,假装他还在世一般,为我擦去泪水。
我不知道我这样僵持了多久,仿佛已是永生,又好像只是一瞬,我终于累了,再也没有力气嘶吼,只是靠着他的掌心喃喃自语:“大哥哥,你还不能死,如果你现在就死了,我会后悔的,我会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我闭了闭眼,再也不忍说下去,几滴透明的液体从我脸上滚下,滑落到他的指间,可我却已经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初晨的朝露还是我的泪花。
正当我以为这就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一只手突然握紧了我,我费劲地睁开双眼爬了起来,看向大哥哥。他醒了,柔光满目,不见血色的唇瓣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让你担心了。”半晌,他缓缓道。
失失得得,得得失失,世间万事本就该这般奇妙,我得即我失,我失又恰好得,一切都显得那么茫然突兀,但一切又都是这般的顺理成章,好在好在他最终还是醒来了,没有离我而去。
我大喜过望,语气中净是藏不住的惊喜。“大哥哥,你没事就好!”我飞扑到他怀里,眼泪情不自禁的又哗哗往下掉,可这次却是喜极而泣。
“我没事。”他极轻地笑道,有些许无奈,又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继续道:“只是很累罢了,所以刚刚才一直闭目养神。”“可,可我探你鼻息,你……你……你……”我迟钝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死”字说出口。他拈花一笑,看着我的眼睛里也带着几分希翼的光接着轻声道:“关心则乱。方才怕是我的吐息声不太明显,阿蓝竟这般的关心我,我很高兴。”我顿时羞愧万分。
若真如他所言,他方才仅仅只是闭目养神那我刚刚的种种“壮举”不就都被他收进眼里了?我不敢接话,生怕露出什么端倪。
他恐是从未见过我这般羞愧的样子,忍不住爽朗一笑,又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跟他一起躺下:“你坐得太高了,我看不清你,不好。”我顺着他的意缓缓躺下,在他的身旁,淡淡的泥猩混着袭人的香气钻入了我的鼻腔里竟不显得突兀。“你方才所言我都听见了,都刻在心里了。”半晌,他默默道,语气中藏着几丝欣喜可又好像带了几分惆怅。
听到他的这番话,我顿时面红耳赤,脑子里也全是一片空白,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省得丢脸才好。他转头看向了我,目光柔情似水,白皙修长的指把玩着一片绯红色的花瓣:“我都刻在心里了。”他轻声说道:“阿蓝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是怎么认识你的,其实我比谁都希望你知道,可我舍不得。我不希望你现在背负太多,毕竟你还是太小了,有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一语终了,他转过头,再也不向看我。阳光透过树叶打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菱角分明的侧颜,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眼睛又从新闭上,长而翘的睫毛犹如两只停歇的蝴蝶在他眼底打上了一层疏散的阴影。
有人说凡事皆有因果,每个人都有定数,也许大哥哥便是我的因果,我与他或许是相识的,只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罢了。
俄顷,他睁开了眼睛,目光迷离而又疏远,恍然若失,仿佛看破了红尘这一道朦胧的纱帐,明白了人来人往,相聚相散,终不过是漫漫的岁月长河里一点小小的波澜。
“是时候该走了。”半晌,他缓声说道,起身把我慢慢扶起来后便朝爹爹的方向继续走去。“我送你回家吧。”他背起爹爹,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从他的嘴边传入了我的耳里。我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在风中显的竟是这般落寞。风拂过我的头发,我抓紧了凤尾菊转头再最后看一眼君山,这是我与命中因果相识的地方,也是一个因爱成狂的女子消逝的地方,现在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或许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了,但我要记住这儿,记住这个令人胆战心惊却又无奈惋惜的地方。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想起这段回忆时才明白过来的一句话,我的一生亦如这句话一般,桃花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
接连几日我们都在回家的路上浑浑噩噩的度过,累了便找个地方席地而睡,饿了便采点野果饱腹充饥。一切都好,也算是风平浪静。只不过大哥哥这几日频繁咳血,每当我问起他时他总叫我不必担心。爹爹还是没有醒,我无奈之下只好去问大哥哥,他正靠在一棵树旁包扎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见我来了便对我淡淡一笑。
“大哥哥,爹爹还是没有醒过来,他,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焦急万分,相比之下大哥哥倒是云淡风轻的很。
“他大概是太累了,又受到了惊吓,一下子松懈下来身体承受不了罢了,阿蓝别担心,我会救他的。”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对我柔声说道,不禁意的动作间竟让我感到无比心安。
我无意中看见他刚包扎好的手又渗出了血,心中不禁一惊,连忙拉起他的手担心地问他:“大哥哥,你的手怎么又流血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的臂,红的血,看上去极其引人注目。“怕是老伤裂开了,没事的,休息一会便好了。”他从新包扎了一下伤口,闭上眼睛后便不再睁开了,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知道他是不想我再追问下去,每次他不想我知道些什么事时总会闭上眼睛或者不看着我。我没有办法,只好潸然离场,默默祈祷大哥哥可以救活爹爹。
夜幕悄然而至,我打理好了爹爹后便躺下了,一个人静静地思索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晚风习习,吹响了林子里的树叶,我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无意间看见有一个人在爹爹身旁。我霎时间清醒,定眼一看,原来是大哥哥。他到底在干什么?好奇心驱使着我看个究竟,我没作声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
我透过月光模模糊糊地看见他把自己的衣袖撩起,缠在伤口上的布条被他取了下来,月光之下,他的伤痕显得无比瘆人,还泛出了一种紫红的冷淡清光。他把爹爹的嘴张开,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手臂慢慢滑进爹爹的嘴里。待爹爹喝完后他又熟练地为爹爹擦去嘴角的血,然后再包扎好自己的伤口。
