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院子里的灯熄了。
何遇铺好床伸了个懒腰,去够窗边的木插销,长了一小截不好对上,她很用力地往里拉了拉。
“咳!”
有人咳嗽了一声。
她沿着那条没关好的窗缝往外看,川昱抱着许多截得短短的水管站在杂物间门口。
月光很淡,但她还是看见了他脸颊上的泥沙。
扔她进房间的那天他一直没再出来,第二天又一早带着队伍出去干活了,所以这一眼,算这几天的初见。
何遇看了一会儿,没跟川昱说话,又把窗子往里面拉。
“咔”一声,好几次之后有人从外面帮她推了一把。
隔了几秒钟,门外川昱喊她:“睡了?”
“还没。”
“那……出来玩会儿吗?”
何遇觉得这话好笑,随便换一句什么话都比他这句自然多了。
她抿了下嘴:“有什么好玩的?”
川昱朝四周看了看,硕大的院子里除了那两只大鸨,就只剩几把铁锹和何遇的车了。
他没想好下文,门却开了,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川昱问:“手臂上的伤好了吗?”
她点头。
“没生冻疮吧?”
她摇头。
“你这个窗子插销不好使,明天我给你找把刀削一下。”
她说好。
“明天保护站的人来接大鸨,你知道吧?”
何遇又点头,他还站在她房门口,她盯着他看,川昱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沙说:“井口被沙子填了,人得钻进去掏,脏了点吧,一会儿得好好冲一下了。”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
背后迟迟没有关门声,川昱舔了下嘴唇又折了回来,从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块鼓囊囊的东西给何遇:“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何遇看不清是什么,川昱说:“睡觉了。”
他挺直脊背,疾步走回了自己房里。
何遇接了东西拿回去在灯下照了照,包了一层薄纸,里面的东西呈灰黄色,指腹碾上去滑滑腻腻的,凑近了看,边角还被细细地刮成了圆弧状。
她嗅了一下,揣进兜里,从背包里又找出了一样东西。
川昱擦了擦胳膊上的水渍,水凉了点儿,他弯腰检查水管尽头的一个红色阀门。
“哗啦哗啦——”
又有两道水柱从接口处射出,一道流到了盆里,一道洒在了他脸上。他叉腰看了一会儿,关上水闸用小刀割了一块旧塑料布,对准接口处的小缺口用防水带缠了十来圈。
两指捏住水闸阀门,刚要重启检查,川昱听到浴室外的卧房里有动静。
“谁?”
他顺手摸了一旁的毛巾擦被打湿的头发,见门虚掩着,没开灯,一条门缝里漏了一道窄窄的月光,一只扁筐被风吹到了地上。
川昱将筐子捡起放在一旁,带上门顺手解开了自己的皮带扣。
一连几天忙着清理淤沙,衣服都快分不出颜色了。
他解下裤子,“噗”一声闷响,他好笑,一个大男人从白天忙到黑,也不拘将脏衣服脱到哪儿。
他准备洗澡,用脚将地上的裤子往边上拨了拨。
在离床还差几公分远的地方,他踢到东西了。
电灯开关就在边上,他没开,以为是没摆好的什么凳子脚,弯腰捞了一把。
温温的一截,很细腻,很光滑。
“好摸吗?”何遇问他,同时按下了电源开关。
川昱握的正是何遇的脚踝,再往上看,是一条细毛线密织的黑色打底裙,长袖半高领,中间系着一根眼熟的男士皮带,裙摆有好看的鱼尾摆,站在光源下,不裸露却性感贴身。
川昱留意到她的唇上抹了一点儿口红,比以往更娇艳几分。
他无意识地抿了下嘴,撒手拽起脱下的脏裤子抖了抖灰。
“有事?”
川昱准备再次穿上,此时他身上只剩一条内裤和一件长袖T恤,衣长刚好没过大腿根,也算是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地方。
“穿什么?你不洗澡了?”她毫不遮掩地盯着他瞧。
他知道前几天关她的报应来了,笑了一声:“这墙隔音不好。”
老张和辛干就住在川昱边上,何遇知道,但表现得像是没听见,一双光洁的脚从鞋里滑出来踩在了地上,步态不刻意摇摆,仅因天然的身段就显得很曼妙,像黑土地里平白长出的一支并蒂白荷。
“你不洗,那浴室借我用用。”
不是商量,她径直走向了卫生间,走过他身侧川昱才看到,她背手握着他送的那块手工皂,像手心里窝着一只雏鸟。
是他不好,给了她深夜来访的秘钥。
川昱撇了下嘴,脸上的无奈柔柔的。
何遇将脚抵在门上,轻推了一下:无差别的取水龙头上接了两根水管,往上固定到人腰高的位置后并入了一个水阀,看得出来内里改装过,有焊接的痕迹,再往上就拢成了较粗的一根,水管弯头处正好高过她的头顶,只差一个连接的五金件和一个莲蓬头,就是一套完整的淋浴系统了。
她回头问道:“今天回来你一直在忙这个?”
