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况的座位。
空的。
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开始考试。
林况还没来么?
这不像他。
虞茶把文具准备好,手指忍不住敲了敲桌面,显得有些焦躁。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她嘴唇紧抿着,身体不自觉地带动椅子向后靠,后脑勺突然抵住了某人的胸膛。
鼻尖是股熟悉的清冽香味。
虞茶抬眸往上看,眨了眨眼,身后站着的人是林况。
他单手背着包,额头的碎发有些凌乱,低头看她的眼神也有瞬间的失神。
虞茶坐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刚好抵着后门的位置,他进门刚好要从她后面比较窄的位置经过,加上她方才椅子往后靠,难免靠上了他。
虞茶脸有些红,急忙身体往前靠,让他能顺利通过。
“不好意思。”少年匆匆道了声歉。
“你……”怎么这么晚?
虞茶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少年从她桌旁擦身而过,很快便离开了。
她垂下眼眸,抿了抿唇,眼睫极轻的颤动着。
或许,宋西说的没错,林况他好像确实在和她……闹别扭。
可是,为什么呢?
虞茶想不出原因。
所幸第一门考的是数学,哪怕她有些心不在焉,试卷上的题目对她来说也是太过简单。她合上笔盖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还在埋头奋笔疾书。
虞茶不自觉地去看第一排的林况,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应该是……还在答题?
她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怎么了,按照从前的状态,应该早早答完了题才对啊。
林况习惯左手肘抵着桌面手撑着头思考,可因为手肘淤青的伤口导致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带来的疼痛,令他思绪全无。
一张数学卷子做到考试结束铃响起,他才堪堪完成。
林况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揉了揉目眦处的睛明穴,胸口似乎还残留着两个小时前少女靠过来时的发香,清甜惑人。
监考老师收完卷子,考场里的同学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虞茶在位置上磨蹭了会儿,慢吞吞地挪到了林况的旁边。
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倒是还一直坐在位置上。
虞茶顿了一会,开口道:“一起去吃午饭?”
林况看着她有些局促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你面对着我,竟然开始不自在了。
他抿着唇,别开视线。抬手时袖口往上卷了一小截,露出微凸的腕骨,上面暗红一片,似乎受了伤。
“你……手腕上,受伤了么?我有创口贴……”
“不用。”林况拉下袖子掩住伤口。
只是那急促声音中夹带的冷意让虞茶翻包拿创口贴的手一顿。
林况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冷淡,有些懊恼补充道:“我没事,没关系的。”
他明明只是不想她担心,说出口的话怎么就失了分寸呢。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虞茶低声“哦”了一句,心里酸酸涨涨的,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这样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人打断了。
面前站着一个女孩,个子不高,眼睛乌溜溜的,透着股精乖的气质,大冬天里还能光腿穿着裙子,腿倒是白皙挺直,只不过膝盖处有一大片的擦伤,使她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林况,幸好你还没走。”
女孩将手中的袋子放在了桌上,从里面一一把药拿出来,摆着桌上像开杂货铺似的,“我不知道什么有效果,所以都买了点。今天早上要不是你送我过来,我肯定赶不上考试了。”
她短短几句话,虞茶却是听懂了。
林况早上考试会差点迟到,手腕上会有伤口,原来是和这个女孩有关啊。
那,他刚才坐在位置上这么久,是在等这个女孩过来么?
“不用,我的伤不重。”林况刚要把药放回袋子中,谁知面前的女孩抢先一步,拿着云南白药的喷剂,拽着林况的手腕,撸起袖子在伤口上喷了一下。
“嘶。”
冰冷的药水触及到破皮的伤口,有轻微的刺痛感。
林况脸色微沉,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语气渐冷:“我说过了,伤口不重,不需要。”
女孩的脸色有些难看,毕竟这教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那我还是把药留着吧,今天早上的事情真的太对不起了,明明是我的自行车撞到了你,你还不计前嫌地帮我买药,带我来学校,真的太感谢了。”
她话里话外仿佛在暗示着什么,就好像林况对待她有多么不同似的。
虞茶不太明白这种“绿茶话术”,但是确实被她语气中的亲近隐约刺伤。
这种突如起来的窒闷感,让她困惑不解,却又恍然大悟。
她应该是……喜欢上了林况。
所以才见不得旁人与他亲近
可是,明白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又怎样呢,林况他对自己……并没有特殊的感情。
晚上,虞茶和宋北宋西简洲一起结伴回去,林况的车早上撞坏了,所以晚上也和他们一起回去。
虞茶低垂着头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林况也刻意慢下脚步走在她旁边。
前面三人热闹地讨论着今天的考试题。
他们两人相比之下,显得过于安静。
月色稀疏,风卷起落叶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虞茶捏着衣角,小声地开口打破沉默:“今天……今天……语文考试的作文主题是什么啊?”