他在给爹爹喂血?他居然在给爹爹喂血!他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不要命了吗?我再也装不下去了,疾步走到他的身后,还未等我靠近他的笛子便像一阵风直刺我脖颈。竹笛倒映着姣白的月光,差一寸,我就死了。
“阿蓝?”他微微皱了皱眉,有点疑惑地问道。“大哥哥,是我。”我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中带有着几分颤抖,还隐隐藏着几丝温怒。他放下了笛子,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落寞。“还是被你发现了。”他无奈,勾唇笑道:“对不起阿蓝,我,骗了你。”他的眸子深邃,犹如深海中的一束阳光射入了我的心里,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爹爹他,可能不行了。
我再也没有吭声,只是低下了头,散发像瀑布一样铺在了我的脸前,真的没有想到千辛万苦救出来的人最终还是留不住。
他蹲了下来与我平视着,又伸手把我脸前的头发轻轻拨开:“我会救他的,我答应过你”他说。
“爹爹他是不是……”我低声细语地问着,还未说完他便打断了“不是。”他接口道:“你爹爹只是被地下的戾气所伤,近日我都有用鲜血为他续命,估计再过些日子他便能好起来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口中所谓的老伤都是为了给爹爹喂血才造成的。一时间,生气,心疼,失落全都涌上了我的心头,五味杂全。我心疼大哥哥为了我受这么重的伤,更气自己这么一无是处。
“大哥哥,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我眼圈泛红,鼻子也酸的厉害,泪水在我眼眶中不停地打转着:“是我,太没用了。”我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他靠近了我,把我搂在怀里,就像是大哥哥安抚小妹妹一般的抚了抚我的背又用指腹抹去了我的泪水。“不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阿蓝也一样。所以不要哭了,开心点,你现在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笑,好好活着,知道了吗?”他拉起我的手,指骨虽然冰冷但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安心。
这是我多年前最纯真的少女时代,在那段简单而又朦懂的时光之中,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轻而易举地放下所有掩装,我可以在他面前随意的嬉笑,随意的哭闹,可当我慢慢长大后我却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般随意了,因为我知道那个可以安慰包容我的人不在了。
从那晚之后大约过了两日,我这一路上都怏怏的,完全提不起精神劲,爹爹真如大哥哥所言慢慢有了好转,只是现在还昏着,不过脸色倒是好了起来。大哥哥这几日身子还是一样羸弱,但却依旧准时给爹爹喂血,我拦不住他,每次想要阻止他时他却总有办法让我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大概到了晌午的时候我终于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我们的村子,大哥哥陪我走到了村门口,放下了背上的爹爹后便停了下来。“阿蓝,你该回家了。”刺眼的阳光直直地打在了他苍白的脸上为他染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他轻声说着,笑容和煦而温暖。
“你不陪我进去吗?”我有点疑惑,抬头看着他问道。
“不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手心里的温度竟比冰还冷:“出门在外,回来时还带着一个陌生男子,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那大哥哥,你的伤怎么办?爹爹该怎么办?”我有点吃惊,连忙追问他。“你的爹爹没事,多休息几天就好,至于我的话,阿蓝就不必担心了。”他目光柔和,可眉心却渲染出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该怎么找你?你还会来见我吗?”我瞪大了眼睛有点措手不及,我知道我们终会分别,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会的,我会来找你。”他拍了拍我的肩头,阳光下的他显得悠然自若。我很不舍得他,于是便一个跨步向前,搂着他结实的腰身对他道:“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一定。”他怕是不知道我会这么做,愣了许久,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任由我抱着他。“我会的,我答应你”他缓声说,对我许下了一个承诺。
我抱了他很久,希望能把他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终于,我松开了手对他眉开目笑地说:“那我们说好了哦,你要记得。”他回望着我,看了我很久,目光温文儒雅却又藏着深深的哀痛。“我会的,一定会的”半晌他轻轻道。
我向他告别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回到家后,我把爹爹安顿好,果真如大哥哥所言爹爹几日后便醒了,他醒后我把凤尾菊交给了他。依稀记得他激动地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挽歌你真是一个福星,可以守得一方安宁,要不是你我可能,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听后只是觉得有点欣喜但又有点失落,不敢告诉他是大哥哥救了他,也不敢跟他提起任何有关于君山的话题。
待他修整好后,我们又一起去隔壁家张大娘那把娘亲接回来,我至今都还记得张大娘见到我和爹爹活着回来时那惊愕的表情,也许她从未想过我们还能回来。那张煞白的脸配上她那颤抖的声音真是有趣极了。
后来爹爹按着医术把龙胆草,川贝,蛇胆还有凤尾菊混在了一起,研制出了几粒药丸给娘亲服下,娘亲的身体也渐渐有了好转,再加上爹爹的悉心照顾她终于醒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像从前一般,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了一起。但只有我知道我们还能有今日全都是多亏了大哥哥的鼎力相助,我想要当面再谢谢他可他却犹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也不见了。
某天晚上我睡得很早,半夜,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有谁在呼唤我,于是费劲地睁开了双眼,向前望去。一席白衣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那人,居然是大哥哥!他长发及腰,月光印照在他的身上散发出了柔和的光泽,他携着几丝寒气走近了我的床边然后蹲下缓缓道出了一句:“阿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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