川昱没否认:“以前没做过这个,我先试试,可行的话给你屋里装上。”
“水温能调?”
川昱沉着嗓子“嗯”了一声,提上裤子演示给她看。
“这里,往左边拧是热水,越往右冷水掺入越多水越凉,不过还没有完全调试好,有时候洗着洗着水就冷了。”
他去开水阀,何遇踮着脚往他身后藏了一点儿身子,怕被水溅着,只把脑袋从他肩膀和门框间隙里探出来瞧。
样子很乖,像个小媳妇。
川昱平白笑了一下,她却催他:“开,我看看。”
他说好,将盆子挪到水管底下。
“省点儿水,接着还能用来洗衣服。”他解释,然后才把水阀拧到了正中央。
“哗哗哗……”
腾着热气的温水落在了盆里,何遇在川昱身侧颤了一下。
川昱问:“溅到你了?”
“没有,觉得很神奇。”
边山远水待久了,连淋浴都稀罕,川昱跟她开玩笑:“明天我带你去镇上看拖拉机?”
何遇低头浅笑,从裙子兜里掏出了雾化喷头递给他。
川昱看了看,银白色的一个勺子形状的喷头,接口也是通用的大小,意思很明确了。
头发上的两滴水落在了他眉骨上,川昱擦了一把,指了一下水管头说:“现在还用不了,缺个接口配件,明天辛干去镇上买菜,我让他带一个回来给你用。”
何遇抬眸看他,那两滴水他只擦掉了一半,还剩一滴,像汗。
她说:“你想想办法。”
没有娇媚请求的语气,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像一个质检员极正当的提议。
川昱倚在门框上,琢磨了一会儿后说:“那只能用防水胶布缠住,也能用,不过那样你再取下来,接口就很难清理干净了。”
她点了一下头,川昱以为自己说服她了。
身上的T恤被她的肩膀擦了一下,她关上水阀,抬手从他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工具箱里抓出了那卷乳白色的胶带。
“缠上看看?”
她递给他。
川昱没接,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她裙摆下的那双赤足上。
“别感冒了,回去把鞋穿上。”
她不听,将另一只手上握的那块小香皂放在两根并排的水管上,挨着他用过的一块奇形怪状的香皂。
放好了香皂后,何遇从川昱手里把雾化喷头拿了回来,卡在水管头上踮着脚缠。
她并不擅长做这类事,精明强干的一张脸,动作却有些笨手笨脚。
她想知道香味的来源,他就给了她一块同款的手工皂;他在浴室里试设淋浴系统,她想安上莲蓬头洗个澡,合情合理,川昱挑不出错。
“我来吧,床边有拖鞋,你去穿上。”他咬了咬下嘴唇,从她手里接过胶布和喷头。
何遇撒手将活儿丢给他,折回卧室里去了。
胶带裹了一圈、两圈、三圈……川昱想,等她洗完澡就赶她回去,决不能有什么。
“好了。”
他回头,浴室通往卧室的门已经关了。
她站在门口,披散着头发,一套设计简洁的米黄色绸面内衣裤恰到好处地遮掩着她身体的私密处,明明脚下踩着一双最廉价的男士凉拖鞋,何遇脸上的神情却将它带出了一种金属细高跟的魅惑感。
川昱将胶带放下,说道:“你洗吧,第一下别开太热了。”
她往里进,他往外走,擦身而过时,何遇的尾指指腹从他腿上擦过。
川昱将手搭上门把手时,背后金属阀门“吱呀”一声,开始涌出雾化的细水珠。不到三秒的工夫,浴室里的视野变得温湿朦胧。
川昱回头,见她正仰着头用他的毛巾擦拭自己纤长的脖颈。
他看她,她手上的动作便静止了。水雾迷蒙,顶灯给何遇的锁骨和肩胛骨镀了一层神秘的金色。
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像她一样驾驭风情而又不至于被风情所纵。
她的眸子里总盛着一半原始的欲求与一半深思熟虑的慎重,如岩泉相依,刚柔并济。
那眼神看进了他的骨子里,不动的人未必更清心寡欲。
“你的皮带还给你了,就放在桌……”
话没说完,她的腰肢便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他低头吻她的唇,浅浅的胡楂在她下巴上刮蹭。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化在水雾里像沙原上的落雪声。
“何遇,你是个坏女人。”他盯着她看了一秒,更贪婪地亲吻。
她承受着川昱的索取,将手从腰际伸进他T恤里,从下往上抚摸他挺直的躯体。每一次深吻,她都刻意用指甲盖划蹭他的背脊。
“嘶——”
他抬头深吸了一口气。