她本想问今天那个女孩的事情的,可是又觉得不太合适,变扭地改口。
林况看了眼她脑袋后晃动的马尾,身后她的影子和他的铺在地上,慢慢拉长,慢慢靠近。
“和创新有关。”
小姑娘捏着衣角的手一顿,眼睛瞪圆:“说的不是蒸汽机么?”
那她写的蒸汽机的工作原理和改良方法……岂不是偏题偏到西伯利亚了。
“不是。”林况忍不住低笑,实在不明白她那聪明的小脑袋瓜怎么就是看不懂文字下的暗示,“它是通过写蒸汽机来写科技的进步,暗示创新的重要性。”
小姑娘叹了口气,小声嘟囔:“……明明只有两句话,说的都是蒸汽机啊……怎么暗示这么多……”
他又低低笑出声来。
这使得近日来两人莫名的低气压缓解了不少。
虞茶想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你最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在和我闹别扭?”
酝酿许久,终于磕磕绊绊地问出了口,虞茶舒了一口气。
她的声音又软又娇,林况停下了脚步,眼神温柔地望着她。
见他停下,虞茶也跟着停下脚步,眼神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继续小声地说:“我和你道歉……我把暖手宝赔给你,你不要生气。”
面前横过来一只手,白皙纤细,修剪整齐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手里捏着一个猫爪形状的暖手宝。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闹别扭,就开始道歉,还要赔东西给他。
林况哑然失笑,突然觉得这几天的自己挺傻气的。
“我没有和你闹别扭。”才说完便看到虞茶一脸不相信,林况只好无奈解释:“非要说闹变扭的话,大概是我在和我自己闹。”
他能傲慢地告诉那个递情书的男生,你没有机会。
却不能以同样的姿态对待宋北。
因为宋北和那个男生不同,是她认识并且亲近的朋友。
而他,没有那个信心,确定在她的心目中他是独一无二的不同。
林况把她的手连带着猫爪爪暖手宝一起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早上路上积雪结了冰,很滑。骑车的时候和别人撞上了,她摔得膝盖全是血,一瘸一拐的,路边刚好有便利店就顺便买了药……”
这样的牵手动作其实是有些过分亲密的,至少不会是单纯的朋友可以做的。
林况边说着话,边抬眸看她,视线之下,是少女莹润的侧脸。
鼻梁高挺,睫毛浓密卷翘,精致的仿佛橱窗里的娃娃。
他的动作其实是带着试探意味的,仿佛开始下定决心彻底侵入她的生活,虽然这种行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在慢慢开始,但是却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所幸,他的试探没有得到让他难过的回应。
虞茶听着他的解释,也不知道回什么,就轻声“哦”了一下,她的大半注意力都在手上。
大概就是男女差异,林况的手冬天里热的像是个火炉,而她一年四季永远是四肢冰凉,夏天倒是舒适,冬天仿佛就是个冰块。
现在她的手被他包裹着,塞在他的口袋里,温暖舒适,手指微曲触碰到他的指尖,触电般的感觉。
左胸口,心脏跳动的很快。
脖颈到耳后温度也逐渐攀升。
两人都不自觉地扣上了外套的帽子。
……
“……还有,我没有特意送她去学校,就是一起打了车,车费AA,最多就是个拼车的关系。”
虞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哦,知道了,拼车的关系。”
他从没有送过其他女孩去任何地方,除了她。
自行车后座的位置,为她装上的,也只坐过她一个人。
新年快乐
冰雪消融,阳光正好。
阳台上精心养着的含羞草,细薄的叶子舒展开盛满阳光,顶端的嫩芽凝着翠绿的色泽,摇晃着枝干。虞茶稍稍碰触,那嫩叶随即收拢起来。
她轻轻一笑,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胳膊舒展开来,露出练功服下的一截细腰。
莹润白皙,盈盈一握。
此时不到八点,虞茶已经完成了今日的芭蕾基本功训练。
不知谁家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彻底惊醒了除夕的清晨。
虞家的餐桌上只有虞妈妈出门前熬好的玉米糊糊和两碟咸菜。
虞爸爸手忙脚乱地用微波炉热了碟速食包子,早餐才显得不那么寒碜。
虞茶小口地咬着加热地硬邦邦的包子,有些地方还有些咬不动,她多喝了几口牛奶才咽下去:“……妈妈去哪里了?”还是想念妈妈做的早餐。
“你妈一早和隔壁的几个阿姨去市场了,说是去买年夜饭和过年的菜。”虞爸爸就着玉米糊糊几口吃完了一个包子,“一会儿爸爸要去实验室测几个数据……”
没等虞爸爸说完话,虞老爷子不高兴地哼了声:“天天就往你那实验室钻,除夕都要去,是不是连年夜饭也不回来吃了?”
中国人一年之中团圆的最重要时刻,不是中秋,而是除夕,天南地北的孩子们都会回家吃一顿父母亲手做的年夜饭。
“……爸,我那实验室刚刚起步,学生们都回家过年了,人手不够,我这不是没办法么?年夜饭我肯定是回来吃的。”虞爸爸一口气喝完碗里的粥,看了眼手表的时间,赶忙拎起椅子上的公文包,几个跨步走到玄关拿好外套,冲老爷子讨好地笑了笑:“……爸,我先出门啊。”
“茶茶在家帮爷爷贴春联,还有别忘了洗碗啊!”
人都走远了,这声音倒是传的快。
虞爷爷又不满地哼了声。
虞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跟着村里的老先生读过好几年书,后来参军又是部队里的政委,还喝过几年洋墨水,写得一手好字。
从前谁家办喜事都是找虞老爷子写婚书,红纸黑字别有一番古韵。
就是这春联,也有好几家来上门求一幅呢。
虞茶洗完碗筷,被虞爷爷叫到书房去研墨。
书房里有好几沓红纸,虞爷爷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拿着裁纸刀和尺子,心里计算着字距大小,小心翼翼地裁纸。
按照老人家的说法,这红纸要是裁坏了不吉利。
“元代的陈绎说,‘这磨墨之法,重按轻推,远行近折’,这意思就是研墨的时候手按在墨条上的力道要重,墨条要和砚台垂直,推开的力道又要轻缓,这样才不容易磨出墨粒。”
虞爷爷的声音不急不躁的,别有一番世外雅人的韵味。
爷爷在书法上向来讲究,砚台选的还是广东上好的端砚,四大名砚之首。
虞茶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个不当心毁了这方砚台。
鉴于孙女是个新手,虞爷爷也不敢把好的墨锭给她嚯嚯,就怕这好的墨锭给糟蹋了。
果不其然,虞茶这研墨的水平确实不济,墨汁里细细碎碎的尽是墨粒。
虞爷爷长叹一口气:“还是去隔壁把小况喊来吧,再让你磨下去,我这方砚台都要给你嚯嚯没了。”
虞茶的手腕酸痛,听到爷爷的话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去卫生间洗掉满手的墨渍,拖沓着软乎乎的兔子拖鞋就跑去了隔壁。
林母和虞妈妈大早上就去了集市都还没回来,林爷爷和老伙计去冬泳了,喊虞爷爷一起,虞爷爷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就没和他一块儿。
所以林家除了林况,没一人在家。
屋子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阳台洒进来,铺满了一室。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还夹杂着BBC晨间新闻的声音。
干净整洁到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的白色瓷砖洗漱台上,整整齐齐地放着白色的长浴巾,磨砂玻璃被雾气氤氲着,隐约看见淋浴喷头下少年高挑挺拔的身体。
头发湿透贴着额头,林况猛地撸到后面,有水珠顺着额角眉眼没入锁骨胸口,划过结实紧致的腹肌,顺着大腿低落到脚边,
不知想到了什么,或许是这热水澡过于舒适,浴室里传出少年沙哑低沉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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