何遇推了他一把,坚实的身体撞在石砌的墙面上,背上被抓挠过的地方能清楚感觉到疼。
他伸手去捞她的腰,她却将手搭在了他的皮带扣上,说道:“记住今晚。”
她跟他叫板,迷蒙的眼神里带着某种得胜的骄傲。
川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她按到了方才自己靠着的位置,脸朝墙面,跟先前在厨房的姿势出奇雷同。
“川昱。”
她不喜欢这个姿势,咬了下唇,意识到了两人之间力量的差距。
川昱舒了一口气,把她的身子扶正,放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墙边一把拉回自己怀中。
温热的水汽将水管上放着的自制香皂的味道化进每一缕空气里,他低头,凑到她耳边说:“自己的女人,我会伺候好的。”
(四)
“何遇。
“何遇。”
眼镜拍了两下门,扭过头跟身旁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说:“她可能又赶早去附近溜达拍照去了,去厨房喝奶茶吧,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男人点头,刚要往院子另一头走,“吱呀”一声开门响声,何遇从川昱的屋子里走出来了。
她没穿外套,黑色的毛线裙外搭了一条大披肩,眼镜觉得那个花色有些眼熟,但配着她漆黑高绾的发髻和那张脸,又让人有种它并不属于这围平房的高级感。
眼镜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川昱从屋子里跟出来,一本正经地对何遇讲:“要捎的东西你可以直接跟辛干和眼镜说,今天我不去镇上买菜。”
何遇点了一下头,不咸不淡地应:“那好。”
眼镜缓过来了,这才道:“哦,何遇你是找队长要带东西啊。”
何遇说是,将眼神瞥向了另一边剃平头的男人。
是当地固沙工程宣传小组的一个工作人员,姓刘,没少跟队里的人打交道,算老熟人,他蒙语很好,跟当地牧民讲禁牧封育的事情也很通俗到位,工作热情尤其高。早在何遇还没来的时候,就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风声,一天给川昱打好几个电话交代他把人照顾好。
川昱猜出了他来的意图,主动帮着介绍。
“刘先生。”何遇抢在川昱开口前叫了对方。
工作人员很兴奋,但显然对“先生”这样正式的称呼有些不习惯:“叫俺老刘就行,何遇!见到你本人真是太好了,你登在杂志上的照片我在网上看到了,嘿嘿,老些人夸了!”
他想跟何遇握手,伸到半路觉得对方是女同志,又换成了有些憨厚的微笑。何遇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回应,他又跟川昱打了招呼拉了两句家常:“嘿!人在你们队上,辛苦你们照顾了。”
川昱说:“没有,何遇帮了我们很多忙。”
她突然笑了一下,一双深邃的眸子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胸膛。
昨晚,她躺在他的手臂上问他有没有烟抽,川昱说没有,吸烟不好,便给她找了根细长的饼干。
她好笑,说他拿自己当孩子。
川昱捂了她的嘴,告诉她土墙隔音真不好。
她不笑了,叼着一根饼干问他留在这儿是不是因为他妈。
川昱说以前是,是为了气她,自己毕业的时候母亲以校招的名义联系过他几次,说对他的资质很满意,抛出了高薪工作的邀请,他应了,没跟她相认,却在提交的入职资料里只放了一张上海飞内蒙的机票复印件。
何遇将嘴里的饼干塞给他。
川昱咬了一口,继续说道:“来这儿待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跟她较这种劲没意思,我爸没跟她走,她没为我爸留,这很公平。至于她抛下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吧,看着绿草从荒漠里长出来,比想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浪漫得多。”
然后,何遇趴在他胸膛上吻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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